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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再临抉择,生死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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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时已是深夜,寝室灯火辉煌,明亮得如同白昼。他看着宫室内的宫人们,却突然觉得这宫中无比空荡。
“给朕宣,宣左衍枫进宫!”
“是。”那太监总管福了福身,然后向宫外后退。
李元知却又突然叫住了他:“慢着,不要去了。熄灯,朕要歇息了。”
“是。”
李元知看着宫内手忙脚乱的宫人们,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很空。他阻止了了宫女为他更衣的动作,径自坐在榻上。
送左衍枫去楠洲那一年,李元知三十五岁。那时候距离他们相识是正好的十五年。
把向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兄弟发配塞外,慕秋怪他,阿七亦怪他。
之后的一切才让他明白,大晋看似国力强盛的背后只是一片浮云,军队缺乏战斗力,朝中能担对抗外敌任务的将领少之又少,歌舞升平的大晋,在短短两年间被起义军踏平。
他望着城外的烽烟,战马的哀嘶,百姓的恸哭,和战士的悲歌。
而站在敌军最前方的那人,竟是自己最不想伤害的那个。
阿七一箭穿心过,了了凡尘事扰,他却还活着,要去接受那人的惩罚。
要阿七为他的错惨死,要大晋为他的错灭亡,要那人为他的错寂寞四十二年。
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若当初没有将左衍枫发配楠洲,也许守着那四十二年的,就不是左衍枫,而是自己了。
禁宫中一片漆黑,安静得慎人。
他心中太清楚,若是一切再重蹈覆辙,将亡的还是大晋,失败的还将是自己。
他李元知在左衍枫面前,从来没有赢的机会!
上天从没有赐他能与左衍枫对抗的能力,因为再怎样努力,努力的结果是要伤害他,每每思及此,他就枉了大晋万千子民的期待。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庸之君。
他望着左衍枫。
望着攻破了大晋国门的左衍枫,他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你没事。
可面对着他怨恨的目光,想说的话却又一句也说不出了。
***
三年后
“众卿平身。”
杜七抬起眼,发现李元知全身在颤抖,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元知略略握紧了拳头。他手里捏着左衍枫的告假帖,背后冷汗涔涔。
就是这一天……
国师翟空递上奏折:“皇上,臣有事启奏。”
“国师请讲。”
“臣近些天夜观天象,这紫微星忽明忽暗,反倒是这将星,越来越亮,竟然有了盖过紫微星之势啊。”
李元知闭了闭眼:“国师此话怎讲。”
“臣认为,这朝中,有人起了反意。”
“你胡说!”一武将立即站了出来,“你要说有人要反便说,扯上什么将星,你以为皇上会听你这神棍胡言乱语?”
“谭将军此言差矣,”翟空摇了摇头,“这只是上天给老夫的启示而已。”
……
左将军今日大病,左衍枫请辞在家照顾父亲,秋景外调驻守边关,就是今天。
……
“你送我一把弓,我用它杀杜七,你送我一柄剑,我用它绝你性命,明知会如此,你又何必?”
“现在我们都知道从前的一切,你又怎么会再做那种事?”
