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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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许旻一和张靖回到宿舍，几个兵哥搬着一堆木箱进进出出。
张靖一脸疑惑，许旻一嘿嘿笑，说道：“以后我就住这了。”他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走进宿舍，许旻一尾随而入，挥挥手让搬东西的人离开。
原本布置简朴寒酸的宿舍此刻完全跳跃性升级——地上铺着手工针织地毯，角落立着的红木大书柜，两张草绿色小沙发摆在书柜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就连床也换了，原本的草席变成了棉垫。
张靖抬头，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许旻一竟然在这里装了一部空调。
张靖：“……”
许旻一：“时间仓促了点，下一次野外训练的时候我让人来把浴室改一下，水龙头换成可调热水的。”
张靖：“……会不会太麻烦了？”
许旻一：“没关系，你舒服我也舒服，何乐而不为。”
张靖默默走回自己的床边，脱下鞋袜。许旻一打开衣柜，说道：“把东西放在这里吧。留一半位子给你。”
张靖把书包从床底拉出来，他只有两三件换洗的衣服，压根不占许旻一柜子的位置。
许旻一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问道：“怎么，不喜欢？”
张靖：“不是……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
许旻一心想，这都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张靖以前住的地方有穷成这样吗？怪不得老是说贫富差距大，就算现在异形来势汹汹，人们依旧拽着一个钱字不放。
许旻一问：“你以前住哪？干什么的？”
张靖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一个很偏僻的山村。很穷。”
许旻一：“有多偏僻？有多穷？”
许旻一问得气势汹汹，像查户口一样，张靖却没有生气，想了想，回答：“八年前异形进攻那里之后，政府才通了公路，建了信号求助站。我住在奶奶家里，平时帮着奶奶在门口摆摊，卖胡萝卜。”
许旻一有些诧异地看了张靖一眼，不认识他似的。
在他眼中，张靖看上去丝毫不像出身这么苦的孩子，平日说话斯斯文文，还挺有气质。一开始以为他是什么富家子弟，后来见张靖的生活习惯十分节俭，才打消了这个想法。但是再不济，也起码有个中产阶级不愁吃穿吧，怎么会沦落到卖萝卜的地步？
许旻一道：“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农民家怎么养得出这么白净的人？”
张靖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脸，想了片刻后说道：“白？可能吧。我以前很少出屋。”
这句话显得怪异，却说不上哪里怪，只是许旻一自己的感觉。他随后不正经地说道：“以后跟着哥，有肉吃。”
张靖翘了翘嘴角，看了一眼许旻一。许旻一本来就一直盯着他，忽然瞧见张靖露出了笑容，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被电得脑子不大好使。
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里的东西——也没什么好弄的，那些帮忙的兵哥都收拾得很干净。闲下来之后，就躺在床上聊天。
许旻一抬头看着睡在对铺的张靖，张靖正在听歌，嘴里跟着哼调子，语调轻飘飘，听不出什么内容。张靖其实在学发音，努力地辨认着各种音调。
张靖用来听歌的是一部小型掌上电脑，只有巴掌大，附带通讯功能。部队里不能和外界联系，因此他把东西带进来的时候就被改装过。至于许旻一随身不离的电话，那是个例外。
看着看着，许旻一就觉出不对了，那电脑好说歹说起码要个万来元，按照张靖刚刚所说的那种凄惨的生活水平，怎么可能消费得来。他挠挠眉毛，问道：“张靖，你的电脑哪买的？”
张靖被忽然发话的许旻一吓了一跳，摘下耳机回答：“钟将军送的，不知道在哪里买。你要买吗？”
许旻一被小小地震惊了一下：“你认识钟哥？”
钟文俊是联合国自卫队中国总部的负责人，这名头又长又拗口，但是官位确实大，属于只会在新闻上出现的一类人。他的办公室设在第六部队，虽然如此，平时却很少在部队里露面，会在训练新兵的学校这边出现的几率，更是无限接近于零。既然张靖是个农村娃，不可能和钟文俊有什么亲戚关系，除非张靖是钟文俊的……儿子。
许旻一越想越离谱，按照年龄算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没想到钟文俊一脸性冷淡的样子，还是个多情又多种的人，竟然会有一个农村的私生子？他似乎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不是钟哥的私生子吧？”
张靖：“……”
见张靖沉默地摇头，许旻一问：“那你怎么认识他的啊？”
张靖回答：“他来看望我。”
这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味，许旻一听出了一点内容，内心有点忐忑。
他现在像是一个处于模糊暗恋期间的孩子，一句话就能激起万千想象，惊涛骇浪。虽然依照他的性格，认清了目标之后，该出手时就出手，含糊那就是个屁。但是面对张靖，许旻一随便不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三分热度。万一之后他忽然不喜欢张靖了，这么讨人喜欢的一个孩子，他不想伤他。所以在考虑清楚之前，他不打算说出口。
