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狼烟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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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本来是极其正常的一天。
数十盏筒灯一如既往地高悬在江南卫视800平米演播厅的棚顶，将舞台照得亮如白昼。前奏响起，洛璎与笑凡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让出镜头给诗妍。
“你有一张好陌生的脸，到今天才看见……”
有其他人在唱歌，这是录节目的紧张气氛中，稍微允许走神的时刻。洛璎保持着标准的笑容，微微低头。吊带背心上缀满的金色亮片被聚光灯照得粼粼生光，像许多颗小小的太阳。有人曾说过，她像一颗小小的太阳。这首歌写得真好。又像许多张小小的唱片，哦，她的第一张唱片……
一旁，笑凡忽然向她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十分夸张的邀舞手势。这也是常事，轮不到唱歌就即兴跳几步，既可以抢镜头，又可以活跃气氛。洛璎伸手给他，打开手臂亮了个相，然后随着歌声的节奏，被笑凡牵着转了两个圈，来到他身边。笑凡托住她的腰，她顺势做了个下腰的动作，转头对着观众绽开一个笑容——
截止到这一刻，一切都还十分正常。下一秒，洛璎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起来。
她吓得当场石化，连尖叫都忘了，直着脖子瞪着笑凡。笑凡左右看了看，她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手滑把自己扔在舞台上，一动也不敢动。笑凡很快做出决定，双手抄着她大步向着台边走去。洛璎更慌了，他要干嘛？
观众已经注意到了，尖叫声欢呼声口哨声四起，几乎压住了诗妍的歌声。路过主持人中夏，中夏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扶额，一手扒着场边的栏杆，笑得说不出话。洛璎被笑凡托在怀里动弹不得，又急又怕，脸上发烧，心怦怦直跳。
笑凡倒是一脸镇定，径直走到场边嘉宾席，把她放在了吧椅上。洛璎靴子后跟怼着了椅子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绷着刚才下腰的姿势，连忙把腿和手收回来。
“乖。”笑凡撂下一句，回身往舞台走去。
乖你个头啊！这倒霉孩子，你才乖，你全家都乖！
洛璎看着他的背影，内心狂吼。可惜她实在缺乏急智，刚才在台上又吓得呆住，错过了骂他的时机——现在骂的话观众要听见的。
“我不奢求永远，永远太遥远，却陷在爱的深渊……”诗妍扬着下巴专心唱歌，没看见背后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观众反应也知道不对：“你们在搞什么鬼？”
“好，啊，那么我们来看，诗妍这一轮究竟拿到了多少分值呢？”中夏很努力地履行着主持人的职责，试图cue回流程，但已经没有人关心诗妍的游戏结果了。洛璎坐在场边，听到背后的观众席嗡嗡议论：
“本来就是一对嘛，郎才女貌。”
“以前怎么没有听说？”
“有的有的，洛璎笑凡一对，中夏倪虹一对。”
“不对吧，刚才出场，笑凡诗妍一对的。”
“洛璎跟笑凡一对啦！他们两个在《歌王》连《你最珍贵》都唱过了！”
……什么跟什么啊，搭档唱首歌就非得是一对？诗妍要是听见了，非得骂街不可：“侬眼睛瞎特了还是脑子坏特了？”
但刚才这画面，也难怪观众会误会，哎。不幸中的万幸，今天录的不是王牌节目《平民歌王》，只是《歌王》的衍生节目，收视率没那么高。要是《歌王》那就惨了，明天全国，至少是全江南或者全南州人民都要误会了。亲戚估计要追问，朋友多半要八卦，没准儿还能吓跑不少潜在追求者……那她可就亏大了！
笑凡回到台上，得意洋洋地远远对她比了个“耶”，洛璎看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不是还觉得抢镜抢得挺成功？她可只想散场以后把他拎来揍一顿。
不过她没来得及。散场以后，笑凡跟诗妍被导演扣下补镜头，洛璎先回了化妆间。他们还没回来，主持人中夏先抱着笔记本电脑过来了，问她：“哎洛璎，你唱片的歌选得怎么样了？”
“收到三百多个小样，还没来得及全都过一遍呢。”洛璎一边对着镜子撕假睫毛，一边说。
“正好我有首歌推荐给你，一个朋友写的。”他打开电脑放在洛璎面前，点开一个图标。超级解霸的界面弹出来，洛璎看了一眼标题，念：“《樱与桃》——诶，这个名字好，有我粉丝的名字。什么曲风的？”
节奏激越，是首舞曲。中夏露着牙花子笑：“舞曲，怎么样，适合你吧？”
