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 ...
-
柯校长做事总是与众不同。老师们对着手上的通知单颇有些无语:学生放假两天,老师出门郊游?在火辣辣的六月天里出门郊游?更何况临进期末了,全市统考迫在眉睫,这最后的一点时间老师们恨不得把一天当做两天来用,这种时间出门郊游,还要放学生两天假,太不把时间当时间了。
然而这通知却让学生们欢天喜地了,校园里一片欢腾。紧接着的是月假,也就意味着会连续放假四天。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让他们兴奋的了。
虽然老师们都很不愿意,特别是面临大考的老师们,但是柯校长却不容人置疑,坚持要这样做。
柯曼如和谢沉香到是十分赞成给学生放假,老实说一直让学生紧绷着神经并非一件好事,适当的休息才能让大脑得到充分的发挥,然而重重压力下的老师们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柯校长做出这个决定,既想让学生轻松一下,也想让老师们能够把自己绷紧了的线放松一下,但是郊游?伟大的校长大人做出的决定总是这样出人意料,六月天哪!更何况通知上面特别注明:请各位老师自备餐具、柴火以及食材。这是要在六月天里出门,还要自己在野外煮饭吃吗?
两个人都有些苦笑不得。若是可以,她们真的宁愿回家睡大觉,也不想费这个神。可是,想到校长大人可怕的碎碎念工夫,两人都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决定还是乖乖地听话。
但是真的也没有必要在早上六点出门吧?都还没睡醒呢,在车上老师们都集体打着瞌睡,连车子开向哪里也不知道。
目的地却并不远,就在师范学院的后面,好地方,有山,有水,空气清新,山野青翠,河水透凉。
疲惫的老师们在面对这样清凉的环境时,也不由得精神一振,深吸口气,感觉到空气中潮湿的水分,顿时清醒不少,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了,下车来随意地漫步。
这样的悠闲,好象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体育组的几个老师最为活跃,闹闹嚷嚷地已经开始搭起炉灶来。
沉香轻声笑起来,笑容明亮灿烂,真的,好象时间回到了从前一般,所有的人一起,在郊外,享受天蓝地绿,弄出一锅锅黑糊糊的菜,吃着却非常开心。
她觉得自己再有了享受的心情。
柯曼如忽然回头瞪她:“坐那里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帮忙?帮什么忙?沉香走过去,看见曼如正在挪动石块,她一惊:“你走开,走开。孕妇坐一边去,别动手。”她过去接替曼如的工作,却突地怔了一怔。
掉转头来问:“曼如,你会做吗?”虽然她对黑糊糊的菜没意见,但孕妇看了会不会吐?
柯曼如似笑非笑地看她,双手环在胸前:“沉香,你该不是不会做吧?”
“嘿……嘿嘿……”沉香对着柯曼如干笑。
柯曼如大叫:“你真不会。完了,完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老师们基本上已经自己分好了组,开始燃起炊烟来了,“这会儿人都已经分好了,我们组就我们两个女人,你不会,谁做?”
沉香看了看周围,男同事们都眼巴巴地盯着她们俩,大概是只等着吃的。
“不是学姐你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柯曼如斜眼看了她一眼:“我?我要会做,天上都要下红雨了。”
“那……”沉香为难起来。她不是不会做,只是这么多年,再不愿沾油烟,早在十年前,她就失去了下厨的兴致。
“不好意思打搅一下,”身后突然传来问话声,温润有种莫名的熟悉,“请问你们会升火吗?我们没有人会升火。”
沉香蓦地回头,颇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贺连云,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声,世界太小!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碰到贺连云,是该说他们有缘呢,还是世间事本来就是无巧不成书呢?
