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S校的90代》风染夜

9、（八）敌人•朋友

　　小诺，你的作文分数好高。”桃子抽过试卷，歪着头看了半天，“《冷，并快乐着》，标题选得真好……”
　　“这次考试已经是浮云了，桃子，接下来的事你想好了吗？”我前倾问道。
　　“是选科吗？我爸妈让我选理，爸爸要我将来学医，然后到他单位做医生。”桃子说着，表情却阴沉沉的。
　　“桃子，想开一点，将来你闲下来，还是可以涂涂鸦的。”我想了半天，却只能挤出这些字。
　　她看看我，低下头。
　　“都是骗人的。我们从小到大都听着这句‘将来有空’，可我们空过吗？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我宁可选文科，可以报广告设计、平面设计，将来至少还和美术沾边。”
　　我怔了一下，她到现在还对此念念不忘。
　　“说到底，还是我自己不坚定，如果真想拼一把，又有什么人拦得住呢？”桃子疲惫地笑了，眼神迷茫，终究黯然。

　　我忽然听到门外一阵骚动，一堆男生炸锅似地涌进来，不只是班级内传出的喧嚣，连其他班的骚动也透过走廊传进来。
　　“是名次公布了吧。”我瞟了一眼手中的成绩单，单科排名已出，可总名次永远在最后张榜公布，众目睽睽，不知学校怀着怎样的居心。
　　K费力地挤出人群，踉跄一步冲到我面前，我伸手稳住他，另一只手接过他的成绩单。
　　“恭喜啊。”我半讶异半惊喜地说，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1，数学一栏的名次，他终于得到了第一。
　　我没有想到，他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终于在被随手抛下后找上了门。上天是不公平的，可这种不公平偶尔也显得很可爱。
　　他笑笑，却并没有料想中的欣喜。
　　“喂，K你这次无限风光啊，恭喜恭喜，我们班终于出了个男中豪杰。”几个与他相熟的男生走过来，其中一人就是那个总喜欢把成绩单乱递的化学第二。
　　“就是就是，以前只有小诺一人中流砥柱，坚决阻止班长一统天下的局面，这次男生阵营终于合力反攻，把班长这家伙掀下来了，K，做得好！”
　　“你们没看到班长那脸色，铁青铁青，和平时那不屑一顾的样子不能比啊，看着真解气。”
　　“班长又没欠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呀？”我皱眉。
　　“谁让她总是占着第一，风水轮流转，这次也让她知道一下被人挤下来的感觉。”
　　“班长总排名掉到第三了。”K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什么！”我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讶异、惊奇、难以置信、迷惑不解，许多年以后，当我终于能正视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我不得不满怀罪恶地承认，当时，我的脑中曾闪过瞬间兴奋。
　　“她现在不是要伤心死了？”我静下来，小声问道。班长把成绩看得比什么都重，那样傲然的性子，突然遇到这种事，无异于当头一棒。
　　K叹气，不做声。毕竟是八年的同学，他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隔壁班的于枫这次也是好样的，总分反超班长二十多，给男生争气了！”
　　“哎呀呀，班长回来了。”其中一人向大家使了个眼色，那伙人乖乖住了嘴，轰出门外继续蹦跶。
　　出乎我的意料，班长神色淡然，她错身走过那伙人身边，眼都不抬，潇潇洒洒地坐下，提了书包就走人。陆烨正从门外进来，他犹豫片刻，张嘴想安慰她两句，可班长像风一样踏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班长脸色很难看。”陆烨跑过来，有些于心不忍地说着。
　　“她不会有事吧？”我轻声说。
　　“有什么事？”
　　“比方说，坐在窗台上，不小心掉下去？”
　　K给了我一肘子。
　　“要不要去看看？”陆烨琢磨着问道。
　　“谁去？班长看到我肯定会撩起书包砸过来，让K去？”
　　“不不不，K绝对不能去，男生最见不得女生哭了，万一班长嚎啕一场，然后扯过K的袖子深情表白，生米煮成熟饭了怎么办？”