“我能改变的只剩下今天了。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什么变更了。决定权已经交到你手里,端看三年后,你是杀我,还是杀那位向你建议杀死我的大人。”
……
李元知望向杜七。他此时已成为中郎将,往日的狼狈已经一扫而空,意气风发,英姿勃勃。
当初,他便是将这样的杜七,这样的兄弟送上了战场,送到了左衍枫的箭下。
他垂了垂眼,然后道:“国师,你有话,但说无妨。”
“皇上英明。”翟空行了一大礼,然后向一旁的丞相使了个眼色。
那丞相立即出面,奉上奏折:“皇上看看便知。”
李元知结果太监手中的奏折,然后缓缓打开。与从前接到的那份并不同,这一次甚至阐明有左衍枫通敌卖国的罪证。
李元知闭了闭眼:“丞相,证据何在。”
丞相立即奉上一封书信。
李元知打开,里面的字迹是他无比熟悉的。与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是同一人所写。左衍枫的笔记并不刚硬,但不失凌厉,不好模仿,他认得出来,这就是本人所写。
他合上那封信。
“这位将军现在身居高位,又得皇上厚爱,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唉,老臣也不懂,怎么他就能做出这样的事。”翟空一脸无奈,然后跪了下来,“还请皇上明断。”
李元知面对着这封信,再无法说出当初的那句不可能。
“此事容后再议。”
“皇上!此事事关国家安危,万万不可延后。”翟空叩首。
“给朕一点时间,先退朝吧。丞相,国师,二位爱卿,请到御书房来一趟。”
去御书房的路上,李元知心乱如麻。
这是为什么?
明明当初,是在左将军战死之后才背叛,现在却比当时整整提前了十四年!
……
“这辈子,是我用了四十二年的孤独求来的,是要你,来杀我的。”
……
一句话突然闪过眼前。
李元知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间明白了。
他取下腰间的玉佩。
浊酒不消无限愁,此生虚掷禁宫墙。应采落红为杜康,四十二载夙夜长。
四十二年,四十二年的孤独寂寞。
四十二载光阴,虚掷禁宫墙。
我们明明不必如此。
……
李元知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翟空,心中五味杂陈。
“皇上!请听老臣一言!不杀左衍枫,晋国将亡于他手!”
他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
“慕秋,我现在很累。”
“累了,还喝什么酒?”
“酒是唯一能让人麻木的东西了。”李元知将手中的空坛放下,然后坐在左衍枫房间的门口,“是唯一能让我忘记的东西了。”
“你醉了。”
“要是真的醉了,我怎么还这么清醒。”李元知摇了摇头,拂开左衍枫伸来扶他的手,然后靠着墙,微微闭了眼,“我曾经是个笑柄,我对被我亲手杀死的人说,慕秋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相信他观来的天象,我觉得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是些空话,可是,当你反叛的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在笑我,我相信的人,要来对抗我。”
“我送你回宫。”
“但是我知道当年翟空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没有背叛我!”李元知推开左衍枫,蓦然满眶泪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可以改变的!我们没有再结拜了,冯谦的事已经过去了,没有楠洲之行,容素也嫁了人,改变的还不够多吗?!你为什么还要逼我杀你?!我做不到!”
“你能。”
“我不行!”李元知将嘴唇咬出了血,“若是阿七通了敌,我可以杀得了他,我可以!可是,你叫我,怎么杀你?”
左衍枫垂下头:“我与阿七在你心里应该没有区别才对。”
“有!”李元知踉跄着站起身,声音沉闷低哑,“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是什么区别。”
左衍枫看李元知扶着墙走出自己的院子,然后唤来一旁的下人:“去替我拿酒来,要最烈的。”
……
李元知回头看了眼左府的宅子,然后扯了扯身上的布衣,本来想整理一下衣装,却没想到弄得更乱了。
他回到禁宫,坐在邺城的最高处,俯视整个城池。
他是这里的主宰。
至少现在是。
他该为这里的子民负责,即使民心已经因为先帝之无道,加上连年的战争涣散,即使边关现在依旧危机重重,即使……
他取出那块玉佩,对着落日。
玉佩依旧剔透。
即使是亡国,即使是耻辱,即使是死亡。
……
“此事休要再提。”
“皇上三思啊!”
“朕看那天象也并不是全能作准。”
“但……那位将军,那信……”
“那不是他的字迹。”
“皇上!”
“退朝!”
左衍枫望向李元知,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疼。宿醉的缘故罢。
……
“我永远不会杀你。”
……
李元知,你怎生这般糊涂?
我分明是害你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你却要来与我把酒言欢,改变这些,都不肯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