她是想着挑一首舞曲送给粉丝“小璎桃”的。已经和制作人说好了，只是还没收到合适的歌。“真巧。”
一旁，键盘手万江涛摆弄着扑克，探头过来，插了一句：“这歌词……是讲什么的，好像是讲初恋的吧？”
“歌词可以重新填的。”中夏说。
洛璎犹豫：“谁来填呢，要熟悉我和粉丝的故事，很难找诶。”
“我帮你填咯。”
“真的？”
“不白填，我要收稿费的。”
江涛马上嚷起来：“什么稿费，见面分一半啊！”
洛璎看向中夏，中夏沉吟片刻：“请我吃夜宵吧。”
这是绝对的友情价了，中夏刚给越湖啤酒的广告歌填完词，收了四万五。一顿夜宵能吃得了多少？她略微犹豫，江涛怂恿她：“夜宵好夜宵好，好分我一半。”
“谁要请夜宵，师父，是你吗？”笑凡正好进来。
“这次不是我，是洛璎。”中夏说。
“怎么让女孩儿请客啊？”
洛璎一心想着专辑，已经把找笑凡算账的事忘光了：“他给我写歌，我请他吃饭。”
“师父你偏心，你都没给我写过歌。”笑凡半开玩笑地抱怨。
中夏指指桌上的一本样书：“怎么没有给你写，越湖啤酒的广告歌不是有你一半吗？”
“那她一首半，我只有半首啊！”
“好好好，等你出专辑的时候，我再给你写一首。每人一首半，可以了吧？”
“那我先谢谢师父了啊！”笑凡拱了拱手。
“几岁了，还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老师我少一颗糖！’”中夏吐槽他。
“师父你模仿得很有经验啊，你儿子平时是不是就这样？”
“我儿子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我徒弟倒是到了，都晓得管我要歌了。”
他们俩一唱一和，等于把事情敲定，洛璎不好再开口拒绝。一张EP一共就只能选三四首歌，就这样用掉一首，总觉得有点奢侈，至少是有点轻率——她小样才听了一小半，万一后面有很喜欢的歌呢？可是中夏这咖位，主动提出作词，她若拒绝，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主持人歌手乐手一大群，浩浩荡荡去吃夜宵。江涛和笑凡蹿在最前面，问服务员要包间。服务员说：“包厢最低消费1888，您看可以吗？”
洛璎点头：“好。”像中夏倪虹他们这样本地电视台的主持人，差不多人人都认得，在大厅吃饭是相当冒险的一件事，年初倪虹刚因为这个惹了点麻烦。保险起见，一千八就一千八吧。
众人落座，笑凡翻着菜单开玩笑：“今天有人买单啊，大家放开了点。师父你想吃什么？”
“听倪虹说最近很流行的那个叫什么的……小龙虾！服务员，有没有小龙虾啊？”
服务员挺活泼：“对不起，没有。——没有小龙虾还能要签名吗？”
“签名啊……那得看我们吃得满不满意——你想要谁的？”笑凡逗小姑娘玩。诗妍用手指甲戳戳他胳膊：“先点菜，吃完再签你的名，饿死了。”
好容易点完了菜，看服务员出去了，江涛忽然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了没有？今年《歌王》特别季有大动作！不搞路演海选了，要搞一个什么驻唱比赛。”
“我们比赛？比什么，也比玩游戏啊？我才不要背歌词。”诗妍问。
“不知道，好像叫什么挑战——《歌王》驻唱挑战赛。”
中夏抬起头看看江涛：“你消息很灵通嘛，不愧是广电小喇叭，哈哈哈。”
“真要改弄什么比赛啊，不是说拍电视剧吗？”笑凡问。
“电视剧有点问题，导演很久都没有谈好，要么就不拍了。反正都是咱们这群人嘛，拍电视剧和比赛也差不太多。”中夏解释说。他是主咖，哪个部门开会都有他，台里的最新动向他最清楚了。
“比赢了怎么样，有钱拿吗？”诗妍捕捉到了比赛和拍戏的不同——比赛会有输赢的。
“还不知道，现在电视剧那边还在谈。比赛可能会更像选秀，选秀的市场大嘛。”中夏说。
江涛随口说了句：“电视剧也想要，选秀也想要，新节目一口气推四档，台里最近这步子迈得有点猛哦。”
笑凡也随口接了句：“步子迈太猛，会扯到蛋的。”
两个姑娘正在喝水，差点呛着。
“去，注意艺人形象。”中夏拍了徒弟脑袋一巴掌，忍不住也笑了，“扯我们还差不多。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下半年肯定会比现在还要忙。——诶，一定记得帮我留好档期哦，我的书下个月初就要签售了，《歌王》六大老驻唱，一个也不能少。”
四档新节目？加上现在的三档，那就是七个节目了。洛璎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江南卫视节目中心一共只有两个女主持，男主持更只有中夏一个，就算加上半路出家的笑凡，也只有三个半人能用，怎么搞得出七档节目？恐怕还是老法子，拉驻唱们去凑数，想请假肯定更难了。最好是和制作人商量一下，趁新节目没上线，尽快把歌挑好。
江涛也在盘算时间：“我下半年还要去南京念书，还要装修房子……”
“一把年纪当老师的人了，念什么书？”中夏揶揄他。江涛弹键盘是副业，他的本职工作是南州师范学院音乐系的老师。