　　“还是让班长扯你的袖子吧。”K冷冷道。
　　“她刚才都无视我了。”陆烨耸耸肩，“要不这样，你们俩一起去，K负责安慰，小诺在边上看着。”
　　“我，看着？”
　　“对啊，万一K意志不坚定，你要把暧昧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喂，一路走好啊……”他一溜烟跑了。
　　我和K已经快步走出去了，陆烨的话可以不当真，可班长的性格我们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她从没受过大刺激，将心比心，如果我的副科一夜间全部掉出前三，没准我也会爬上窗台看风景。
　　“哎，听说了没，二班那个万年第一的班长这次考砸了。”
　　“是不是那个矮个子的丫头？上次我在走廊看到她，走路头仰得那么高，就知道，看不起别人的家伙没好下场。”
　　“那个女孩子平时都不笑的，肯定是死读书，拿了第一也久不了。”
　　“……”
　　从走廊一路跟来，我心里听得好凉好凉，整个年级的人都谈论着同一件事，有人嗤笑，有人摇头，有人冷哼，还有人根本不认识班长，在说着那个女孩子的时候，还不知道班长正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些幸灾乐祸，冷言冷语，她一路上全部听见了。
　　一种莫名的狂热迅速感染开，每个人都抱着不理智的快慰，随心指责考砸的第一名。我想起以前看的法国史，我曾以为当路易十六上了断头台，底下的人民欢呼雀跃纯粹是因为他作恶多端，现在我心里一阵恶寒，那种看着昔日当权者人头落地的快感和他们看着班长虎落平阳的窃喜，如出一辙。
　　“关你们什么事啊！”我听到K转身猛地暴喝，他平时不喜欢多管闲事，可今天大庭广众下一声怒吼，竟也穿透了整条走廊。
　　走廊里瞬间鸦雀无声，几个人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他，终究不再多嘴，人群三三两两，四下散去。
　　“相煎何太急。”我别过头。

　　我们尾随班长一路走去，她健步如飞，我和K耳语片刻，最终决定看着她，不出事便也作罢。
　　出乎我们的意料，班长在学校转了一大圈，又跑回了操场后面的空地，这里人迹罕至，是个堆废品的地方。一个失意女子孤零零地跑过来，难免让人产生种种负面联想。
　　“她不会想不开吧？”我躲在墙角，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一旁的K双手抱胸，看了我许久。
　　“能有什么想不开？又不是初中生小学生。”
　　“你忘了，按年龄她还是15岁的懵懂少女啊，多少这个年纪的学生中考砸了，都跑去玩空中飞人了？”
　　恐慌比狂热更容易蔓延，连K也开始坐立不安。班长却忽地蹲下来，开始从书包里翻东西。
　　“如果她拿出美工刀，你负责按人我来夺刀。”K的声音在颤抖，我点点头，左脚踏出一步。
　　我紧紧盯着她的手，几乎要扑出去，当她拿出的东西映入视线，我一个踉跄险些栽倒，K在背后一把提住我。
　　“喵…喵……开饭了。”班长掏出一袋黄澄澄的猫粮。
　　“……”
　　“喵——”三只小猫从废品堆里蹦出来，急急地围在她脚边，班长又从包里掏出三只塑料小碟，将猫粮一一倒入。
　　“我们回去吧。”我木然转身，K却按住我的肩。
　　“再等一下。”
　　班长呆呆地看着小猫，伸手想触碰其中一只柔软的身体，那只小猫却猛地伏下身，呲牙咧嘴冲着她，一边用爪子把碟子扒到自己身下。
　　“所以我才不喜欢猫，没良心的家伙，只认吃的不认人。”我嘟囔着。
　　“连你也不理我了…连猫都那么势利……”班长垂下视线，明亮的双眼水波荡漾，纤细的身躯无所依靠，我暗自咒骂那些嚼舌根的家伙，怎么能对这么娇小单薄的少女口出恶言。
　　我看不下去了，我知道K更看不下去。
　　“班长……”K踏前一步，我跟着他走出去。
　　“不要叫班长！我有名字的，班长班长，我那么活生生一个人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所有人都只会叫头衔，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贴了班长标签的木头……呜……”
　　“小鹭你别生气……”我安慰道。
　　“不要叫我小鹭！我和你很熟吗！”
　　“那…小路……”
　　“…………”
