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辞情》玄瑾言

15、（2）过来

　　（2）过来
　　西域的夜市与中原不同。街道上有西域歌舞表演来回巡游，道路两侧是各种西域小吃和货摊。
　　两个人并肩走在拥挤的街道，来往行人熙熙攘攘。本以为他会不耐烦这样热闹喧嚣的场景，没想到林墨辞却饶有兴致，看到西域特色的小玩意儿还会好奇的问上几句。白羽晴这才知道，那个冷冰冰的风影楼主也不过是个寻常人。
　　路过一个摊位，闻到四溢的酒香和奶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来。
　　“两位打中原来吧，一路旅途辛苦，坐下喝两杯西域羊奶酒吧。”热情的摊主招呼着，两人彼此相视在一旁坐下来。
　　酒很快端上来，还配着几块精致的西域糕点。
　　“好香啊。”白羽晴深深吸了口气。
　　林墨辞点点头，细细品尝。这些年尝过的美酒无数，这样品味还是第一次。
　　“……好辣。”白羽晴饮下一口，皱眉。
　　“这酒闻着醇香，入口甜美，酒劲却大得很。小姑娘酒量不行可不要多喝啊。”一旁卖酒的西域客商笑着道。
　　林墨辞接过她手中的酒杯，递了块糕点给她。
　　“喝羊奶酒就一定要配秘制的羊奶糕，姑娘尝尝。”客商接言。
　　“恩，和酒的味道差不多嘛。”白羽晴咬了一口，唇齿留香。
　　林墨辞安静的看着她，一口一口喝着杯中酒。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白羽晴奇怪的看他。
　　林墨辞没有说话，只忽然把脸到她面前，那双漆黑的眸子让她晕眩，因为饮酒而不再苍白的脸俊美得一塌糊涂。
　　手举着糕点，白羽晴愣在原地，“你……要做什么……”
　　林墨辞离她越来越近，直到她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呼吸。然而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抹去她唇边糕点的碎屑。
　　手指冰凉划过嘴角，白羽晴的脸有些发红。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林墨辞坐回原位，戏谑的道。
　　白羽晴看他一眼而后慌张的转移目光，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将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呛的白羽晴不住咳嗽。
　　林墨辞看着面前的女子，微笑。
　　“林墨辞，”白羽晴看着他，忽然道，“到了祁连，就不回去了，好不好？就算不能彻底治好你，有了雪莲和天池之水，我也可以让你活很久很久。”
　　林墨辞慢慢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早该知道的，你们都是一样……我不过就是个医者，病人自己都不想活，我……这又是何必？”白羽晴苦笑，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原因，眼睛里闪闪的。“那边有卖手链的，我去看看。”
　　看着那女子慌忙跑开，林墨辞又饮一杯，这一次居然也被呛的咳嗽。
　　“这爱情便如你杯中之酒，起初喝的时候只觉得甘甜纯美，便开始贪杯，到了后来醉倒却不自知。”卖酒的商人又再多话，林墨辞皱眉，将银子放到桌上准备离开。
　　“中原女子不像西域的女子那般奔放，人家能鼓起勇气说那话都不容易，你又何必拒人千里……”
　　“你不懂。”林墨辞打断他的话。
　　此番远来西域已经弃风影楼于不顾，已经算作有了杂念，已经背弃了誓约，如何再能错下去？
　　又如何能害了她？
　　在小摊旁找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她正在对着面前的几条手链发呆，似乎不知道如何选择。
　　见她为难的样子，林墨辞笑了笑，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摆摊的妇人，“我都要了。”
　　“小伙子，要讨姑娘欢心这样可不成，有些东西是因为独一无二才珍贵。”妇人摆摆手拒绝。
　　“我出钱，你卖货，话怎么这样多？”林墨辞声音微凉。
　　妇人不再说话，质询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白羽晴将手链放回原处，“我一条都不要。”
　　林墨辞皱眉。
　　目光被角落里两块闪闪的玉石吸引，白羽晴随手拿起，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对玉佩，相传滴入了九百九十九对天下有情人的血和泪，彼此通灵，一块玉的主人有难另一块玉会有所感知。红色的这一块叫做血玉，碧色的那一块叫做泪玉。”妇人解释着。
　　“真有这么神奇？”白羽晴忍不住问。
　　“传说而已，不可尽信。若真这么灵验岂能在这小摊子中出现。”林墨辞道。
　　“传说这回事，信则灵。若是双方有情，不靠玉石也可彼此互通心意，若是情不够深，即便有神奇的宝物在身也是无缘，一切在人，不在物。”妇人淡淡一句，让林墨辞无言。“喜欢这对玉石的人不少，只是多半看到玉石上的裂痕便不愿购买。越是美的东西便越容不下瑕疵。”
　　妇人指着血玉和泪玉两侧的缺口给二人看。
　　“小伙子，你可有意？”
　　林墨辞一愣，白羽晴抢先开口，“他最爱的不是人，是他的风影楼。难不成买回去挂在牌匾上么？”
　　妇人看看白羽晴，又看看林墨辞，缓缓一笑，叹道，“看来，终是无缘之人。”
　　不理会妇人的哑谜，白羽晴侧过头去，目光停在不远处那二人身上，不由一惊。
　　“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客栈不必等我。”
　　看着那女子慌张离开，林墨辞只道自己又惹恼了她，无奈一叹。
　　回头看看那对耀眼的玉石，心里不知怎的竟觉得那两块东西与自己的命运紧紧相连，“多少钱？”
　　“本是神奇的瑰宝在等待合适的主人，小伙子，你与它们有缘，且拿去吧，勿要让俗世金银玷污了他们。”
　　林墨辞冲她有礼的一笑，“刚刚冒犯了，多谢。”
　　“大家都觉得这对玉石该是完美，可它们是被九百九十九对人的血泪浸润过的，本就不能称是完美。真正的有情人，怎会让对方轻易流血流泪？有血必有伤，有泪必有痛，如此，怎称完美？”
　　林墨辞愣住，将那两枚玉石握在掌心。
　　灼热又冰凉的感觉，让他许久无言。

