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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里青衫 ...

  •   华丽的宫殿里,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坐在镜前,一手托腮,一手握着咬了一半的葱油饼。妆台边,放着两个空空的碟子,碟子上还残留着闪亮的油迹。
      “唉。”那女子发够了呆,叹了口气,轻轻咬了口葱油饼。
      旁边的宫女忍不住道:“皇后娘娘,您已经吃了两碟葱油饼了……”
      那个女子回头,大大的眼睛里透着茫然:“怎么了?”
      “呃……会胖的。”小宫女尴尬地笑道。这个皇后怎么这么爱吃葱油饼,也不怕胖么?
      要知道,宫中女子以色事君,向来重容貌胜生命,不止勤于保养,更要随时注意自己的身材,从来都不敢乱吃,更不敢多吃。
      那华服女子自然就是华月。她闻言看看手中的葱油饼,又看看桌上的空碟子,突然有些想哭。
      没有那个人的爱,自己又要回到以前的老样子了么?

      以前的华月,并不算美。
      因为她胖。
      其实胖女孩另有一番味道,但对男子来说,很难算得上极美。毕竟,李隆基并不多。
      所以,华父一直最苦恼的就是女儿的体重。而这苦恼又不好明着说出口,只能时常提醒她少吃一点。华月何等聪慧,自然明白父亲是嫌自己太胖。
      于是她吃得更凶了。甚至,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你不就是想让我做皇后么?你逼着我学这个学那个,不就是想把我打造成一个才女么?你想让我好看,不就是想让我将来能得宠么?我偏不!我不要做你的棋子!我偏要吃!你越不让我吃我就越要吃。
      就这样,她经常为了跟父亲置气,把自己撑得想吐。而父亲越说她,她就越想吃。
      华政看着倔强地大快朵颐的女儿,看着她厚实的臂膀,和水桶般的粗腰,深深地叹气而去。
      望着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华月对着满桌美味流下了泪。

      这样的状况,直到五年前才改变。
      那一年,豆蔻之年的华月跟着父亲去元宵灯会。灯会上,人很多,华月拉着父亲的手不敢乱跑,华政却含笑示意前方一堆人的簇拥之处:“月儿,你带丫头去那边玩会。”
      华月不解地看着父亲。
      父亲似有深意地笑:“该玩诗、玩灯谜的时候,就陪他们玩玩。”
      松开父亲的手,她怯怯地挤进人群。果然,他们在对诗、联句、猜灯谜。
      父亲为了培养她将来才冠六宫,自小便为她请了饱学之士精心教文授诗,加之她天资聪颖,对吟诗对句猜灯谜之类的风雅玩法,早已游刃有余。
      进得人群后,她认真看了一会,便大致摸出了门道。
      年少心性,自然免不了也跃跃欲试。于是,连着取灯解了几个灯谜,竟都猜对了。众人都笑赞这个女娃聪明得紧,于是有文人要考量她的文才,提出跟她斗诗,她也不推辞,两人一吟一和,连写三首那人便咬着笔杆没了思路,只得尴尬认输。
      众人哗然。这位才思敏捷的女子出自谁家?
      人群里有人惊呼:“这不就是华府千金么?”
      “哪个华府?”
      “就是兵部侍郎华政华大人府上。”
      “原来如此!”众人大悟,“早就听说华府大小姐出口成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偷眼望向父亲,只见他在人群外含笑抚髯,满脸欣慰。

