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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化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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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化劫
两个人忙了一夜,终于赶在天亮之前将那些账簿弄得差不多。
老实说,林墨辞有些惊讶,从账目上看那个叫紫葳的女人将药王谷的一切打理的很好,整整一年,账目滴水不漏。
他不知道该不该替她高兴,有这样能干的人在身边她也许可以轻松不少,但若是驾驭不了,便是悬在头顶的剑。
天亮的时候,林墨辞坚持离开书房,只因为不希望谷中有人再用他作为借口质疑她。身为风影楼主,他太清楚这样的质疑在门派内的影响有多大。
“作一谷之主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你还差得远呢。”临走时,他微笑着告诉白羽晴。
“所以,你要帮我啊……”她幽幽的说。
林墨辞笑了笑,身形一闪自窗边跃出。
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一夜没睡,落地时身形不稳,一双手适时的扶了他一把,林墨辞抬起头,看到自己面前的那个女子。
她很漂亮,是那种有些冷艳的漂亮,那种感觉有点像银泉,却又不太像。
“紫葳姑娘,是么?”他朝那女子笑了笑,退后一步站稳,“想和我谈谈,是么?”
女子一愣,眼睛里有些疑惑。
“你等在楼下一整晚,不就是想抓住我么?”
紫葳不得不承认,面前的那个男人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的眼睛和那个人一样漆黑,很深很深,比化劫池的池水还深。说话的时候,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如当初一般,掉进去就出不来。
“你不该跟谷主回来。”紫葳背向林墨辞,一字一句,“你该知道,你的病没有人治的好,哪怕是药王谷。”
“所以呢。”听着来自药王谷医者决绝的审判,林墨辞却面不更色。
“所以,喝了它。”紫葳举起一个碧色的小瓶子。
“毒药么?”林墨辞笑了,“理由。”
紫葳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只说了一句话,“因为她是谷主,药王谷的谷主。”
就是这样一个说了和没说一样的理由,让林墨辞含笑饮下那碧色瓶子里的东西。
紫葳惊讶的看着他。“为什么?”
“我爱她。”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是他含笑交出自己生命唯一的理由。
看着那个人倒在地上不住呕血,紫葳有些震撼。
“你会怎么向她解释?”
“说你放不下你的江湖你的风影楼,离开了。”
林墨辞挑起嘴角,“很好的解释……至少,她不会太难过……”
“我还是不太懂,你怎么这样心甘情愿……”
不懂么?
林墨辞扯起一抹笑意。其实他也不太懂。
也许,只是因为爱吧。
他爱她,所以不要她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而无能为力;
他爱她,所以不愿她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被指责;
他爱她,所以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这个牢笼禁锢。
没有什么太伟大的理由,不过是不要、不愿、不想而已。
“罢了,还想再见她一面么?”
书房里,白羽晴终于处理好了所有账目,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正要去看看林墨辞,便又被拉去见那八个驻站医者。
看着面前那六个从小自己喊着伯伯长大的老头跪在自己脚下道楼主,白羽晴有些无奈,唯是看到站在最后的那个白衣裳的小姑娘冲自己吐舌头才稍稍缓和了心情。
白苓,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医术已精进到作了独当一面的驻站医者。而那个自己自小看不顺眼的紫葳更是早早的取代了她父亲成为了首席驻站,每月十五天的医站行医同时却能将整个药王谷打理的井井有条。
相较之下,她这个谷主除了生的好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十八岁的时候为了一个人执意离开,一走便是这么多年。父亲死了,她没有扶柩回乡,接掌药王谷,她都没有回来看一眼。
这一次若非为了林墨辞,她也许还飘在外面。
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七位医者已经起身。
“谷主,听说你带了一名患者回来。”
白羽晴一愣,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六位长者中的一位已经再度开口,“敢问谷主,可曾有八位驻站医者首肯?”
“没有。”
“那谷主可知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
“知道。”
“你又可知多少人在寻一个杀他的机会?如此贸然将他带进谷中,你如何保证药王谷不会再度牵扯进江湖恩怨之中?”
“医者行医救人乃是本分,与人身份何干?与人所患疾病和干?与人能救与否何干?”六位老者步步紧逼,白羽晴厉声反击。
“话虽如此,但药王谷百年基业,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可废。谷主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望以大局为重。”六位之中最年长的一个语重心长的开口,“羽晴,你忘了么,你的姑姑,你的师兄,不都是因为带回来一个处在风口浪尖的人才落得那般下场么……”
“不要说了!”手指在身侧握拳,指甲刺入掌心,白羽晴却只觉得心疼。
心疼那个人。躲到了此地,纠缠了他一辈子的宿命和魔咒仍旧不能解除。
“请谷主尽快将那个人驱逐出药王谷,不然,我们会有自己的办法。”六位长者撂下这一句话,离开。
白苓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抱住自己的小姐。
“为什么……从小他们就教我生命无分贵贱,医者需全力救人……我到外面去,见到的医馆也是如此……为什么那些号称妙手回春的人治病还要经过挑选?我是药王谷的主人,却连救一个我想救的人都不可以?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伯伯们都不许我救他?”白羽晴絮絮叨叨的说着,白苓不知道如何劝慰。
“其实,那几个老家伙也没错。”白苓迟疑了一阵,还是决定继续,“这几日,风影楼主身在药王谷的传闻已经遍布江湖。大漠周围已经有不少江湖人蠢蠢欲动。”
“他已辞了风影楼主……”
“江湖人忌惮的是林墨辞这个人,与他的身份无关。他一日不死,风影楼就一日强大着。”白苓声音里透着些无奈,她也不希望那个人死,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笑起来那么温和,一点也不像曾叱咤风云刀口舔血的江湖客。
“既然忌惮,怕是没人敢来此找他挑衅吧。”白羽晴带着最后的希望。
“若非重病之身,岂能入得了药王谷?”白苓一叹,“别人怎么知道他和小姐你的这一层关系……”
白羽晴无话可说。
说来说去,竟是自己害了他么?
