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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133章 ...

  •   昙尘也笑,眼睛又不由自主朝向青女。方才他看到阿胡在崖边消失时,握紧了拳头,此时又见白霜似的小狐狸安静地挨在青女的脚边,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
      “青女。”他走向她。
      青女不似方才那般盛气凌人,乜着双眸,“怪我杀了胡枝子吗?”
      昙尘走到旁边才发现,她微微靠在海绡怀中。摇头:“他自己选择了去处。”
      “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昙尘顿了顿:“阿胡还活着吗?”
      “她的过往还在,算不算活着?”
      说着,青女又向海绡怀里靠了靠。
      昙尘忍不住抓住青女的手指,莹白冰冷,那一瞬间,他忽地合目,梦回东极云海,打坐于昙林,面前的六焰星芒被包裹在云气中,时隐时现。
      偶然有天,他将要回昙云殿,自云气中探出调皮的纤指,弯一弯,似乎在和他打招呼。
      他为六焰星芒护法已逾百年,不知道它是何物,由何而来。
      指尖与它的碰了碰,正如此时之感。
      张目,青女已飘至半空,海绡则稍留原地,含笑望着。
      “仙君,世事已改,该忘记了。”
      昙尘喊住她:“你是谁?”
      海绡笑答:“东海茫茫,我不过无名之辈。告辞。”
      忘记?昙尘默念着这两个字,怅惘更深。

      此时,萤蜚喊道:“戚悬镜,你到哪里去?!”
      众人这才发现,戚悬镜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片雾海。
      昙尘走前几步:“戚悬镜,你想好了吗?”
      戚悬镜并未回头:“青女所说的那种痛苦,我只感受到我所遭到的背叛,不知他们是怎样。”
      勾雷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戚悬镜不再回应,将莹洁的青镜摔在岩角上,青镜支离破碎,碎片照出的光则一点点浮动起来,落在身后,微红迷离,那是被释放出的月重轮。
      大雾涌上崖壁,吞没了戚悬镜的身影。
      俄而,月重轮由雾海中跃出,雾气纷纷附着其中,由月重轮上窃去光辉,星星点点,弥漫于筠州城上空。而月重轮,终像透明的枯叶之脉,牵系着星点,落于勾雷双手并举的沈冥、负苍之上。
      勾雷向几人告辞,南曜笑言:“我随你去冥府走走,讨杯酒喝。”说是走走,其实是护送,难免不会再遇上心怀叵测的劫路者。

      萤蜚也抱拳,披风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仙君,后会有期。”
      昙尘回应:“后会有期。”
      两双笑眼,久久对视。萤蜚终于骑上玄鹿,奔入深林。
      樤枚山巅,只馀昙尘一人,他打坐于石门之下,因为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一百年,两百年,一阵清风吹开了昙尘的眼睛。
      昙尘从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中起身,理理衣袍,手中现出一把素纸扇,挡住扑面寒风。拂尘变作五花马,白鸟也来凑趣,化为瓷壶。美酒之香,顿时萦绕周身。
      “走马行酒醉烟客,蒿目蓬心独我为。今日同堂明朝去,折桂幽山浸绿杯。”
      胡言乱语,倒着实是江湖意气。
      马蹄得得得地进了筠州城。
      冰絮乱点,呼出的白气几乎挡住视线。
      城中人,谁也不记得那件事,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如千百年之成规,热热闹闹,悲欢离合。
      腊梅分送甜香,越过矮墙。矮墙围住的是做小生意的一家三口。如今新朝的天子已传到第三代,堪算明君,市面清平,谋生不艰,妇人家穿绸着绣,插金戴银,也无多事的大老爷烦言教诲。
      外面在放鞭炮、放花盒,是办喜事,少不得过会儿花轿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这家的妇人打扮光鲜地抱着儿子出来看热闹。妇人生得眉眼娟秀,温柔可人;小孩儿顶着虎皮帽,当母亲的又把手护在他的小脸边,即使寒风如刀,哪里又会觉得冷呢?
      小孩儿一下地就乱跑,撞到人,眉毛一竖,要使他那小孩子的脾气。妇人清了清嗓子,“小枝,不许无礼。”
      小孩子回头望望母亲,败下阵来,朝着人家作揖赔罪。
      “小孩子,不碍事。”对方也是宰相肚肠。
      妇人抱起小枝,哈哈他冻红的小手,说:“人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管大事小事,记得了吗?”
      小枝刚要点头,见昙尘骑马路过,乌溜溜的眼睛瞧过去。
      昙尘也看了看他,催马出城去。

