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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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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山脚,仙履山庄就半掩在葱绿的树木中。
桃夭在山庄颇有意蕴的竹门前煞住脚,语速略有些快的微扬着脸对离熏道:“那我就回去了,你改日去我那坐坐,你都好久不来了。”
离熏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略垂了脸,然后一甩长袖不由分说的拉着桃夭就推竹门。桃夭忙甩袖子跳脚:“不不,陌殊估计在家吧。。。”
离熏也不回头,加大力量把桃夭扯进山庄,说道:“你难道不想看看神仙的庄子吗?”
桃夭挣脱不得,加之又有点好奇,于是半推半就的进了神仙山庄,口中犹自嚷:“可是,万一神仙大人不高兴。。。”然后,他的嘴就张大了,没再发出声音,也没再合上。
仙履山庄不大,但的确只有神仙能踏。院内各类灵石盆景错落有致,相得益彰。院内只种了梨花,大片大片都如雪似雾,拥着几座清雅玲珑的竹楼,就好像天界磅礴朦胧的云海。
当然景致再美,也没有立在梨花树下的那个人夺人眼球,攥人呼吸。而桃夭的张嘴呆相,正是为了那个人,抑或更准确些,那个仙人。
那个勾魂摄魄的仙人也微微侧过脸看着那两只拉拉扯扯的妖。目光碰上桃夭的呆样,也不觉嘴角轻扬,冷淡细长的狐狸吊梢眼微微眯起---------给了一个温度偏低的莞尔。桃夭吞了一口口水,只觉得这个细微的莞尔似乎让空气也跟着颤动了一下,至少至少,他看见仙人如雪的长发微微动了动,有几根晶莹的发丝落在了仙人如玉光滑洁白而稍缺血色的面颊上。
雪肤雪发,冰雕雪砌般的高贵圣洁,但那双吊梢狐狸眼偏偏又隐了一种勾魂摄魄的风情。仙人那双冷淡的黑睛就像一泓清澈天泉,里面跳动着最炙热的火焰,不甚清晰,却真的存在,因此比那种明朗的妩媚艳丽更加诱惑和让人欲罢不能。
离熏究竟更加熟悉神仙,于是恢复的较桃夭快,立刻说道:“我们只是来向陌殊大人汇报一项事情。。。”“你就是离熏吧。我是封篁,陌殊的弟弟。你们的事情,陌殊都和我说了。我留在这儿,也只是为了代他和你说上一声,他上天界办事去了。”封篁带着那种温度偏低的莞尔,很仙人气派的说了一通。然后一阵仙风,封篁在梨花冰瓣花雨里,架着云雾离去。
离熏望着封篁消失的地方那还在缓缓降下的花雨,脸色就那么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什么叫做相形见绌。”他侧脸向身边的桃夭略有些苦涩的开着玩笑。桃夭直到现在才把眉毛拧起,嘴角下撇,作出鄙视状:“谁说的,他一看就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穿的那么白,却还是有一点我们妖精的低陋感。看来神仙也不过如此嘛。”离熏摇头,又扯起桃夭落下的衣袖,说:“这下你可以放心和我进去喝茶了吧。”桃夭于是只得跟着离熏走进了小竹楼。
封篁回到天界,也不去见养父玉梧和一起长大的兄长陌殊,却是直奔自己的宅邸雪九。一路上引了无数仙女掩袖回眸,交头接耳。“封篁大人为何这么匆忙。”“封篁大人好似又瘦了点。”“封篁大人好帅,真不愧是仙界第一美男。。。”
封篁的宅子叫做雪九,原先叫梧桐小筑,因为院落里面种满了梧桐树。前几年,封篁忽然将满园幽静的梧桐砍了个精光,拖到郊外,办了个篝火狂欢宴。然后醉醺醺的回家,只看到满园的树桩,于是立刻转身,将宅邸的匾额取下,用仙术抹去梧桐小筑,换上了雪九二字。
刚进雪九大门,封篁就直奔后院。后院后来又长了些小树,种了些花草,养了点小动物。封篁绕着后院疾走一圈,然后大喊仙童阿九。阿九于是从屋内跑出来,问道:“大人,什么事?”