      话说众人一听说是高官千金,好奇之心更甚了,非要量一量这位小姐的文采。于是笑推出一位青衫男子:“来来来,这位是我们每年灯会都会夺冠的陆大才子,你们比试比试。”
      文人比试,在乌国向来盛行,尤其是“墨相”顾回当政后,民间更对这些风雅游戏倍加推崇。
      被推出来的青衫男子也不拘谨,只洒脱一笑道:“你们切莫乱开玩笑,陆某从不与女子比文。”
      这话听在华月耳里却不是味道,她原本在家关得憋闷,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游玩,又猜谜对诗玩得兴起,此时也正在兴头上,便道:“这位公子是小瞧女子么?虽然女子学文的不多,但若学了,文采也不比男子差。”
      众人都笑,也跟着起哄:“陆大才子就不要推辞了,我们男人的面子就靠你了!”
      陆子衿无奈摇扇,只得答应。
      一文人笑嘻嘻道:“老规矩,指物吟联吧。你们可以给对方任意两个字,对方要将这两个字嵌进一副对联里。”
      陆子衿向华月施礼:“华小姐,你先出题吧。”
      华月没玩过这个,一时之间倒想不出合适的题,便道:“你先出题吧。”
      “这……”陆子衿有些诧异。要知早出题者显然占不少便宜。
      “还是姑娘先出题吧。”
      “不,你先出。”
      陆子衿看了看华月,笑:“好吧,既然姑娘执意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摇着手中的折扇:“在下就以‘风雨’为题吧。”
      话未说完,众人都闹了:“陆大才子你不要太怜香惜玉喂,要比就认真比嘛!”
      华月也红着脸低下头。她自然知道‘风雨’是经典之对,就如同乾对坤、天对地、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以此联句,颇为容易。陆子衿出此题,分明是让着自己。
      “哎,我倒是想到一个好题。”刚刚与华月对诗败下阵来的男子看到远处的一匹马,眼睛一亮,“马掌!”
      “呃?”华月瞪大眼睛。“马掌”二字何其俗,也可入诗么?
      “嘿嘿,华小姐能联否?”那男子得意地笑道。
      华月好胜心起,一昂头:“当然可以,不就是把这两个字嵌进对联么。”
      陆子衿看着她,眼里似有担忧之色。
      华月硬着头皮思考,踱来踱去。
      众人在旁边看得着急,只道她对不出来。却见她眼神一亮:“马上琵琶千古恨,掌中歌舞一身轻。”

      “好!”陆子衿抚掌,“华小姐果然才思敏捷!”
      华月听得甜甜的,低头微笑。
      “那请姑娘出题。”陆子衿收起手中的折扇,认真作揖,显然,他是认真欣赏这个女子了。
      华月思索良久,不知出何题才好。
      这时,一个小孩哭着找亲人:“呜呜呜,大姑,你在哪?呜呜呜,大姑……”
      华月心头一动,回首含笑:“有了。我出的题便是——大姑。”
      众人哗然。要知“马掌”虽俗,却还可勉强发挥想象嵌进诗里。而“大姑”二字,不止俗,更是分明与诗无缘。
      陆子衿苦笑:“小姐这一题出得真是厉害。”
      华月笑而不语。
      并非争强好胜,而是她突然想试试这个男子肚里的才学,看看他……是否能盖过自己。
      陆子衿以扇抵额,思忖良久,方悠悠道:“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

      华月一震。好一个“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他用自己的才学化腐朽为神奇,将俗不可俗的两个字变成让人叹息的美句,好……厉害。
      “小姐,如何?”陆子衿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笑询华月。
      “好句。”华月真心道。

      那是向来以才学自许的华月,第一次由衷佩服一个人。

      灯会之后,华月才发现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询问丫鬟,才知父亲有事先回了府里。她正待也带丫鬟回去,一个人却在身后道:“小姐这就要回府么?如此良宵佳节,何不去集市走一遭?”
      她回头,那一袭青衫的,正是陆子衿。

      才子佳人,千年一候。灵慧淑女,君子好逑。
      那一夜,他带她游遍了附近的大街小道,跟她说尽了他所知的历史掌故和风土人情,她一边吃着各色小吃,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他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你饿吗?”
      她看看手里的葱油饼,脸红了:“我……”
      “吃不下就别吃了。”他说。声音温淡如水,不带半分苛责。
      她低着头不说。
      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葱油饼:“干吗吃这么多,你不开心?”
      “我……习惯了。”她低着头,终于轻轻说。
      很多时候,做一件事没有那么多理由,只是习惯了。因为习惯,所以不想改变,所以……破罐破摔。
      陆子衿深吸一口气,笑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华月看着他。
      “我曾经也很胖。”陆子衿道,“小时候特别自卑,因为家里穷,也因为个子小,所以不敢出去跟其他孩子玩,只能一个人闷着,闷到无聊了,就会吃东西。后来把自己吃胖了,就更自卑了,因为其他小孩又喜欢叫我小胖子啊猪什么的……我很讨厌他们那么叫我,也很讨厌那么胖的自己,但是越讨厌就越烦,越烦就越吃……每天,别的小孩出去玩,我就闷在家里看书、吃东西。”
      华月惊奇地看着他。
      陆子衿笑:“真的。所以……”
      所以他知道她这样一直吃的时候,心里的难过。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每一个肥胖的躯体下,有一个自卑的灵魂和一段破罐破摔的辛酸史。
      “那你是怎么……瘦下来的?”华月轻轻问。
      “我后来养了一只狗。”陆子衿笑,“每次我想吃东西的时候,就给它吃。”
      华月愕然。

