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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伤心的“蝴蝶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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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看见小女孩头上的漂亮饰品时,我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端详一番,赞叹几句。但羡慕之余,心头却涌起一丝丝酸楚。在童年的记忆里,我头上也曾有过类似的饰品,也还算得上漂亮。那是一对头花,是我自己亲手做下的“蝴蝶结”。好长一段时间里,我能够想起来的,不是它的美丽,而是我自己因此受到的委屈。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好像也不值得一提,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而且给幼小的我带来了巨大的伤痛。
事情发生在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的一个秋季。那天中午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连蹦带跳地跑回了家。刚走到前院,我就听见父亲和母亲在厨房里争吵。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东西会从她手里冒出来!肯定是她偷的,以为大家全忘了这事儿,才敢拿出来。”母亲好像很生气。
“你别瞎说了!这娃一向腼腆老实,咱问清楚了,再说也不迟。”父亲却另有看法。
“我瞎说?她老实?!蝴蝶结都扎在头发上了,你还这么偏袒她!这娃娃——哼!坏得很!人家都说蔫骡子踢死人哩,我看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你怎么能这么说娃娃?!”
两个人都不吭声了,我赶紧趁机走进了进去。母亲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我看,好像不认识我似的。要在往日,她早就把馍馍往我手里塞了。父亲脸色严肃地扫了我一眼,目光落在了我的羊角辫上,但他马上又变得温和起来。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刚才的争吵与我有关系,可我什么也没偷过呀……
“兰儿,你头上戴的蝴蝶结真好看!告诉爸爸,这花绸子是谁送你的?”
“不是送的,是我的……不,是我捡的……不,不,不,是我……”
也许是这事来得太突然,我的反应跟不上;也许是觉得太委屈,嫌母亲问都不问一句,就一口咬定我头上扎蝴蝶结的绸子是偷来的,还说什么“蔫骡踢死人”,好像我天生就很坏似的;也许是被这种“友好的审讯”和压抑的气氛吓坏了;也许是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捡这“不吉利”的东西,也许是觉得内疚——一向和睦的父母为了我而争吵不休。总之,我当时是百感交集,词不达意,想快点儿交代清楚这红花绸子的来历,却结结巴巴的,越说越糊涂,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你看看,看看!要是没做贼,心,能有这么虚吗?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咱们还有啥说的哩。”母亲一字一顿,字字像刀子,戳的我心疼。她越说越生气,提起笤帚就想打我。
“嗳,你别这么凶,能行不?!”父亲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朝母亲吼了一嗓子,又转过身来望着我,“别哭了,哭啥呢?自己说,这绸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父亲的眼神告诉我,他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你最好说清楚,否则,没人相信你的鬼话!”
我哭得更厉害了——为父母不相信我而哭,为当时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捡这倒霉东西而哭。我边哭边嘟囔:“我没偷!没偷!没有偷!绸子是我在后院拾下的,是捡来的,不是偷的!”
平日里和善的母亲喘着粗气,抡起笤帚劈头盖脑地打了下来。“你还嘴硬?咱家院子里就晒了这么一点儿柴禾,这么长的两根绸子哩,就你眼睛尖,看见了!别人也一天从这儿过三、四遍,全是瞎子!都看不见?你这么聪明,今天怎么连人也不会骗了?!你这牛头,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认错呢?——啊!你清楚这是啥东西不?——啊——这是娘给人家剪下的棉袄领子!人家要结婚,等着穿哩。没领子了,这棉袄怎么缝呀?——啊!你说——你说你做下这事缺德不?——啊!你要扎头花,娘给你找下角料。娘是裁缝,咱家里还缺那东西吗?咱们还没你扎头的了?!啊——我就说这棉袄领,我给人家裁得好好的,放得好好的,缝衣服时,怎么死活就寻不着了。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害的我把包袱挨个儿都翻了好几遍了,还是没寻着。原来,是你偷着把这给藏下了!啊——你小小的人,就坏水水一肚子,长大以后还了得?!从小到大,我没点过你一指头,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我一直把你当一碟菜哩,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她一边骂,一边打,一边打,一边骂,越骂越生气,越打越来劲儿。可怜我,可怜我只有哭的份儿。
两个姐姐吓得不敢说一句话,躲的远远的,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笤帚被打的散了架,母亲还是不停手。这会儿,见母亲真的动了气,恨不得一下子把我给活活打死,二姐拽着大姐,两个人一起跑了过来。二姐护住我的头,大姐拉住了母亲又要打下来的手……
“我没有偷!我根本就——就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啥东西——我——看见的时候——它就是两根——皱皱——巴巴——在柴禾里——扔着,脏兮兮——不——是——我——偷的……”我几乎哭哑了嗓子,喊破了喉咙。可是,没有一个人听我的解释。
“唉,真能把人活活的给气死!这孩子,嘴怎么就这么硬呢?怎么就不知道认错呢?唉!”父亲一声又一声地叹着气,他显得那样失望、那样痛苦、那样无奈。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望都不望我一眼,好像我这个女儿根本就不存在。
狠狠地挨了一顿毒打之后,我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晚上睡觉时痛的不敢挨炕,但我还是不愿意去向母亲认错。父母对我都很失望,甚至可以说是“彻底绝望”了。一连好几天,他们都不正眼看我,也不再提这件事情。没过多久,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此后的日子里,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好像大家都已经把它忘了,也都原谅了我的“幼稚”。可我却一刻也没有忘记,没有忘记要寻找机会查明真相,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几年后,我成了初中生,已经淡忘了这件事。有一天下午,我在同学家里写完作业回来后,听见两个姐姐不知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口角,互相“揭短”,在屋子里面吵得很凶。我正想进去劝一劝她们,却无意中听到了二姐骂大姐的这段话:“你把人家的棉袄领子偷去弄坏了,怕被咱娘骂,又偷着扔了,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害的小妹挨了一顿瞎打,还替你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才是墙缝里的蝎子——蜇人不现身!”
……
天呢!怎么会是这样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深爱的大姐,她居然这么“害”我!我的眼泪忍不住刷刷刷地往下流,我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心里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已经听到了她俩说的话。我不想让大姐难堪。我捂着嘴,屏住呼吸,悄悄地离开了。心却很痛、很痛,痛了好久、好久。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在父母面前只字未提这件事,他们也就无从知道事实的真相;在大姐面前,我同样只字未提,大姐她也无从知道我已经清楚了她当年的所作所为;在所有的人面前,我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因为我不想再为自己辩护什么了,无论是错还是对。大姐不说,自有她不说的道理。我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不想再有人为此事而受到啥伤害了。当年,我们都是小孩子,都不懂事,做错了什么,也很正常。现在,我们都长成大人了,还说这事情,有啥必要呢?
“蝴蝶结”不再伤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