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引魂》梅清木秀

6、照顾

　　楼雪晴道：“先别讲话。”全力为他疗伤，殊怨锦的气息这才恢复了些许，楼雪晴静等片刻方才问道：“你无恙否？”

　　殊怨锦的手仍紧抓不放，定定地望了他许久，终于喊出了埋藏在心里很久的称呼：“师兄……”

　　楼雪晴微一怔愣。

　　殊怨锦同样微露诧异，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句话，这让他十分懊恼，“不是……我……”他想否认这一切，否定这个身份，毕竟在前一刻，他们还是剑掌相向的敌人。可一切却向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越是想逃避，越是头疼欲裂，连如此简单的反抗都做不了。

　　“罢了……别再想了，”眼见对方神智大乱，稍有不慎就会彻底陷入癫狂，楼雪晴当机立断，命他停止思考，同时伸出指尖点中他的额心。

　　清圣之气不断汇入。

　　殊怨锦顿觉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倒进了对方怀里。

　　楼雪晴顺势搂住他，黑眸中隐藏的情绪愈发复杂。

　　再次醒来的时候，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殊怨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趴在某人的背上。

　　楼雪晴脚步沉稳，背着他不紧不慢地赶路。

　　月坠收光，天边浅露一线白芒。

　　暮春凋残的时节，片片残花飞落尘芳。遥望远方高山密林隐匿在蒙蒙晨雾之后，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殊怨锦反应极慢地眨了眨眼，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色。

　　此时他们正走在一条宽敞的大街上，两旁是一间间关紧门窗的商铺，有早起的人已经打开门铺整理货物，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路上行人两三，四下极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殊怨锦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看见如此景象，不禁呆住了。原来，这便是人间，非是寂静无声，非是阴森恐怖，每个人脸上不再是麻木和空洞。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楼雪晴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轻问：“醒了？”

　　听到问话，殊怨锦这才发现两人如此亲密的举动实在不合时宜，立即想要从他身上离开。

　　“别动。”楼雪晴好心劝道：“你耗功甚剧，需要休养。”

　　“不需要，快放我下来。”

　　“何必置气呢？”

　　“我与你有这么熟吗？”

　　“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哈，可惜我们注定水火难容！”

　　“使者大人，我们之间并无不可调解的仇恨，如果可以，雪晴并不想与你为敌。”

　　“说得好听，不如来说说，我身上的伤是拜谁所赐？”

　　“真是惭愧，实在是因为使者大人之前去意坚决，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别以为我不知道，从一开始，真正想将我除之而后快的人就是……”

　　正说话间天已渐渐亮了，雾气被风驱散，东方渐透曦光。一道阳光打在殊怨锦身上，他顿时痛得眉头一皱，轻呼一声把脸埋进对方肩窝上，“好疼！”

　　楼雪晴愣了一下，小丹狸亦被这动静吵醒，睡眼惺忪地从主人的宽袖中钻出来，用前爪揉揉眼睛，问：“使者大人，你怎么了？”

　　楼雪晴脸色凝重，“哪里疼？”

　　殊怨锦疼得不住挣扎，喊道：“放开我！”

　　“你不将话说清楚，叫我如何能放手。”

　　小丹狸眼见他似乎非常难受的样子，也开始着急了：“主人……”

　　楼雪晴回头去望，却只看见他拼命埋首躲避阳光的模样，对方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疼得不住颤抖。楼雪晴顿时恍然，“原来如此，他是惧怕阳光。”

　　冥府里吸收怨力幻化而成的花妖，只能在夜间行动，日光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影响，会让他们感到浑身灼热，有些修为较低的妖精，轻则重伤，重则瞬间化为虚无。

　　小丹狸赶紧用三条毛绒绒的尾巴给花妖遮挡住，担心地问：“殊怨锦，你没事吧。”

　　殊怨锦根本无暇回答，只一个劲地挣扎着要逃离，口中不自觉地发出疼痛的叫声，浑身似被火烫伤一般，下意识要找地方躲。

　　楼雪晴见他不适，不再多言，赶紧将他带至前方不远处一家客栈中。

　　这个时辰，客栈里十分安静，还有许多人尚在睡梦中。

　　店小二见有人进入，忙打起精神迎上来。只见来者眉目俊朗，衣裳楚楚，身上还背着一个似乎正在沉睡的少年人，赶紧热心地迎上去：“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楼雪晴递给他一块碎银：“准备一间上房，我们要在此稍作休息。”

　　“好咧。”店小二笑得眉开眼笑，引着他朝二楼走去，边走边好奇地问：“唉哟，这位少侠好像受伤了，他没事吧？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楼雪晴还未回答，殊怨锦的声音已闷闷地传来：“不用了。”

　　店小二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暧昧地看了两人一眼，走到前面打开了门。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楼雪晴客气地请他出去，转身关了门。

　　到了这个时候，殊怨锦总算抬起脸来，“你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说着，在他身上用力一挣，对方也在这时松了手，他顿时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跌倒在地。