许旻一望着张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听下去，但是如果不知道的话，自己就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眼前的这个人。就在他还在矛盾着的时候，张靖已经帮他做了决定。
许旻一的沉默被张靖理解为等待，于是他说道：“那时我在医院，钟将军代表联合国来探望伤者。我和他聊了两句，他给机会我参军。事后他还送了很多东西过来，这电脑就是那时送的。”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其实只是表达不连贯，而许旻一却以为是张靖情绪不佳。
许旻一想起十来天前的一个新闻，一个山里的村落被异形大屠杀，因为信号台被破坏而没有及时得到救援。村里的幸存者被救出，送到世界卫生组织的医院医治。后来军队到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信号台之所以如此容易被破坏，是因为年久失修而导致的。联合国大力谴责军队的疏忽，认为是军队的定期维修工作没有做好才导致了这次的事件。
这件事波及到了许旻一的父亲许立新将军，最后许立新一人背下所有责任，被降职半年，任派到西藏去查走私案件。这种处罚可谓不轻不痒，虽然被降了下来，但是迟早会升上去。许立新当天就启程了，权当旅游，还带上一家大小——除了参军的许旻一。
许旻一知道之后还是有点不舒服，在心里骂了好一会儿，这维修不维修关他老爸鸟事！如果他爸连这点小事都要管，那将军这个位就白当了。
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了一点影，因为他爸的关系。但是他关心的并不是那个被屠的村落，全球每天有多少人死在异形手下啊，这点人实在不能算什么事。也不怪许旻一冷血，他长这么大还没真见过异形是个什么玩意呢。他生来的身份就注定他是指挥而不是冲锋陷阵的命。
他依稀记得，那个被屠的村落，好像就叫张家村。
许旻一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要安慰张靖？但是都认识他这么久了，现在说顶个什么用。况且许旻一一看见张靖那一如既往神色淡淡的表情，就被噎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张靖安慰他：“没事，都过去了。现在有你陪着我，很好。”
许旻一想起了他初初见到张靖时的模样，张靖那小心翼翼不爱说话的样子，是因为还没有从阴影里面走出来，或者是压根不想和别人交流。他平时明明机灵敏锐得要命，怎么偏偏就没有看出张靖的不对路呢？还没心没肺地觉得这人好玩！
看见许旻一沉着脸不说话，张靖猜不出缘由，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斟酌之后说道：“别嫌弃我……好吗？”
这话听得许旻一心里又心酸又快乐，连忙点头。
张靖觉得许旻一这人挺好，他对他的关心让张靖整个人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暖，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麻木而自我封闭地生活了那么久，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因此惶恐，他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坦然地收获这份友谊。
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句难听的，他根本就不是人。
至于他先前的话少，只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说，知道的表达太过有限。习惯了沉默之后，不说话就成了很好的掩饰。
许旻一走下床，坐到张靖的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肩膀。许旻一的手强壮有力，肌肉结实，张靖靠在他的怀里就不想动了。
许旻一抱着张靖静静坐了一会儿，最后恢复了常态，笑出声来：“小靖，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张靖抬起手摸摸鼻子，点头，又低下头去。
午夜，许旻一的鼾声响起，张靖依旧失眠。有人在身边他压根就睡不着，敏锐的感觉会让他的精神时刻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辨认着四周的声音、味道、环境。
他抱着膝盖，想到：十天多过去了，我差不多可以融入一个新的生活环境。离正式当兵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什么时候才能外调呢？
随后的几天如常，许旻一为了不让张靖觉得不舒服，摆出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态度，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人总是会把过去看得很重要，因为过去塑造了一个人。
但这倒是许旻一想得太多了，张靖就是一直肠子性格，思维压根不会拐弯。想要了解这个人的想法，只要用动物最简单的本能去理解就好。至于外在表现，张靖现在仍在不动声色地学习着。
张靖对张家村没什么感情，甚至谈不上伤心。
张靖进入部队的一个月后，迎来了一次心理测试。
这次心理测试是第六部队的普查，凡是部队里的人都必须参加。军队的团队合作和团队意识十分重要，如果因为个体的心理问题而导致战场上的某些细节失利，所导致的后果有可能会非常严重。这种类型的测试平均半年就会举办一次，不外乎是回答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如果结果出现问题，那么就要去参加第二次测试。