天下这么大,竟逃不脱一个风影楼。
“咦,小姐夫?”白苓忽然松开了手,跑过去拉住站在门口的人,低声道,“小姐不高兴,好好劝劝。”
“是姑爷。”林墨辞轻声纠正。
“什么姑爷,白苓别听他的,我还没嫁呢。”白羽晴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红。
白苓吐了吐舌头,从林墨辞身旁离开,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角落里那一身堇衣的女子,神色疏忽暗淡下来。
一定,要如此么?
林墨辞斜倚在门边看了她很久,那种目光白羽晴一生都无法忘记。
她想问问怎么了,却听到那个人开口,以那种惯有的慵懒口吻,“过来。”
她毫不迟疑的走过去。
“越来越听话了。”他笑着,目光迷离。
“你脸色好差。”她看着他半响,只挤出这样一句,却终是没勇气探那人脉搏。
林墨辞没有回应,静静的拥住她,“从最初相识到现在,三个月而已,可我们好像经历了很多事,对不对?”
白羽晴点头。
她死守着一个医庐固执的留在汴京城,被千寒找来诊病,然后就遇到了他。记得当时好像还嘲笑了他的名字。
后来将军府中偶遇,他为救她后背受伤,刀伤及肺,自此落下咳嗽的病根。她第一次杀了人,从此真的进入江湖。
再后来她替他化解风影楼之围,承诺守护,带他到祁连,开始一场生命与爱情的豪赌。
这么短的时间,回忆却那么多那么长。
白羽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莫名的哀伤。
“那个小丫头说你不开心,为什么?”
他是知道答案的,却要再问一次。
没有得到回答,林墨辞再度开口,“很为难,是么?”
白羽晴不说话,其实没什么为难的。她对这里一点感情都没有,随时可以和他一起离开。不愿意,只是因为这里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地方。
“是我让你为难了,是么?”他的声音依旧淡定平和,喉间涌起的腥甜被竭力压制。
“羽晴,我一直在问你什么是爱,你却总不能给我答案。”林墨辞用尽全力让自己微笑,“我问了白苓才知道,你也没有被爱过,所以无法给我答案。”
白羽晴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那样惨淡的脸色,那逐渐失去血色的唇,那越来越凉的手指。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刚想开口却被那人吻住。
这一次的吻不同于上次的阴错阳差,是霸道的,强烈的,绝望的,深沉的。
她从这个吻里察觉了什么,想说话的时候却被人制住了穴道。
失去意识前的片刻,她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如果还有时间,我多想好好的爱你,把你所缺少的都补回来。可是……”
林墨辞抱住那个女子软倒的身子,浅浅的笑着,“无所谓。我就在那里,你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等你。”
鲜血簌簌滑落,装点了那苍白的毫无颜色的脸颊。
林墨辞抬起头,墨色的眸子望向迎面而来的两个女人。
“能帮我个忙么?”
“把我葬在药王谷最高的地方。”
“我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我要把药王谷亏欠她的,都还给她。”
于是,林墨辞见到了那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化劫池。
他不得不承认,那里很美。
丛丛雾霭掩盖之下,碧色的池水上毫无涟漪,平静的让人心寒。
“化劫池代表着死亡。”紫葳看着那碧波,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喜欢这里么?”
林墨辞点了点头。
“那,这便是你的归宿了,风影楼主。”
她拉着身边的人,慢慢走向化劫池。
“不要啊……”白苓跪在地上,哭着,“他死了,小姐会伤心的……”
“当年,你也是这么求老谷主放了洛云的么?他的答案是什么呢……”紫葳声音低如梦呓。
白苓不再说话,只是静默流泪。
“最后一个请求,帮她管好这里。”
“我会的。”
白羽晴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
指尖还残留着他冰凉的温度,身边却再也没有那个人。
“林墨辞呢?”白羽晴的声音发颤。
“他走了,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紫葳垂下眼眸,恭恭敬敬。
白羽晴盯着她看了半响,猛地推开她跑出屋子。
站在院中,她茫然四顾。
“我就在那里,你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等你。”
黄昏。
夕阳洒在沙漠中的绿洲。
白羽晴蓦然回首。
他一直在问什么是爱。
没爱过的她怎么解答?
多少次追寻,多少次求一个答案,这才发现原来爱就在一回眸的地方。
残阳落尽,余晖装点的化劫池依旧平静如斯。
化劫池代表着死亡。
化劫代表着重生。
也许生死之间并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因为爱足够化尽一切劫难。
长欲挥剑断逝水,却尽青春铸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