贺连云也是吃了一惊,神情颇为意外,然而瞬间却沉着下来,眼里有似笑非笑的光芒:“谢小姐,原来是你。”
谢小姐?沉香皱眉,发现自己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竟是有些怀念他低沉温和的声音叫她做沉香的时候。她很快便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个发现。
“贺先生,”沉香冷冷地,“见到你真是很意外。”
贺连云的眼中腾起奇异的光芒,声音依然温和却多了份强势:“谢小姐一定会升火吧,可以帮帮忙吗?”这话里并没有丝毫的请求味道,相反地,挑衅味浓重。
沉香怔了一怔,这样的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微微一笑,眼中神色复杂,说不清是怀念还是感伤。这个人真的是没变,他掩饰过他的某些个性了,然而那般地根深蒂固,终会显露出来。若是以前的她,一定会接受这个挑衅,然而现在的她,却没有这份心情了。
“对不起,贺先生高估我了,我并不会。”她淡淡拒绝。
贺连云却并不接受这个拒绝,瞟了沉香一眼,竟拉起她的手便走。
沉香又是一愣,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她使力想要挣开,但贺连云却握得紧紧的,力道甚大,不让沉香挣脱。
柯曼如看着,沉吟了一下,在贺连云把沉香带离之前开口叫住了他:“贺先生,请留步。”她微笑了一下,看看两人的神情,心中确定了某些事情,便说:“贺先生对吧?要帮忙升火吗?沉香的确会。但贺先生你也看见了,我们自己的炉灶都还没升燃火呢,贺先生可否让沉香升好了火之后再去帮你们?”她说话站在理上,并不咄咄逼人。
贺连云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愣了一愣,忽然恍悟,伸出手去:“这位一定是常帮我接电话的小姐,多谢了。”他道谢。
柯曼如伸手相握,抿嘴笑笑:“不客气,我叫柯曼如,贺先生的大名是久仰了。”
贺连云的嘴角有丝狼狈的笑意。
柯曼如便也不再拿他开玩笑,伸手去拉着沉香往刚搭好的灶边走去:“沉香,先升我们自己的火,一会儿过去帮帮贺先生他们。”这一次,贺连云松开了手,然而眼睛去不放松地紧盯着沉香,似在怕她在空气中就此消失一般。
柯曼如递了些柴块给沉香,斜斜地瞟了贺连云一眼,压低了声音,轻声在沉香耳后道:“沉香,有些事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要学会去面对,别再活在过去了,你的过去有伤痛,但未来仍旧灿烂,不要因为过去把未来丢掉了。我的学妹,一直都是坚强的,当然也要有面对自己的勇气和决心。”
沉香手上不停地将柴块搭好,中间留出空心来,这时微微偏了头,也低声道:“学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柯曼如递上小的引柴,眼里有洞察的笑意:“怎么会不知道呢?认识你多少年了,我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沉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笑得有些悲哀:“那学姐你还让我去面对吗?”
柯曼如拍拍她的肩,语气里有拉长的凄凉意味:“可是沉香啊,面对这些,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能逃到哪里去?天涯海角吗?有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他?可是他住在你的心里啊,你逃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永远永远也摆脱不了啊。学会面对吧,解开了所有的束缚,你才能真正自由。”
沉香低笑:“学姐,这么多年,你做我的心理辅导师是最成功的,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这样地拔开我的皮,让我看到血淋淋的自己,让我知道伤痛其实未愈。”她的眼里有泪意,是啊,这样的疼痛,多少次了,爱过,恨过,到最后连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感情了,心里知道,若不能忘记他,这将是永远的束缚,但是自己织了一层又一层的茧,把自己包起来,双眼看到他的时候假装没看到,心潮汹涌的时候假装平静,可是那个人却不愿意放过她,一次又一次地来撩拨她的心情。
她点燃了引柴,伸手进去将大块的木柴引燃,火光腾起的刹那她微笑抬头,盈盈笑意对住了贺连云:“贺先生,我来帮忙好了。”
贺连云怔了一怔,虽觉意外,但转瞬便笑起来:“那么先谢过谢小姐了。”不管怎么样,不会再松手了。
沉香微微摇摇头表示不用谢,便随着贺连云走过去他们的聚餐点,离她们的地方很近,转个弯就到,难怪贺连云头一个求助的对象会是她们。
刚转过转角,便有人抬头望过来,一时兴奋地叫了出来:“嫂子,还认得我吗?小方啊。”一边叫,一边用力地挥着手向沉香示意。
沉香蓦地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男孩子能让人觉得很开心。顺着看过去,竟都是些眼熟的面孔,想是上次同去老君山的人。贺连云跟这些朋友的关系还真是好,想是常在一起去各个地方游玩,享受着生活吧?
果然,人群中一个女子站了出来,脸上有温暖的笑意,打趣道:“没想到贺哥去找人帮忙,这么巧遇上了嫂子。”
沉香也微笑,打了个招呼:“三玉,你好。”并没有费事纠正他们的叫法,知道纠正也没有用。
沉香看了看,将人驱离了炉灶边,围着让空气都不流通了,自己蹲下来将灶里的柴取出来再重新摆过,贺连云在一边替她打下手,一时颇有些感慨:“谢小姐还真是什么都会,让我们这些人汗颜啊!”