封篁脸色白的好像雪片,抿了抿形状优美的唇,沉声问道:“我的画眉呢?”阿九愣了一下,脑袋中迅速想了下那个一直挂在树枝上的金鸟笼和里面那个整日跳来跳去,歪着头叫的小雀子,拍着脑袋道:“哦,似乎是被仙帝拿走了。今天下午他和陌殊大人过来了一趟,见大人不在,于是略坐了坐。然后看见画眉有趣,就说要拿走赏玩两天。”
阿九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家大人头也不回的冲向院落后门,直奔仙帝的宅邸去了。
当封篁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出现在玉梧面前的时候,玉梧正和陌殊坐着用晚膳。一同进来的仆役略低着头,碎步走到玉梧身边,低声道:“封篁大人执意要进来。。。”玉梧挥挥手,让他下去,然后用筷子点着饭菜,轻松的开口:“正好,坐下一起吃一顿饭吧。”
封篁冷漠的立着俯视坐着的玉梧,生硬道:“儿子已用过晚膳。只是听闻父亲大人拿走了儿子的画眉,于是特意来取。”玉梧垂着眼,住了筷,唇边擎笑,一时沉默。陌殊则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照常夹菜。
玉梧笑着开口:“都说了,别叫我父亲了,都叫的我老了。”封篁的唇边浮起讽刺的笑容:“儿子不敢乱了辈分。”玉梧看向封篁,封篁立刻侧过脸去。玉梧笑着又看陌殊:“今天陌殊难得回来,我们三人已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坐着一起吃过晚饭了。”封篁站了一会,倒也走过来,坐下了,只是一直不看玉梧。
陌殊摇头笑了,拍手唤上仆役,为封篁添了一副碗筷,并夹菜进他碗里:“多少吃一点吧,我马上就又要回人界去了。”封篁提起筷子,接话问道:“这么忙就要回去,不再多呆几日吗?”陌殊笑着摇头:“不能啊,今天仙帝还又布置我任务来着呢。”封篁便问是什么事,陌殊便说了敖麟所报茂麟县之妖意图引魔逆天的事情。封篁摇头道:“我看真正有问题的倒是海界龙族。”陌殊便对着玉梧道:“龙族不是一直不忿混沌初蒙被仙界控制着,一向蠢蠢欲动的想毁掉勾画石笔,永葆他族生息。”玉梧挑眉随意道:“那石笔岂是他们想毁就毁的?依我说,龙族究竟还是属于牲畜,智力不高,尽是倾力做那些徒劳之事。”封篁冷哼一声,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吃完了晚饭,陌殊便告辞,据说收拾点东西后,就要下界。玉梧和封篁送他走了一段,然后就比肩站着,目送他离开。
两人就一直互相不看的比肩站着,死盯陌殊的背影。后来,陌殊背影早看不见了,两个人还是维持着老姿势,继续沉默,任由天色逐渐变黑。
最终,玉梧先开口了,声音在逐渐浸润的黑暗中,听来略有些疲惫沙哑:“画眉在堂屋挂着呢,你去拿了,早些回去吧。”封篁双目依旧直视前方,道:“谢谢。”转身就要离开。
玉梧忽然又开口:“你就这么担心那只鸟。”封篁回答:“我很喜爱那只画眉,因此,过分挂念了。”玉梧忽然笑了一声,眯着眼睛回头看又要迈开步子的封篁:“在你心目中,我就这么变态,要伤害一切你喜欢的东西?”封篁也笑了,回眸迎上玉梧在夜色中闪光的眼睛:“因为父亲似乎太宠爱儿子了,也许不能容忍儿子太过喜爱其他的事物。”玉梧愣了一下,然后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他一把扯过封篁胸前衣襟,仰脸贴上封篁那张精致的脸,撩开他银色的长发,在他耳边笑盈盈的优雅开口:“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大能容忍你太喜欢其他的东西。你的眼睛里只能有我。”封篁脸上立刻闪过一阵厌恶,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挣脱开来,然后转身就走。
玉梧就一直站在屋外大笑,比看了滑稽戏还高兴。
“看什么看,搬张桌子来,在给我一壶酒,如此乐事,怎能没有酒助兴。”玉梧冲探头探脑看他的仆役大声的命令。
于是,那天晚上,仙帝发酒疯的声音,传的很远。
雪九里的阿九躺在耳房的小床上,一耳朵听着仙帝发酒疯的声音,一耳朵听着隔壁主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阿九的耳朵特别好,也算是天界顺风耳之一。平时很能偷听到些八卦,然后留着做第一手消息,去吸引那些小仙女们。就如今天,旁人只能听到仙帝在丢了音调的唱歌,而他却能很清晰的听到歌词。那歌词翻来覆去的只有两句:
不华不馥不蔓枝
仙梧只堪凤来栖
阿九脑子里就盘旋着这单调的两句,昏昏的睡去了。
他主子就没有他这么幸运的能找到催眠的方法。封篁用丝巾塞住耳朵,可还是能隐隐听见玉梧喊破了的嗓子,歪声丧气,鬼哭狼嚎,毫不优美催眠。他想着这是玉梧的声音,又想到几个时辰前他的变态举动,于是从单单的被吵的睡不着升级为气的睡不着。他今天又奔忙了,身体其实很累,但精神又被怪声和气愤吊着,于是变得疲惫不堪,在床上翻来覆去,蜷成一团,痛苦无比。