      路过一座山岭,日头西斜,五花马在半山腰的细径上遭遇一个身高八尺的樵夫,扛着斧头,麻绳系在腰间,模样凶恶。他一瞪眼,吓得马蹄子乱踏,他却捞起缰绳,将它从悬崖边拖回来。
      昙尘以美酒酬谢。
      快意之人,不拘小节。樵夫将昙尘让到两块青石上,对坐谈笑。
      “天快黑了,壮士还不下山去?”昙尘问道。
      遥遥地传来野兽的叫声。
      樵夫说:“说也奇怪,先生可别笑我。我一躺在这两块青石上,心里就十二分的舒畅,卖完柴火,我总是回来,一觉睡到日西斜。”
      昙尘点点头,没说什么。
      樵夫也无须他答什么,“大概是有缘吧。先生要去何方?”
      昙尘想了想:“回家。”
      “回家?好,好,不像我孤零零一个人,就算回去,那破屋子也不像个家。先生可是要走了?”
      昙尘起身。
      樵夫又喊住他:“先生懂文墨吧,我见那些山上都有名家石刻,先生可否为我和青石提笔。”
      昙尘手中凭空现出濡墨之笔,樵夫居然也不惊讶,边看边念。
      “山云得归谷,海水有尽深。”这是一行小字。
      “安心处。”又题大字。
      “安心处,好好,把心安在这里。多谢先生。”
      昙尘与他作别。

      山外有山,山尽处,便有平原,筑建城池。
      这座城中有一位书生,科举的运气不佳,人倒有骨气,在茶馆门侧的柳树下卖字画。润笔谢绝讲价,一视同仁。
      他姓柳,常年挂着一副上联,上书:“柳下柳生贫无絮。”
      昙尘来到摊前,请他在扇面上题画,润笔给了一贯。
      他点染几笔,是莺穿绿柳。
      “阁下可愿对我的上联?”
      上联并不难对,可昙尘并非他所等的人。
      相谢而去。
      回家?昙尘本是随口一说,细想起来,难免生出思乡意,于是不再耽搁,一心往寂春山去。