　　“路鹭，你别伤心了，那些家伙都吃饱饭没事干，不要和他们计较。”K接过话。
　　“我当然不和他们计较！我拿什么和他们计较，反正我只有成绩好，现在成绩没了，也没人愿意瞧我一眼了……居然轮到…轮到你们两个安慰我……”
　　班长强忍着抽搭，可还是讲得断断续续。
　　我的鼻子有些酸，班长的死党在高中转学了，她性格太冷，也没交上几个朋友，曾经一度，她和琳关系不错，可忌于我的原因两人并未深交。K平时和她根本很少说话，可现在，竟然只有我们几个想到来追她。
　　“路鹭，班里说闲话的也就几个人，其实大家私底下都觉得你人不错的，别想太多。”
　　“是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知道你看重成绩，可这次已经过去了，别老惦记着，回去努力才是正经，卷土重来未可知嘛。”我和K循循善诱，一唱一和，可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
　　“成绩成绩，大家眼里都只有成绩！”班长嚎啕，莹莹的泪珠一连串淌下。
　　我暗暗郁闷，事实上，唯有她自己眼中仅见成绩。
　　“路鹭，其实撇开成绩，我也觉得你很不错。”
　　“你觉得我不错……可有人就觉得我有错，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跑掉了…呜……”
　　K尴尬地看了我一眼，他摩挲着手掌，知道今天答复是逃不掉了。我静静看着他，他刻意避过我的视线，低头沉思。
　　陆烨说得一点没错，只要K走近一步，班长就会扯上他的袖子，楚楚可怜的女孩是谁都无法拒绝的，特别是当那女孩长得可爱玲珑，还优秀异常。
　　“路鹭，你是个好女孩，我很希望能和你做朋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着，……普通朋友。”
　　班长一下子停止了抽泣，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垂下来。
　　“你不喜欢我，也不想同情我，很好。”她拼命咬住下唇，忍住溢出的泪水，撑着地板站起来。
　　“我一直觉得，八年的同窗，话不该那么少，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出去玩，希望你也一起来……还有，小诺也一直想和你交朋友。”
　　我明白，K已经在用最婉约的方式表达他的意思，可对于被拒绝的那方，再好听的句子都是赤裸裸的残忍。
　　“我早就知道，你会拒绝的……”班长低着头，眼泪打在地上，溅起水星，“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在我之前你就认识她了，我一直以为我们相识够早，后来终于知道，我才是后到的……”
　　“不过很好，你不是看到女孩掉眼泪，就没原则的人，我欣赏这点。”她狠狠抹干泪水，“谢谢你今天来看我，我没事了，你走吧。”
　　她把东西一样样放进书包。几只小猫吃饱了食，都各自跑去晒太阳，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看也不看她一眼，班长自嘲地拉上书包，正要站起身，却讶异地低下头。
　　一只最小的猫咪还黏在她脚边，它实在太小，毛茸茸的身体隐在书包后面，圆溜溜的眼睛水灵灵的，吧嗒吧嗒看着她，班长缓缓伸出手，小猫一口舔上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然后舒舒服服地蹭在她脚边。它晃着头，鹅黄色的毛发蓬松柔软，尖尖的耳朵转啊转，和着圆圆的小脑袋，说不出的可爱。
　　“喵……？”班长抱起小猫。
　　“喵——”小猫把头钻进她怀里，眼睛眯起来，滚圆的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像是睡着了。
　　“你们先走吧，我陪它一会儿。”班长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笑容很可爱，带着雨后初晴的绚烂。
　　“还有，小诺……”她看着我，八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冲我笑。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