什么都会吗?沉香微微愣了一愣,没有搭话,只专注地升火,半晌,看着火苗渐渐升起来,她才低低地叹口气:“以前有个人总说我笨,什么都不会。”她抬头看天空,蓝天白云,有鸟飞过,眸中突然有些湿意,“于是我什么都学。”只是等她什么都会的时候,那个人却不要她了,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消失在她去不了的地方。
贺连云手上的动作一顿,眼里闪过激烈的愧疚。他闭了闭眼,眨去那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情绪,温声道:“你现在很好,什么都会。你看,比我强多了。”
沉香抬头,迎上他眼里一抹浅浅流过的忧郁,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声音便软了下来:“火升好了,你们自己动手吧,我先过去了。”
贺连云默默地盯她半晌,眸中深遂,他突地展颜一笑,灿若春光:“谢谢你,沉香。”
沉香猛地一窒,几乎无法承受他这般的笑容和那低沉柔和的一声“沉香”。上一次他叫她沉香,已经恍若经年。眨了眨眼,眸中水气散尽。
……她的爱情已经死在了十年前。
沉香怔怔地看他,半晌,涩涩一笑,望进他的眼睛里,叹息道:“贺连云,你为什么要回来?”
终于决定将那层纱揭开,终于不想再掩饰,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装,她真的觉得很累。面对着一个恨不得冲去咬他两口的人,要花费多大的功夫才能云淡风清,好像毫不在意,假装他们两个的第一相逢是在桂园雅居里面相亲的那一次。
她的恨意仍然在,但她的心却会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不自觉地加速。到底年少时爱得过深,这些年又从来不曾忘记,当那个人再次出现时,恨意虽然满满,她却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一天一天地柔软下去。
她害怕这样的结果,地狱天堂都可以陪着他一起去,但人间,却不能。她想念她的骄傲和自尊,她怕有一天,她会无法再恨下去,就此失掉自己残余的一点尊严。
贺连云身子一僵。
沉香淡笑,直直地盯着他,重复了一次:“贺连云,你为什么要回来?”
贺连云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一时竟是找不到话说。
她却依然只是微笑,眸中清透,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既然已经走了,那样决绝地走了。又何必要回来?又何必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她一直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再回来把她的生活一团乱?俩俩相忘,不是很好的结局吗?
贺连云深吸了口气,望向沉香,道:“沉香,我……”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堵在喉头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沉香唇角牵起一个奇怪的笑容:“找不到话说?”她轻声笑了起来,那样朗朗的笑声中,有些什么,沉沉地压在里面。
她偏头笑,眼里有淡淡调侃:“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办法继续假装。没想到,你居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叹了一声:“其实有什么可说的呢,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就应该说一声,好久不见,不是吗?那样,现在的局面就绝对不可能存在了。”
她看向他,目光却穿透了他,不知道落在哪个时空。
贺连云心中一紧,上前一步,急声道:“沉香。让我解释。”
沉香缓缓摇头:“何必呢?其实忘了不是最好的吗?一直记着,不累吗?”她看向他,眸子里有令人心惊的朦胧。
贺连云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沉香,你在看哪里?你听到我说话吗?听我解释,好不好?好不好?”他心急如焚地看着沉香。此刻的她看来,是这般的模糊,像是要消失了一样。
迷糊中,沉香听到谁在叫她的名字,嘴角牵起一个笑容。
是谁?好遥远的声音。遥远得像是她那回不去的昨日。
记忆中的那个人,俊眉朗目,轻轻弹一下她的鼻子:“呵,沉香啊沉香,你真可爱。”
沉香呵沉香,你真可爱。
可是,如果她真是那么可爱,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离开,连一句话都不留?又是为了什么,他要回来?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不可以吗?
那是她不想要的昨天,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让她就此埋葬过去,一定要将它们翻出来,再次刺得她鲜血淋漓?
为什么这个人回来之后,变得如此温文尔雅?那些跳动着青春,张扬着个性的时光,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记忆?
为什么他不明白,他们已经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为什么他不懂,她的爱情,死了好多年了?可悲的是,这颗心却依然会为他跳动。可是呵,他难道不知道,他们永远永远也不可能了?
为什么他不在她装做不认识他的时候,转身安静地走开,还她一个平静的世界?
为什么他要来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的伤痛?非要将她逼到这种地步?
可不可以不长大?她永远十八岁不好吗?她就是这般固执,这般倔强,为什么,一定要让她面对现实?为什么要?
如果可以一直宁静的生活,如果心里的伤痛永远不会有人唤醒,为什么,他们没有人愿意尊重一下她的想法?
这是她的生活,为什么他们都要试图掌控?
她只是平凡的女人而已。她想要的,不过是安宁。爱情早就死了,难道没有了爱情,她便不再是沉香了吗?难道没有嫁人,她便是耻辱吗?
如果活着这般累,她是不是该是十八岁的那年就死掉?
至少一碗孟婆汤,可以让她从此无忧。
沉香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眸中却越来越模糊。死了,死了,就这样死了,多好!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耳边有谁在惊叫,脸上有湿热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