张靖挠着头选完了一百道选择题，离开了电子阅览室。许旻一正在外面等他，两人一同离开。
三天之后，结果出来，六班大部分人通过，唯独张靖要去参加第二次测试。张靖心里有些忐忑，许旻一安慰着他，陪着他去到了指定的心理治疗室。
第二次测试是由部队的心理医生主持的“面试”，凌霄汉带路。凌霄汉爽朗地笑了，说道：“别担心，哥也试过，不会有事的。”
张靖点点头，随后进入房间。
许旻一插着裤袋倚在门边，掏出一包烟来点燃一根。他的脸笼罩在烟雾里，看不清表情，凌霄汉笑道：“小伙子，部队里不给抽烟。”
许旻一无所谓地笑笑，把烟盒递给凌霄汉：“教官要吗？”
凌霄汉接过，凑过去就着许旻一的烟点燃。许旻一呼出一口烟，随口问道：“教官知不知道张靖怎么回事？”
凌霄汉回答：“他的测试结果出现落差极大的数据，简单来说，就是有点前后矛盾，真实性太低。放心，他是钟将军交代过的人，我们也都知道他经历过的事……不会有事的。”
许旻一点头：“他不会被遣散吧？”
凌霄汉笑道：“怎么可能！他是钟将军钦点的人，就算瘸了条腿也会留在这里。”
许旻一松了口气，凌霄汉忽然问道：“小伙子，你是许老将军家的独子吧？”
许旻一并不诧异凌霄汉认出他的身份，毕竟他从没有心隐瞒：“嗯！”
凌霄汉问：“老将军还好吧？听说他被调去西藏了……”
许旻一抬眼：“教官你认识我爸？”
凌霄汉笑：“那是，我的教官是许老将军的学生，我打从进部队起就是听着他的故事过来的。老将军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传说了，南海战役那一场，多得他不顾联合国命令出军，才保住了沿海一亿人的性命。这次的调动有点冤，不少人都替他不值。”
许旻一正想说些什么，治疗室的门开了，张靖从里面走出来。
许旻一连忙走上前，拉着张靖的手臂问道：“怎么样？”
张靖眨了眨眼，慢吞吞回答：“他说我有……轻微的自闭症。”
许旻一大力揽着他的肩膀：“这算什么，会好的。走，和哥去吃饭了。”说完转过身对着凌霄汉：“谢谢教官，我们先走了。”
凌霄汉朝他们挥挥手，望着两人相伴而去的背影，弹了一下烟灰。
冷不防后面一个声音传来：“部队不给吸烟，凌教官。”
凌霄汉转过身，看见是心理医生方妍。他应了一声，掐熄手中的香烟。
方妍眯起眼，看着凌霄汉把烟头扔进垃圾桶之后才说道：“你需要你学生的资料吗？”
凌霄汉道：“嗯，拿来看看吧。到时候钟将军要是问起来，我也好回答。”
两人走入治疗室，这里布置得很温馨，和方妍冷漠的性格完全相反。自从方妍当上了部队的专属心理医师之后，凌霄汉还是第一次来治疗室，不由得啧啧称奇。
方妍不耐烦道：“别吵，又不是我想把它装修成这样。”说罢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叠资料扔给凌霄汉：“自己看。”
凌霄汉接过，看了一会儿后说道：“行为分析……有什么问题么？”
方妍道：“他有一定的社会交流障碍，但是不算太严重，而且有改善的倾向。这是自闭症的最典型特征。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我说的并不是指艺术方面的学习能力——有些自闭症患者会对艺术有着天生的超乎寻常的感知，甚至记忆力超强，智商极高，这在自闭症患者中有10%的几率。我所说的是，他对于四周的环境接纳能力很强。”
凌霄汉耸肩：“这不是好事吗？”
方妍叹气：“好，换个说法。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的学生大概几岁？”
凌霄汉回答：“二十来岁吧。”
方妍：“如果撇除外貌，单是从行为和语言方面来看呢？”
凌霄汉想了想：“……很难说。我平时和他没什么接触，他的话很少。”
方妍：“十岁。只有十岁。一个拥有着二十年阅历的人，但是心理年龄只有十岁。这说明了什么情况？”
凌霄汉：“所以你才说他有着自闭症？”
方妍：“这是唯一可能的原因。但是他的很多表现都和自闭症的症状相违，所以我不能肯定。不过我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你想要听吗？”
凌霄汉笑道：“不要神秘兮兮的，说吧。”
方妍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觉得，他的神经系统方面并没有任何问题，相反，他的素质非常好，我说真的。他的心理年龄之所以只有十岁，是因为他只有十年的时间和人类相处——也就是说，他之前的经历，至少有十年，是处于一个完全和人类社会脱节的地方，非常的不同寻常。”
凌霄汉笑了，明显不置信：“不管他之前干什么去了，不管他有没有自闭症，现在他是肯定要留在部队里的。张靖是遗孤，钟将军绝对不会允许军队把他开除。”
方妍：“这倒是，原本我还想安排他做一个脑部扫描，现在发觉没什么必要。可能是我太过神经质了吧。”
凌霄汉：“43届医大心理系女才子方妍——你刚进部队的时候，谁没有听说过你的大名？方大医生，科学的脚步总是在疑问声中前进的，不要灰心。”
面对凌霄汉的调笑，方妍笑了，用手拢了一把头发：“哎，那是。”随即，她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平时多关照一下那个学生，我看他的脸色不太好，可能不适应这里的生活。”
凌霄汉装模作样地叹气：“哎，用完就丢……”
方妍抓起鼠标扔过去：“放屁！”
凌霄汉一把接过鼠标，把它还给方妍：“女孩子家的，说话斯文点成不？放心，张靖他不用我照看也会好好的，现在许老将军的儿子把他看得跟什么宝贝儿似的。”
方妍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就好。好了，快滚。”
凌霄汉走后，方妍才把资料收好。打开文件，她心里始终有点不舒服的感觉——或许可以把它称为科学家的直觉，方妍决定把张靖第一次做的一百道选择题做一次仔细分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