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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日 ...

  •   第十日

      尹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境最开始的时候,他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很是精致,还有暗格放着糕点,他心里很是慌乱,便取了暗格里的糕点吃了几口,是枣泥馅子的点心,甜的很。
      尹祥嗜甜,不自主多吃了几块,便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车外有人道:“爷,到了。”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自己动了起来,嗯了一声便下了马车,三步两步进了院子,尹祥心里惊讶的很,因为那步子的节奏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那分明就是他自己!
      这身体似乎对这里熟悉得很,左拐右拐便到了一间房前——尹祥昨日还分明见过的那座明五暗十的房子,虽然现在的构造和雍和宫大不相同,但是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些痕迹。
      身体自发的推了门进去,便看见堂内放着张梨花木的书桌,桌上放着些笔墨纸砚,一人穿着靛蓝色的常服坐在桌子后面,听见声音便抬起头看过来。尹祥心里蓦地便是一喜,叫道:“四哥!”
      面前那人眉目清冷,细眉长眼,不是安和还有哪个?
      安和将手里的毛笔放下,站起身来,走到尹祥面前,细细打量一番,眉眼里便带了点笑意,低声道:“怎的也不先回府里休息休息再过来?我看着倒是瘦了。”用的却是满语。
      尹祥突然便反应过来这人并不是安和——安和笑起来要温和的多,而这人虽然眉目含笑,眉宇间却带着浓重的压抑,甚至年纪似乎也比安和要大的多,他恍恍惚惚的看了看四周的陈设,还有安和身上马蹄袖的常服,心里便明白过来这人是谁了,不是雍正帝爱新觉罗胤禛还有哪个?
      尹祥虽然心里惊讶的很,但是那身体完全不受他控制的道:“四哥可别看我瘦了些,我可是觉得结实多了。不信四哥摸摸看?”尹祥心里十分惊讶,他虽然会几句满语,但是水平并不是很好,此时却是心里明明白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仿佛满语便是他的母语一般。
      胤禛伸手摸了摸尹祥肩膀,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衣服传了过来,这个梦境竟然真实的仿佛正在发生一样。胤禛眉眼里笑意又浓厚了些,道:“倒确实是结实了。”
      尹祥眼睁睁的看着胤禛伸手过来,心里吓得砰砰直跳,可惜却是完全控制不了这身体,笑道:“四哥,我寄给你的诗稿呢,你放到哪里去啦?十四说我只会骑射,我倒是要拿去给他看看。”
      胤禛摇了摇头,眉梢便微微皱了起来,脸也沉了下来,道:“十四还有脸说你?也不看看他平日里那懈怠模样。”
      尹祥的身体嘿嘿笑了一声,便伸手拉住胤禛袖子——等到此时,尹祥心里已经明白过来,有胆子这样和胤禛说话的,除了怡亲王胤祥还有哪个?他心里大是嘀咕,虽然自己名字和胤祥一样,也不至于眨眼用胤祥的角度做梦吧。胤祥自然不会知道他心里那些嘀咕,扯着胤禛的袖子道:“十四也没说旁的什么,我只拿了诗稿去给他看看,再大大的笑话他一通罢了,嘿,我可是觉得给四哥这首是我平生最得意作品了。”
      胤禛脸上总算又带了点笑容,道:“在那边书架上的盒子里,自己去翻吧。”
      胤祥笑道:“多谢四哥!”说着便熟门熟路的从一旁书架上找了找,抽出一只盒子来,尹祥心里大惊——正是那只他们在雍和宫发现的铁木盒子,不过上面并没有刻字。
      胤祥从那盒子里翻了翻,抽出一份信来,揣进袖子里,便抱着盒子笑道:“四哥怎么找了这么个光秃秃的盒子?”
      胤禛道:“下面人送上来的铁木,我看着大小也不够做什么家具,便让木匠做了个盒子,也想不出做些什么花纹,便那么放着了。”
      胤祥笑道:“这怎么行,装着我十三爷信件的盒子怎么能这么不体面呢?四哥,不如在上面刻行字吧。”
      胤禛略略想了想,道:“倒是也不错。”他略略往后退了一步,拿起笔架上一只象牙管的毛笔递给尹祥,唇角微微扬起,笑道:“那就有请十三爷赐字了。”
      胤祥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在胤禛的椅子上,取了张宣纸铺开,问道:“四哥觉得写点什么好?”
