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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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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桃落不知几巡,奈何不见旧人,不见旧人。”
“红颜独衰,芳菲皆尽,恨残冬韶华,已是故人梦不回…”
那年她红衣胜火,脂白素手抱一紫檀木琵琶,傲然端坐戏台之上,缓缓吟唱那凄绝惋转的曲子,只见那左手轻按,右手挑拨,如水流淌而出的乐声与歌声配合得完美无暇。
一曲将尽,她优然起身,红裙似血,立于台前,神色从容淡泊如水,微一福身,浅笑谢众客。
众人陷于那凄然不知奈何的曲声中半晌不曾回神,直至台上歌者背身欲离台才惊觉的回到现实,随后那如海浪漫开的掌声响彻楼中。
她抱琵琶欲掠入帘中,忽而闻见一声低喃,在这掌声将休之时清清晰晰传入她耳中。
她右手揭帘,身影稍顿,回头看去,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瞳便撞进心底,只一眼便不敢再看,匆匆进那帘后隔绝了这漫天掌声。
那人叹:“故人何以抵新人,共与红颜渡韶年。”
[2]
我叫红韶。
这在京城该是不陌生的名字。
稍知世事的人都知,七蔓楼有个歌琴双绝的喜穿红衣的卖艺女子。
红衣艳如血,琴声美如仙,歌声如莺鸾。这便是他们对我的评判。对于这些似是赞美的声音,我从来都是一笑而过不置可否的。并不是我自负,而是我知这人言是最不可控制的事物。上一刻可以把你捧得如同漫步天堂,下一刻便是炼火地狱了。
他们若喜欢我的曲,便唱给他们听,一心唱我的曲,其余的皆可不听不见。
我一度持心静淡泊如水之态,不悲不喜安然度世,却在最不设防时被一双黑瞳乱了心境。
他说。
“故人何以抵新人,共与红颜度韶年。”
当时我只是好奇,只想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出口相说。却不曾看见那样一双黑瞳,波澜不惊,含笑如阳,毫不掩饰的直视着我,那时心中一怔,竟慌乱逃了开去。
那个人,有着一双惊人扰梦的眼。
[3]
我登台的时间并不固定,因我名气带来了相对被人尊重的地位,七蔓楼的楼主也由我随性而来,并不限制我的登台时间。在那个女子地位如同鞋履的年代里,我是比较幸运的了。
最近我却天天定时登台,如同着魔一般。
与我一同留在楼里的一个舞伶说。
“红韶姐姐,你天天如此登台,看看给楼里添了多少热闹啊!外面都在传,红韶天天登台,不知是为了何人呢。”
我闻言时心下一怔,却不露痕迹的与她扯了别的话题上去。
我竟表现的如此明显吗?连我都不曾发觉…
突然心里低骂自己几句,心中烦躁,便换上台下常穿白衣,一身清静的出了门去。
惯常爱来这梨花河,此时刚好是梨花遍枝头的季节,絮絮扬扬的白色花瓣飘了满天,河面也尽是散落的花瓣,清香悠扬的梨花香沁人心脾,这地方能使我心有片刻宁静。
我立于梨树旁,看向这飘满白色花瓣的河面竟有半分出神。
我其实是知道的。这天天登台,是为了心中那一点点期许。
只想再见那人一眼,那人却不再来过,心中怅然。
不自觉的便叹了一口气。
“世人都道红韶喜穿红服,现在看来并不尽是事实呢。”背后有人如是说道。
我惊愕回头,便看到了他。
他着一深蓝锦服,眼角轻扬,满含笑意的看着我。
我心底有些意外却更多的是喜悦。
他朝我一步步走近,我的心也一点点沦陷,直至他朝我伸出右手,道:“韶年同度,可好?”
