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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幸存 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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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起了小雨,让入冬后的天气更加寒冷。
风间千景看着一身玄衣正要出门的雪见微微皱眉道:“你要去专称寺?”雪见点头。
看着雪见的身影模糊了轮廓,风间撑开伞,举步跟了上去,这样的天气,以她现在的身体,要是倒在外面,就此丢了性命也说不定。
但他不能阻止她去。
她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整日以泪洗面,但这样反常的平静却更让他心惊。
现在去拜祭众人都纷纷避讳的新选组的人几乎已经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她不仅是去专称寺,还有上野,还有板桥……如果不是会津现在正处在被禁闭的时期,而她的身体也没有复原,他想她一定还会去鹤城。
小小的专称寺在阴霾的天气下更显得寥落肃杀。
现在年号都已经变成“明治”了,是维新胜利,幕府时代结束的标志,如今除了家人绝对是不会有外人来这里拜祭。
寺里的住持已经见过雪见多次,冲田总司的墓碑在六月就立在寺里了,对于这个从十一月后风雨无阻每天都来的女人,他并不认识,也没有冲田家的人给他提起过冲田总司有妻子,但他想就算不是妻子,也应该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不然哪来的这份执念……
雪见在冲田的墓碑前蹲下,将伞靠在肩窝上,击掌合十,闭上眼睛。
——总司,今天好吗?前两天我去板桥拜祭过近藤桑了,还有上野的原田桑……但我现在没办法去会津拜祭阿一,你要告诉他,要等我,不要着急……原谅我,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个谁也救不了的无用医生,你也好,阿一也好,谁都救不了……
风间在墓园的矮墙外停住,看着那个在雨中一动不动的身影出神。
他是统领西之鬼的风间家的家主。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身份。
两百多年来,为了报答萨摩藩的藏匿之恩,风间家一直都在流血牺牲,连他的父母都死在了萨摩跟外国的一场海战中。为了摆脱萨摩的庇护,家老们急于想让风间家变得更加强大,结果一手带大他的姑姑也因为那个有些疯狂的实验而离世。至此,他所有在乎的人都离他而去……
他立誓一定不会再继续被人类这样利用下去,他要将风间家的路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些想控制他的人,他不会让他们得逞,不管是那些倚老卖老的家老们,还是萨摩那些以恩人自居的人类……
他成功了,他帮西乡隆盛起事,现在维新已经成功,幕府不复存在,风间家再也不必由萨摩藩来庇护,所谓的恩情终于完结。如今他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眼前这个人。
他一向冷情,对人对物都是,深知太过在乎,难免患得患失。但这个跟他血缘最近的人的命却是他没办法不去在乎的东西。
因为她的身份只能成为秘密,所以他是打算让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女子生活下去的。
但现在他有些后悔,或许当时阻止她继续跟人类待在一起,不把她交给新选组的人,如今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当初,从新选组被掳走的她在长州,在岛原都安分得很。
他曾经以为新选组的人想留住她不过是为了那可笑的自尊,还有她的医术。
至于她,他知道她见不得人受伤,这是医者的毛病,所以她担忧他们,尤其是那个生病的冲田他也没觉得奇怪。
他没有料到她跟新选组的人会结下这么深的羁绊。
京都是他负责的地盘,他看着新选组的那群人从寂寂无名的浪士组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人斩集团。
最初以为他们之所以选择从一介平民变成手染鲜血的刽子手是为了功名利禄,不过又是一群要用别人的性命成就自己的野望的投机者,只可惜他们选错了主子。看着那个参谋伊东暗地里跟萨摩的联络,他心下冷笑,人类这见风使舵的一招真是百用不厌啊,土佐如是,新选组亦是。
但令他意外的是,伊东从新选组里脱离了,他这种“识时务”的做法并没有得到新选组其他人的认同。
他不禁有些惊讶,时局已经明朗,新选组的人应该很清楚站在哪一边才是明智的吧。
那么如果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对她和雪村千鹤的保护,也让他觉得疑惑。
他对他们的兴趣越来越浓,逆着时代而行,这条注定寂寥的路他想看他们到底能坚持到几时,能走多远。
伊东落井下石的行动最终惹怒了新选组,双方彻底反目,正中萨摩下怀。
这就是新选组的终点了吗?!
他很为他们惋惜,但人类之间的阴谋算计,他不会插手,这是他跟西乡约定好的事情,风间家只会负责打探消息。他不想因为力量而再次给风间家招来灾祸。
既然如此,那么雪见也不能留在那里了。
他没想到她会威胁他,更令他窝火的是自己竟拿她毫无办法,她眼底都透着决然,那已经远远不只是一个医者对病人的牵挂,他惊讶她对那个冲田动了真情了?!