      胤禛沉吟片刻便道:“写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八个字好了。”
      胤祥应了一声,便在宣纸上写下那八个字,随即自己吹干了墨,端详了片刻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四哥这可是把十三比成贤相良将了?”
      胤禛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摇了摇头:“非也。”
      “啊?”胤祥讶异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胤禛轻声吟道,脸上的笑容带了点狡黠,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弟弟已经冒出些发茬的头:“十三啊,你这随着汗阿玛出巡一去大半年只给四哥寄了一份诗稿,可不觉得太少了些?”
      【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出自曹操《短歌行》,用来表达求贤若渴的心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出自《诗经郑风子衿》意思是:你那青色的衣服在我心里萦绕不去,即使我不去找你,你为什么不主动给我音信呢?】
      尹祥心里惊惧莫名,对面人眉眼宛然,冲着他伸出手来,却不是他熟悉的神色,半梦半醒之间挣扎不止,竟然从梦中猛地惊醒。
      从梦中惊醒的瞬间,他听见有人用满语凄厉的叫了一声十三,音色熟悉之极,他猛地翻身坐起,冲出门去。
      门外已是黎明,光线晦暗,他轻轻叩响了门:“安和?”
      良久,那门终于被人拉开,安和站在门里,神色凄凉,满头是汗,尹祥便知他定然也是做梦了的,便柔声道:“可是做梦了?”
      安和眼神有些涣散,他点了点头,侧身让尹祥走了进来,打开了电灯的开关。
      安和走到床边,坐在上面,用手撑着额头,尹祥看着他,觉得似乎看着的是安和,又是梦里的胤禛,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安和放在膝上的另外一只手,柔声道:“四哥。”
      安和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眸子里有一点光亮闪现,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叫了一声尹祥。
      尹祥温和的拍了拍他后背,低声道:“莫怕,是梦。”
      安和反手过来握住尹祥的手指,他手心全是湿凉的汗,粘腻冰冷,他的手不住的发着抖。尹祥心里最深处的地方随着他指尖一起颤动着,他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只说到:“四哥,我在这里。”
      他用手遮住安和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尹祥甚至不敢直视他,他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个猜测,却自己也不知道希望那个猜测是对的,还是错的,他低声道:“四哥,天还早着,再睡一会儿罢。”
      安和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往后倒在柔软的床上,尹祥给他拉上薄被,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
      安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
      尹祥出门买了早点回来,刚在桌子上摆好,便看见安和握着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走出门来,看到尹祥,愣了一愣道:“早饭?”
      尹祥见他神色淡然,心里也平静下来,道:“可不是?隔壁街卖的焦圈儿最是地道了,你不常在北京,来尝尝这地道的京味儿吧,看看,这颜色,这形状,可不是食指大动?”
      安和点了一点头,将头发上的毛巾叠好放在一旁,拿了双筷子捡了个焦圈儿咬了一口。尹祥笑道:“本来焦圈儿配上豆汁儿才最是好吃,不过我估计你是喝不惯那一口的,就给你买了豆浆。”
      安和接过豆浆,道了声谢。尹祥也坐在桌旁,用豆浆就着焦圈儿简单吃了几口,他们还没等吃完早饭,便听见一旁安和的手机响了起来,安和连忙放下筷子,对尹祥微微点了点头,便按下了免提键。
      “应似,你昨天要求的那批仪器已经空出来了,你今天什么时候来都行。”
      “那古止呢?他怎么说?”