      山水无恙,殿堂明敞,想是老跛子他们殷勤打扫,昙尘想,该谢一谢他们。行到山坳里,红狐的巢穴为乱草碎石扑满,毫无生气。
      寂春山的结界比破庙的窗纸还要可笑,近似于无,而山中寂静,并无纷扰。昙尘好奇,一直来到南麓要隘,见一间极小的庙,坐山背水,香烟缭绕,前来祷祝的人排起长队,上香、跪拜。
      昙尘正在诧异,冷不防身后有人喜不自胜:“仙君,你回来了!”
      一听就是老跛子。
      老跛子原是打坐在半山的云洞中,忽见一片祥云神光降落,立刻飞奔而来。
      “这是怎么?”昙尘问。
      “仙君莫笑,山外今年灾荒,盗匪又多如牛毛。我等法力低微,不敢杀人,只能帮乡民们一偿小小心愿。”
      昙尘岂不知老跛子的好意,委婉说道:“可是,人心所欲,不死不休。”
      老跛子自嘲道:“张家丢个鸡蛋,郑家跑走只猫,我还是能帮忙的。要是金银财宝,大富大贵,我没处找去,他们也就说说而已;王二娘日日祷告,希望儿子考上秀才,后来果然考中了,不是因为我,是儿子自己争气。但他们把心愿说出来,有人听,来时愁眉苦脸,去时欢欢喜喜。也很好吧。”
      昙尘想:似乎也是一番道理。
      “仙君,红狐走了。”
      昙尘已猜到是这样,阿薰向来快刀斩乱麻。
      “那小子又来了。”老跛子指向庙前。
      一个衣短褐的少年,满身泥水,躲在庙后,对着追来的凶神恶煞的壮汉们嚷道:“你们敢?!”说完,又得意得眉眼弯弯。
      壮汉们自然不敢得罪“神仙”,悻悻地走开。
      “这孩子是个孤儿,天天被人追着打,也不知道命里带着什么邪气。他偏又能看到我,几次来拜师,都被我推搪过去。不过,我总觉得,和他有过前缘。”
      少年背靠矮庙,头顶与屋檐齐平,嘴里哼着歌子,不一会儿,跳到河里去,摘一顶荷叶戴着游走。
      “收下他吧。”
      老跛子恭敬地领命。“仙君还走吗?”
      昙尘点点头。

      昙尘离开寂春山,只身飘荡,偶至鱼龙河畔,见此处已成关津,渡桥上来往络绎,好不热闹。
      正要离开,一片桃花落在衣襟上。他轻轻拂去,桃衣宛然现身。
      “仙君何往?”桃衣笑问。
      “信步闲游,不知何往。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奉家师之命,前去紫芝山为紫芝上人祝寿,不想竟与仙君偶遇。我听说了樤枚山的事,那东海青女是小狐狸吧。”
      “是。”
      “听说,青女在不夜星洲。”
      昙尘立即问道:“真的?”
      桃衣略带谑意:“仙君现在知道‘何往’了吧。”

      昙尘想起拜谒东华上仙时,东华上仙告诫他说:“你虽已重回仙班,修行才刚刚开始。”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

      不夜星洲,为浮丘十洲之一。
      其上,乱石,窄径,疏林,浅濑,不夜星石散漫水面,几如半天银河洒落。
      听说,自从青女到来,轻雪半埋星光,望去,如空雾迷茫。
      海绡现身疏林,倩影映于清漪。“君非落花,何故逐流?”
      “我想知道,何为有情。”
      “凡人有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昙尘道:“在樤枚山分离之日,我才明瞭,使我堕入轮回的一点尘念,是由她而生。”
      “六焰星芒是她飘散的魂魄凝结而成,在东极云海,因你日日护法,她重得灵识,几度下界游历,虽身无影形,而灵识渐清,才会与你有所神交。这些是你所不知道的。”
      “后来呢?”
      “我找到了她,以为机缘将至,正该回归东海,寻回真身。不想,你与凝真仙子双双下界,她飘荡无所依凭,竟然落入寂春山,闹出这许多意外。”
      “我明白了。”
      “仙君,意欲何为?”海绡浅笑。
      “尘念已生,何得不悲,何得不惧,我想要一个答案。”
      海绡转身,为他引路。
      “你……”
      “我知道仙君要问什么。当日,青女将我从北海潮君手中救下,我就决意奉她为主人,永世不离。”
      水中,身影似在雾中穿行,时隐时现。直至湾流深处,豁然开阔。暮色深浓,转瞬至夜,蟾辉星垂,雪光汗漫,烘托出一片高低错落的白石,多窍而含光,既若月窟,又似晶宫。
      青女打坐于白石之顶,衣袂垂风,霜纨露沐。
      昙尘搴起衣摆,于她身左的白石上安坐。

      海绡望着他们,想起千年之前,偷偷潜入东极云海时所见到的:
      他原本凝神端坐,却忽然睁开双目,见周身为清光照拂;六焰星芒之上,浮现一个透明的影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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