　　“你是说……他还活着？”
　　河边，白羽晴抓住面前蓝色布衣少年的胳膊，声音发颤，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他还活着？林辰砂还活着？”
　　“是阿，白姑娘，公子还活着。”洛舒欣喜的点头，“这一年来公子一直在祁连山顶用雪莲和池水疗伤，前几日被大殷太子接到帝都去了。我和罗天奉命护送皇后娘娘回宫，路上听到侯爷在江南便正要去找她。”
　　“什么皇后娘娘？你说清楚点。”白羽晴皱眉看向对面的两人。洛舒、罗天你一言我一语，再结合原本的经历，好不容易她才听了个大概。
　　一年之前，大烨皇宫发生惊变。药王谷先谷主为报大仇联合琴妃娘娘制造叛乱，幸被女扮男装二十年的静陵侯爷苏离以及大将军林辰砂化解。然而皇宫失火，那二人为救皇帝奋不顾身葬身火海。
　　最后一刻，林辰砂拼尽力气将苏离推出火舌包围交给自己的至交好友听雨帮主叶晋玄。白羽晴赶到的时候看到他被火舌舔上衣角，情急之下便晕了过去，所以她不知道师从天武门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因二十多年前的变革而甘心将自己幽闭在东宫二十三年的皇后娘娘及时赶到将他从火海中带出，送到西域治疗。
　　整整一年，对林辰砂一往情深的苏离一直不肯相信他已死的事实，走遍大烨江山每个角落寻找他。
　　“没想到，她的感觉是真的。”白羽晴喃喃。
　　“侯爷？她还好么？”向来刚强的少年居然红了眼眶。
　　白羽晴忍不住在心底一叹。
　　面前的两人洛舒、罗天分别是林辰砂和苏离最亲近的侍从，这一年来四人分离于三地，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放心吧，她去西域找你们的公子了，相信二人相聚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洛舒与罗天彼此相视，松了口气，“对了白姑娘，公子临行前特意叮嘱我们，要找到你然后对你说声谢谢。”
　　白羽晴抿住嘴唇，强忍着流泪的冲动。
　　“公子说，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你，白白耽误了你五年最好的时光。”
　　“他……伤可好了？”白羽晴哽咽。
　　“哪里能好呢？”洛舒神色黯然。“这一次听说大殷要逢大变，公子唯恐祸及大烨，不顾一切赶到大殷帝都去帮助殷太子。这一去，又是诸多凶险……”
　　“白姑娘，我们有个不情之请──”洛舒罗天彼此相视，点了点头，而后在白羽晴面前跪下。
　　“能否请白姑娘到帝都一趟。白姑娘为公子诊病五年，公子的旧伤白姑娘最清楚不过，请你救他。”

　　有些东西是无法忘记的，比如她十六岁那一年遇到的那个人。
　　彼时的她还是个单纯幼稚的小女孩儿，看到苏离抱着他跪在药王谷的门口，一声一声哭着哀求自己的爹救他，而带着银色鬼面的父亲却用那种惯有的冰冷语调说──无药可医。
　　那一刻她小小身体里忽然爆发了一种悬壶济世的伟大，站在那个披头散发一身风尘还穿着战甲的女侯爷面前，享受着她如仰望天神般的目光，淡定的笑着说，我一定能治好他，但是你不能留在这里，因为我不喜欢你抱着他。
　　终究还是个孩子，话语里占有意味太强烈，然而苏离什么都没说，立刻放下林辰砂转身离去。
　　那份决然看得她震撼。从此立志要做一个那样的女子，淡漠的，洒脱的，冷冽的。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把林辰砂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却也只能作到不让他死的太早。他在战场上中了毒箭，毒的名字叫胭脂灰，异常凶狠的毒药，无破解之法。每一次看着他旧伤发作的痛苦，白羽晴都恨不得了结了他，然而那人只是淡漠而安静的笑一下，然后默默忍受。有时候会看到他把玩一枚玉珏，她问，他只说四个字──你我同珏。
　　后来，他回到汴京继续作大将军，她跟着回去在京城开了间医炉，千方百计求他题匾。写出的字因为力量不足而太过清俊虚浮，那人笑言，像是棺材铺的牌匾。
　　再后来，听说祁连的雪莲能救他，她便自己去了一趟，却发现雪莲离开祁连便会凋谢，那时候她在祁连山脚下大哭了一场。
　　而现在，当洛舒跪在她面前求她去救那个人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
　　那样轻易的忘记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一定要治好”的病人在等她。
　　忽然庆幸林墨辞没有答应和自己留在祁连。
　　拥有着无法割舍的过去的，岂止他一个人？
　　魂不守舍的走回客栈时已经是午夜，看到自己屋子前斜倚着栏杆的林墨辞，白羽晴愣了一下，“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墨辞看了看她，而后用一种霸道而冷漠的声音低低的道，
　　“过来。”
　　白羽晴皱眉，“我为什么要过去？”
　　林墨辞神色复杂，看着她没说话。
　　“无聊，我去睡了。”转身推门，却听见那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凉凉的，带着些戏谑，
　　“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