他紧紧闭着眼睛,试图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情,然后他的脑中就出现了雪九的脸。逝去的雪九在封篁的脑袋中永远都是初见的样子:雪白的樱花树下,他半低着清癯的脸,瘦长白皙的手悬腕握着一只狼毫,正为面前的稚童画像。稚童坐在对面,东倒西歪有点不耐烦,其母也只是一时兴起的想拥有一副儿子小时候的肖像。两个都不是什么丹青大家,但是雪九偏偏认真地要命,好像要用这幅肖像来证明他毕生的绘画能力似的,在那绣花似地工笔细描。先是孩子丧了脸,然后其母也有些不耐了,于是婉转的催促雪九:“这位先生,脸都已经画好了,这服装穿着什么的,一笔带过就行了吧。”而雪九略抬起脸,有些凹陷的眼睛向上一翻,看住那妇人,极其认真地对那妇人说道:“服装是穿在身体上,是皮囊的一个外相,不同的皮囊穿同一件衣服是不一样的,这也算是令郎的个性所在。”然后,封篁在旁边就再也忍不住了,轻笑出声。雪九于是转过脸来,看见了立在樱树下的绝色仙人。狼毫尖端饱满的墨水啪的落在了雪九的衣襟上,晕染开来。雪九没有知觉,他僵直的站起来,任凭那对母子抢过半成的肖像逃之夭夭。他一步步走到封篁面前,扔掉手中的狼毫,举起手,毫不犹豫的抚上了封篁的脸。他的眼睛覆着一层薄泪,好像两面迷蒙的镜子,映着封篁绝色的面容,他在口中一直喃喃自语:“我,终于,找到你了。”
直到现在,回想起这个有点花痴的初次见面,封篁还是有点想笑。他把头埋进棉被里,在黑暗的被筒中睁开眼睛,慢慢眯起。后来,雪九告诉他,他从小就一直做着一个梦,那个梦里面有一个绝色的仙人。他把他的梦中情人画下来,带着这幅画,到处漂泊寻找。封篁见过那幅画。雪九把那幅画看的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夜里都将之放在枕边,却也不想想,谁愿意偷他这幅破画。画里俨然就是封篁本人,只是略逊了三分仙气。封篁对这种梦中情人,画像寻梦的神经质举动很是感动,也不论雪九到底是何来路,初见时就决定和他白首相伴,一直到老。
有时,缘分就是那么一种奇怪的东西。如果同样的事情落在别人身上,封篁说不定也会与玉梧采取一样的行动:坚决反对,积极阻止。然而,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雪九似曾相识,自然的就有一种想与其亲近的冲动。对于雪九那种近乎于病态的执著,他很自然轻松的觉得那是出于对他的深爱和痴恋。于是,他也积极回应,投桃报李。两个人一开始还小心谨慎的不让外界知道他们的关系,后来也就顾不了那么多,半公开起来。封篁把身边仙童的名字都改作了阿九。于是,阿九顶着新名字,到处和小仙女宣传他名字的内涵与典故。那些小仙女听完个个梨花带雨,芳心欲碎。她们心中的偶像,仙界公认第一美男的封篁大人居然已有了爱人,还是个凡间男子!在仙界一片嘤嘤的哭泣声中,终于仙帝玉梧也知道了这件事,于是立刻就把封篁传唤过来,劈头盖脸的骂了他一顿,坚持让他和那个凡人分开。封篁被骂的一愣一愣的,然后逆反心大盛,出了仙帝府,就赌气直接下到人界和雪九正式同居了。就在他和雪九同居整整一个月的时候,玉梧带着浩浩荡荡一队天兵踏着五彩云降落人界。封篁倒是很镇定,还傲气的看着玉梧,坦荡的说道:“雪九是人类,神的旨意,仙人永不能伤害人类,只能护之爱之感化之。”一向以顽童仙帝形象示人的玉梧,那时候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淡定的好像换了个人。他只是向缩在封篁背后瑟瑟发抖的雪九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散出浅淡的略带金色的白色光芒。封篁大怒,立刻要回护身后的雪九,并诘责玉梧道:“你竟然对人类动手?”“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玉梧声音平静,眼睛澄澈但是望不见底。封篁于是缓缓回头。在脚边,他看到他清癯固执的爱人已经变成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雪白狐狸。
封篁紧了紧被桶,因为憋闷的难受,所以还是将头从被中探了出来。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定定望着浓黑的室内。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并感受到当时的心情,没有丝毫被欺骗的愤怒抑或震惊,他只感到深深的悲哀与愤怒,悲哀是为了将死的爱人,愤怒则如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眼前平静而又尊贵的仙帝玉梧。后面的一切,他都再也无权插手。不同于处处受到保护的人类,低贱妖族的性命就似草芥,更别说那些意图欺骗仙家的罪妖。雪九是自杀的,它很干脆的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它最后的目光怨毒而又陌生,一直盯住玉梧,瞬也不瞬。玉梧面无表情的俯视他,少年一样略带稚嫩青涩的脸蛋上,一双眼睛好像两面反光的镜子,冷漠又高傲。
封篁叹了口气,听到玉梧发酒疯的声音已经渐渐的小了,于是将耳中丝巾扯出,翻了个身,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梦中,他见到了玉梧。玉梧流着泪,脸庞似乎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平时变态少年的样子。他口中反复念着:“不华不馥不蔓枝,仙梧只堪凤来栖。”
末了,他问:“可是,你还记得,接下来的两句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