我能清楚看见他掌心的纹路,我知道,只要我把手覆上,那便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可是,我还是义无反顾了。
[4]
他如同所有的温柔恋人一样,对我千依百顺,绫罗绸缎,金钗珠宝,源源不绝的送予我。
对于这些身外物我并不特别喜爱,不过只要是他送的我也一并收了去。
我依旧在七蔓楼里卖唱,这是我喜爱的地方,并不想弃之。他倒成了楼里的常客,只要我登台,他便风雨不改的来。
他那带着爱恋的目光停留于我身上时,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那天是我生辰,他执意要与我独过,我也允了他。
他在府上摆了酒席,说是酒席其实也只有我两人。我们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醉,我提议弹唱一曲,他便在旁吟诗相伴,月凉似水,他眼里的黑色更加浓烈了。
他吻了我,牵着我的手,那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说,似是誓言。
他说:“今生定不相负!”
我眼角开始湿润,真实的幸福充满心扉。
那是个色授魂与的夜,我把自己交给了他,完完全全的。
心和身体一起沦陷在他那炙热的吻中。
[5]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都如胶似漆般。
我甚至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了。
可是最近我发现有些什么正在悄悄改变。
他依旧送来了许多绸缎珠宝,但是都是他遣下人送来的。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连我到他府上寻他也是依旧见不到的。
他家的老管家说。大人公务繁忙。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是大人,怎会时时有时间来看我。
我失望而归后,依旧天天登台,我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处于一片歌舞升平中,可是心里的热度一天天流失了,直至听到他要成亲的消息才彻底的冷却。
他捎人带来一封信,信中说的无非是他怎样负了我,此次成亲并非他自愿,只是圣上赐婚,无法不从,要我忘了他,另寻他人。其中尽是他的悲戚无奈。
我暗暗好笑,把信烧了,那一刻却心静如水。
[6]
他成亲那天我依旧登台。
与他成亲的女子我自是认识,那是京中冯王爷的爱女,在他公务繁忙的那些日子里,我不止一次见他与她携手游玩。这些他自是不知。
城中似乎热闹了许多,能去凑热闹的都去看这对才子佳人成亲了。
七蔓楼里空寂了不少,我破例披了一身白衣上台,依旧唱着那首曲。
“桃落不知几巡,奈何不见旧人,不见旧人。”
“红颜独衰,芳菲皆尽,恨残冬韶华,已是故人梦不回…”
我缓缓吟唱,没有如期的心痛,更加无喜无悲。
一曲毕,却没了掌声。我对着空荡的台下微笑欠身一恭,那紫檀木琵琶被我留在了台上,我毅然转身离开。
后记:
他春风满面的穿着大红喜服傲然立于马上,后头是红色的八抬大轿,里面静坐的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冯王爷的爱女。街道边上尽是祝福羡艳的声音,他心中的喜悦不止,能娶到如此貌美的女子是他的福气,更何况以后他的仕途会更加一帆风顺了。
他越发高兴,高举起手对着人群挥动着,他扬起的嘴角却突然定格了,高举的手慢慢放下,抚上胸口,一片猩红。人群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喊声,迎亲队伍乱成一团,有人大喊:“快保护大人和郡主!”
银色的箭头没入他的心脏的部位,早已染成一片红色,他低头看着胸口,箭尾处拴着一片红色的衣裳碎片,他更加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他艰难抬头看去,那明艳的阳光处一抹白色刺痛了他的眼,他眼神复杂的看了好久,最后只是自嘲般笑笑,伸手扯下那红色的碎布,便彻底失去知觉倒下马去。
红色的碎片如同纷飞的花瓣般被风吹了好远好远…
那一天城中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七蔓楼红韶突然消失不见,世人叹,那如仙之音以后皆不可再闻。那一把紫檀木琵琶被藏在楼中,从此无人再碰。
再是冯郡主出嫁当天,夫君被杀,一场本喜庆的婚事以冥事告终,众人惋惜。
这些事被人传了一段时间后便慢慢消寂下去,只是偶尔还能听得有人传唱那首曲子。
“红颜独衰,芳菲皆尽,恨残冬韶华,已是故人梦不回…”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