      当晚,陆子衿便陪华月在集市里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也就是后来的“雪球”。

      “以后,过得开心些。”临走,陆子衿微笑着叮嘱,“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往事如风。
      如今的华月真的成了最美的女子,只是却再无当初听到那句赞美时的欢愉。
      也许,女子真正想要的,不是倾天下,而是倾一人。

      “陛下。”太监宫女齐齐跪下。
      华月回头,见昭明帝春风满面地走来。
      “臣妾参见陛下。”华月盈盈下跪。
      昭明帝一把将她搀起,笑:“规矩学得不错,这么快就用上了。“
      华后一嘟嘴:“还说呢,今天太后叫我过去说了一天礼仪,连我有次忘了说‘本宫’都被她特意提醒。”
      “呵呵,你是皇后嘛,是该说‘本宫’的。我学“朕”时也学了很久。”昭明帝握住华后的手,看到她手里有一块葱油饼,便顺势捉起,低头咬了一口,“唔,这什么玩意?挺好吃的。”
      华后哭笑不得:“是葱油饼啦,你们御膳房没有,是我今天特地找御厨做的。”
      “唔,怪不得朕没吃过。”昭明帝拉着华后坐下,“哎哎什么‘你们御膳房’,难道不是你的么?你现在嫁给了朕,当然朕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朕的。”他说得很快,口气颇为轻松。
      华后奇怪:“陛下你很高兴?”
      “是啊,为什么不高兴?”昭明帝莫名其妙,随即坏笑着凑上来,“朕现在还在新婚燕尔,怎么能不高兴呢……”
      “哎呀你走开……”华月推开他,同时想起每天早晨的吻痕,红着脸问道,“对了,你干吗老在我脸上……唔……”
      “在你脸上什么?”昭明帝含笑看着他,眼里有着坏坏的笑意。
      “哎呀讨厌!”华后跺脚。
      “哈哈哈哈……”昭明帝似乎乐得看她发嗔,开怀大笑,“那是朕给你盖的记号,证明你是朕的女人!”
      “呃……”华后无语,满脸通红,“那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就是,那个……”
      “什么?”
      “哎呀讨厌!我是问我昨晚睡着后你有没有非礼我啦!”华后忍不住凶他。
      “啊这个啊……”昭明帝抱着胳膊,一脸玩味地笑,“当然没有,你睡得跟猪一样,推都推不动。”
      “你才跟猪一样。”
      “大胆,你敢骂朕!”昭明帝板起脸,“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你才大胆,敢骂皇后是猪!”华后也叉腰,“你骂本宫是猪,就等于骂皇上是猪的丈夫,本宫也要治你欺君之罪!”
      “哟呵,学得挺快呀你。”昭明帝大乐,抱起华后便朝床走去,“看朕怎么调、教你!”
      “呀!”华后被吓了一跳,在他怀里挣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好——”昭明帝拖长的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宠溺。他边答应边把华后放到床上。
      “喂我不是说这里,我是说地上……”华后还要挣扎。
      昭明帝却一手按住她,一手解罗帐,然后回头发话:“你们看够了没?”
      满屋的太监宫女这才闭上早就张成“O”型的嘴,齐齐跪下:“奴才(婢)告退。”
      “嗯。”
      看着太监宫女鱼贯而出,华后捂脸:天啊,刚才忘了他们还在了。

      昭明帝拉下她的手,笑:“你害羞啊?”
      华后不答,夺回手,继续捂脸。
      昭明帝再度拉下她的手,看着红扑扑如苹果般的脸蛋,心旌摇曳……

      红烛罗帐,满月良宵。

      华后的一滴泪滑落。
      她知道:从此那袭青衫,只是藏在梦里的过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梦里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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