“哎呀你不知道，”江涛吐起了苦水，“现在我们学校的人个个都在镀金，本科学位简直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场面冷了一下，因为就算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的本科学位，这一桌人里也只有江涛一个人有。《平民歌王》的驻唱歌手们大多是艺校出身，普遍学历不高。连两个主持人带十来个驻唱都算上，就是江涛自己念过本科。洛璎尤其遗憾，她当年其实考上了大学，但家里无力继续负担艺校的学费，只好出来工作。
哎，一把年纪的人，想这个还有什么用呢。洛璎摇摇头，给制作人发短信。
“在忙，有空细谈”制作人回道。
制作人祖锐是个大忙人，等到他终于有时间回电话，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洛璎这几天也没想起来催他，因为那天笑凡拉着她抢镜的花絮当晚就被一个带了DV的观众上传到了卫视论坛，一夜之间转载得到处都是。朋友们同事们粉丝们疯狂问她和笑凡是什么情况，她的短信和□□全炸了，不停地吱吱乱响。连远在东北的父母都听说了，特地打电话来问她。她疲于应付，什么正事都办不了。
这天她去台里拿新出来的宣传照给品牌方，一进办公室，就有几个实习生起哄“凡哥凡哥，嫂子来了”。笑凡呵呵笑，并不反驳。洛璎烦不胜烦，干脆从台里溜出来，到越湖边逛工联小商品市场。
在2009年，电商尚未普及，大家淘点小东西还得到市场来。这种小商品市场密如蜂巢，零碎的日用品，可爱的小饰品，乃至衣服鞋子包包，全都挨挨挤挤在摊位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铺开来，热闹极了。在这小商品的海洋里，想要淘到满意的东西，着实需要点眼力和运气。洛璎喜欢这种感觉。
初夏的江南已经有点热了，越湖边的蝉鸣高一声低一声，更让人感到夏天的迫近。洛璎一向怕热，选了把小小的卡通折叠扇，又看中了一只小熊胸针。拿起来问价，刚说了一句“算便宜点”，摊主阿姨还没回答，就听旁边摊上一个小姑娘激动地喊了一嗓子：“你是洛璎吧？”
看来这两年《平民歌王》是真的火了，驻唱们走在路上常常被认出来。洛璎含笑正要点头，却听到摊主阿姨斩钉截铁否定：“不可能的，只是长得有点像，洛璎多胖啊，她这么瘦。”
晴天霹雳！她哪儿胖了？但凡她有点分量，也不能被笑凡像拎他们家狗崽子似的随手一拎从舞台上拎下去啊！真是没天理，都说镜头显胖，可别人上镜胖十斤，她一上镜要胖二十斤，找谁说理去。
两个摊主还看着她，洛璎既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就是电视上那个胖子，又没办法否认。正在进退两难，祖锐的电话拯救了她，她连忙走开几步去接电话。
“喂，祖大。”
“丫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算特别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的。”洛璎心一下子提起来，都顾不上嘲笑他用这么老的套路。实在是让坏消息吓怕了。
“刚刚开会定下来，六月份就要开始做驻唱挑战赛。直播三个月，赛程很紧，你的唱片……恐怕要先放一放。”
“哦……”她不知道说什么。江南卫视主意多得不得了，一会儿一变，说风就是雨。上个月还说要让《歌王》的人拍个情景剧呢，宣传通稿都放出去了，现在就像没有过这回事似的。她只怕万一唱片一拖两拖，最后也拖没了。可祖锐确实是忙，江南卫视所有的音乐制作都外包给了他的“潭乐坊”，一年两次《K歌之王》直播周，都是他做音乐总监，排歌单，定环节，编曲，找艺人朋友来上节目，策划会一开开到凌晨三点。听这意思，驻唱比赛是直播月，阵势还大过直播周，他当然顾不上管她的唱片。再说她自己的经纪约还挂在潭乐坊，说起来祖锐得算她半个老板，她怎么好意思催老板给自己干活？
祖锐笑笑：“还有个好消息，不问一下吗？”
“好消息是什么？”洛璎配合地问。
“我请到了华语乐坛最著名的制作人来给你们当评委。”
“啊？”这就算好消息？
“你有整整三个月时间来听最好的制作人对你的点拨，不是一个，是一群。三个月之后你的唱功一定会脱胎换骨，这样做出的专辑会完全不同，会比我们设想的更好。”
看来他对这张唱片很有想法，不会轻易放弃。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祖锐又补了一句：“好好比赛，像那个时候感动我一样，感动他们。”
“我会努力的。”洛璎表态。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是很奇妙的东西。在这方面，你一向运气不错。”
是吗，她一向运气不错？洛璎微微一笑。有时候是的，她曾拥有过能令任何一个歌手嫉妒的好运气；也有时候，她的运气糟糕得令人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狼烟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