      “古止说了,”电话那头清了清喉咙,道:“应似那个臭小子就会没事给我找事干,让他明天早上过来,逾期不候。”
      安和哼了一声道:“果然还是一样臭脾气,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带人过去。”
      安和挂了电话便转过头来对尹祥解释道:“古止是我们那里技术最好的古物还原专家,今天把盒子带过去让他取个模子就行了。”
      尹祥点了点头,既然知道那边准备好了,他们便三口两口结束了早饭,开着尹祥的车往文物局去了。时似还要准备他们这一趟的一些报告,跟着他们去了文物局便打了声招呼离开。
      国家文物局在东四十条附近,安和虽然不常在北京,但是和局里的人还算比较熟悉,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便带着尹祥熟门熟路的进了专门用来开启这种古物的房间里——说是专业设备,其实也就是这个房间,保持最适宜的湿度,温度,空气成分比例,这样才能最大可能的保证古物不被损坏。
      安和进门之后开启了那些装备,仔细检查了一下仪表,过了片刻才示意尹祥可以开始了。
      尹祥带着手套,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搭扣,看了一眼安和便掀开了盒盖。
      那盒子中竟然真的是厚厚一叠纸张,用的都是贡品的青檀树皮做的宣纸,虽然过了多年,还算完好,只是颜色发黄,看起来一碰就要碎了一样。
      尹祥拿起最上面那张,纸上写的是满文,笔迹十分稚嫩,安和凑过来看了看,读到:“四哥,额娘今天身体不舒服,四哥常说要孝敬父母,所以十三今天留下来照顾额娘,在这里跟四哥请假,今天不去和四哥学算学了。”
      信上的口吻也颇为稚嫩,上面孝敬两个字还写错了,一旁有人用墨笔圈了出来,写了正确的写法,还批了一行小字:“常常说你还写错,等明日定要你罚写百遍。”
      尹祥脸上露出了些哭笑不得的神色,问道:“四哥,你说这可是古代的请假条?”
      安和忍俊不禁到:“看起来便是了。”
      等到第二张纸的时候,却已经改写成了汉文,上面说了些第一次和康熙出巡时候的趣事,这一回写在一旁的批文也改成了汉文,写的却是:“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回来才是正经。”
      后面的信件也多是胤祥在外的时候写给胤禛的书信,有的时候用满文,有的时候用汉文,每一封都是十分详细,事无巨细,都一一说给雍正听。雍正也细细在纸旁做了些批文,有的时候是斥责胡闹,有的时候则是打趣,光看着这些信件,兄弟两人嬉笑怒骂的形象便已经跃然纸上。
      尹祥还记得梦里胤祥拿出来的那份诗稿,他不由自主的留了一下神,却发现果然没有那一次出巡的信件,他心里如同打翻了酱油瓶子,五味繁杂。
      等到翻到一半的位置上,已经从信件变成了棉纸的密折,与其说是密折,倒是不如说是跟以前一般的信件,不过上面说的也多是些朝政大事,有的时候还附带一两句对官员的抱怨,不过奇怪的是雍正批阅这些密折也不去用朱砂笔,还是一样的墨笔写上两句,有的时候是说这群狗奴才敢怠慢王子,随便处置便是了,有的时候是说辛苦怡王了,不过朕现在所能信赖的也只有十三弟了,还有的时候只是要胤祥快快回来,最近找到了些新奇玩意要喝十三弟分享。
      尹祥道:“怪不得基本上找不到怡亲王的密折呢,原来都在这里了。这个盒子里的信件……倒是真的可以说是价值□□了,可真是舍不得交给国家。”
      安和脸上露出些狡黠神色,随便从里面抽了两张较为无关紧要的道:“就把这两张交上去算了。”
      尹祥饶是心里素质十分不错,也忍不住惊讶道:“你……你这可是?”
      安和满不在乎的道:“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我说只有这两封信件,他们也无可奈何。再说了,这也算是我上辈子的收藏,交给我是再好不过了的。”
      尹祥想了半天也没照出来能反驳他的话,况且他心里也是不愿意把这些信件交出去的的,便点了点头,继续往后翻去,最后一张纸却不是怡亲王的笔迹,反而是雍正手书,上面寥寥数行,写着“韶光荏苒暗中迁,开到榴花又一年。节届香蒲陈似旧,贡来细葛赐谁先。检文悲览贤臣颂,搦管慵裁棣萼篇。伟绩殊勋无可答,为营佳兆表新阡。”
      正是怡亲王薨一年后雍正写下的那首诗。
      安和对着那张纸看了良久,脸上表情似喜似悲,尹祥知道他定然是想起了晚上总是会做的那个梦境,便伸手拍了拍他后背道:“先将要藏起来这些信件收起来吧。”
      安和点了一点头,便取了一只密封盒子,将那一叠厚厚的信件放了进去,又用外套一包,便堂而皇之的带出了房间。
      这时候时间还没有过上午,安和看了看天色,便带着尹祥找到了楼上的古止。
      古止比安和年纪略长,穿着工作服接待了他们两个,满脸不耐烦的神色,拿着机关盒进去取了模子便丢给了安和,问道:“你们多久之后要。”
      安和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古止道:“最快明天给你们信。”
      安和点了点头,便和尹祥离开了,他们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将他怀里偷着藏起来的那一叠信件好好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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