真是麻烦的女人!他想算了,她爱陪着就陪着吧,反正那个男人确实也是拼了命的在保护她,如果跟着他是她选择的路,他就由她去好了。
当不知火来告知他南云薰和纲道似乎已经知道她的血的秘密,并且已经将她的血用在了新造出来的赝品身上时,他又惊又气。
看来南云和纲道两个人留不得了,人类的力量毕竟靠不住,他还是必须亲自动手。
南云薰倒是很快便解决了。但纲道带着赝品们跟不知火和那个新选组的原田在上野一战后便不知去向。
在会津找到纲道时,他尸身上的短刀让他大吃一惊,她在会津的战场上?!那个病了的冲田总司应该已经不能上战场了。
在附近的一个佛堂找到了她,她正倒在那个叫斋藤一的男人身边,身下一片血泊。
看到她全无血色的脸,和记忆中姑姑的容颜重叠在一起,他的心感觉漏跳了一拍,自己一时的意气竟然就让她这么丢了性命?!
伸手探她的鼻息,气息虽然微弱但仍然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她身边放着诊匣,应该是给那个斋藤治过伤,但那个男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不敢有半点耽误地找了医生,血总算止住了,但快一个月她都没有醒过来。
她失血过多,可是苏醒应该不需要这么久,除非她自己不想醒过来。直到他在她耳边说道:“再不醒的话,你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看得出她很努力地想恢复身体,元气回来了很多,但最终孩子还是没能留得住,他心惊,以为她会再次垮掉,她却意外的平静,“这是你给我最后的关怀吗?为了让我活下去吗?阿一……”她双手捂脸,语气哽咽,却没有看见眼泪。从他将她救回来后,她似乎就没有掉过眼泪。
他有些意外,孩子是斋藤的?!她是为他留在会津的战场上的?!
那她对那个冲田又是什么样的心意?那样的照顾和陪伴,早就超出了医者该做的程度,不顾性命地要留在他身边的决心也不是假的。
这个跟他有最近血缘的人,却有着跟他最远的性子。
他虽然疑惑,但没有打算去追问,因为现在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她能忘记过去的一切。
新选组,一树繁花已然零落成泥,他终于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就算是在被总大将丢在战场,就算是知道自己不过被当权者利用的棋子,就算是明白成了敌人发泄的箭靶,他们依然在这条没有未来的路上坚持到了最后……他必须承认他对他们有敬意。
墓前的人已经站起了身,风间挪到一棵树下。
雪见轻轻道:“那明天见了,总司。”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她轻轻收起伞,抬头,大朵大朵的墨云间透出一些些天光。
据说土方桑仍然带着新选组的人在遥远的北方战斗着,都已经改朝换代了,死在战场上是可以预见的结局,想到自己曾经还想将千鹤带出这个漩涡,雪见苦笑。
为了保住孩子,她才捡回这条命,她想这是阿一对她的嘱托吧,至少,还要有人记得这样一群命薄如樱,志坚如石的人。
冬去春来,一季樱花开过,转眼又入夏,雪见趁去箱馆寻找千鹤下落的风间未归终于独自踏上了前往会津的旅程。
她选择了当初跟冲田一起走的路。清水屋的山岭也是她要去的地方,虽然冲田的墓在江户,现在已经要叫做东京,但她知道那只是衣冠冢,土方桑当初只是将冲田的外套和刀叫人送回了东京冲田的姐姐手里,他真正沉睡的地方,她不能不去。
山岭郁郁葱葱,早已经寻不见半点那个夜晚的痕迹,但在雪见眼里,依然历历在目,甚至连那个黎明的气息都还在她的鼻端萦绕。
雪见就在山路边坐下,闭上眼睛。
山风在耳边轻轻吹过,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凉凉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嘲笑她泡的茶难喝,抱怨药粉难以下咽,跟她述说着或开心,或悲伤的心事……直至太阳西沉。
半月后,如来堂前的那棵银杏再次出现在眼前,树干上的弹孔依然清晰可见,明明已经是盛夏,雪见却觉得每靠近一步周身的温度便下降一分,如置寒冬。
树下不远处多出了一块简单的石碑,碑上却没有字,无字碑,除了立给新政府忌恨的新选组,不作他人想。
手指摩挲着粗粝的石碑,雪见将额头抵在石碑上。
——阿一,我来看你了。
良久,她站起身来,朝堂后走去,她多么希望拐过那个墙角还能看见那里躺着她爱着的那个人……
转身,停步,她睁大眼睛,树下的草地上竟真的躺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