　　“看起来，你的情况不是很好。”楼雪晴扶住他的手臂。

　　殊怨锦可不愿接受他的好意，立马拍开他的手退了几步，直到撞到靠墙的那张床，这才得已喘息，坐在床上捂着胸口狠狠喘了几下。

　　他的身上布满血迹，有之前还是书清逸的时候被鬼王所伤的，也有被楼雪晴的照雪剑划伤的。原本纤尘不染的衣服，现在却是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看起来十分狼狈。

　　楼雪晴细看之下，发现他连眉间的血色纹路都变淡了不少，应该是身体越虚弱，颜色会越淡。由此判断他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只是强撑着不肯让人发现罢了。

　　这般模样，还要故作坚强。瞧着怪叫人不忍的。

　　楼雪晴：“你现在……”

　　殊怨锦抿了抿苍白的唇，“快把窗关上。”

　　楼雪晴还未说什么，小丹狸已先一步跳上去将窗关紧了，使得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

　　殊怨锦狐疑地望着他们，心底也不知他们为何这么好说话，直觉有诈，一时却想不明白。

　　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

　　他的眼神充满警惕。

　　楼雪晴倒不以为意，轻声问道：“有感觉好点了吗。”

　　殊怨锦别过脸，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他想暗中使用灵力让自己的伤口恢复，但是因为之前消耗太多灵力，因此速度慢了许多，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小丹狸偷偷摸摸地伸出爪子去扯被角，殊怨锦低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赶它走，轻哼一声把眼睛闭上了。小丹狸顿时心里一喜，干脆钻进被子里爬上了他的膝盖。

　　殊怨锦伸出一双冰凉的手抱住了它，把它搂进怀里，轻轻地摸它的脑袋。

　　楼雪晴真是拿他们无可奈何，知道他这个时候是无法随意离开的，再加上还有小丹狸在此守护，便决定暂时离开。笑着道：“你在此好好休息，我先为你置办一身新衣裳，否则，依你现在的模样，出去肯定会吓到别人。”

　　殊怨锦睁开困倦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楼雪晴与小丹狸对视一眼，转身出了门。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等他回来时，发现一妖一兽早已倒在床上沉沉入睡了。

　　殊怨锦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下巴抵在小丹狸的脑袋上，双手将它紧紧抱住，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冷，即使是睡梦中也睡不安稳，眉间轻拧。

　　被子滑至肩膀，露出一截细白的脖子。

　　生机命门竟就这样暴露在别人面前，是该说他粗心大意，还是对自己太过放心呢？

　　楼雪晴摇了摇头，走上前帮他们把被子盖好，坐到一旁静静等侯。

　　殊怨锦自从复活之后就未曾好好休息过，再加上受伤失血，耗费灵力，实在精疲力尽，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方才醒来。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殊怨锦转过头，就见楼雪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中无惊无喜，无波无澜。

　　这样的场景真是好生熟悉。

　　他悄悄地捏了捏掌心感受自身的力量，发现已恢复泰半，但是依目前的战力要将人打败还是没什么把握。

　　楼雪晴：“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

　　殊怨锦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全赖仙长相助，真是多谢了。”最后几个字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楼雪晴深深地凝望着他。

　　及腰的发丝如瀑，白玉发簪晶莹温润，长眉赤眸，神采飞扬，话语中暗藏机锋。

　　彼岸花妖，果真不好相与。

　　楼雪晴诚心道：“只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为恶，那我不但不会对你指戈相向，而且还会设法护你周全。”

　　殊怨锦愤怒地睁大双眼，他脸色苍白，胸口之上渗出的点点血迹分外刺眼，抬手轻按住伤口，说：“你打算如何保护我？我会需要你的保护？”

　　“除了玉衡仙门，各大仙家也派了不少人下山，他们身负斩妖除魔的责任，以你现在的状况，遇上那些人，只怕凶多吉少。”

　　“你就信他一次吧。”小丹狸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飞快地爬到殊怨锦肩膀上，小声说道：“别看主人总是冷冰冰的模样，其实外冷内热，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呢。他从来都不会滥杀无辜，如果他真要对你不利，早在第一次见你妖化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如今你身上的妖气不容忽略，再加上你的身份，只要走出这扇大门，无论是遇到仙门弟子还是冥界妖鬼，都会非常危险。”

　　“哈，那就全部来吧，等我完全恢复之后，无论是人是鬼，我全部杀之！”

　　小丹狸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先别冲动，至少目前我们都对你没有恶意，而且你难道真没发现吗？主人真的很关心你，在这之前，我可从未见他如此贴心地照顾过别人~”

　　很得意的语气。

　　殊怨锦听它胡说一通，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讶和不知所起的感情冲动，久久难以平静。他不知该如何描述心里的感受，只知道内心深处并无太大的排斥。

　　这个人，始终在他的心中占据了特殊的位置。

　　楼雪晴听它越说越离谱，对着自家小灵宠笑得无奈又宠溺：“休得胡言。”

　　“我又没说谎。”

　　殊怨锦并不理会他们，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外面。

　　世间的一切都让他难以适应，若是以后每次行动都如此受制，那他该如何为鬼王效力。

　　仙门弟子所学招数专克妖鬼，无论从哪方面看，自己都处于被动。

　　楼雪晴给他倒了一杯水，沉静地望着他：“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