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雪女传》林慧仪

1、夜雪初霁，维扬相识

　　南方很少有雪，即使有雪也是细小而微薄的雪粒子。维扬的夜如浓墨铺撒过一样黑暗，今夜无月，夜路难行，再碰上下雪，路上早已不见人影，百姓大多都在温暖的布褥中做着不同的或开心或香甜的梦。
　　她仿若遗世青莲撑着一把白底蓝花油纸伞，裙袂翩飞，一脸漠然，长长的睫毛伴随着如雪般清冷，洁净。冷月无声，桥下的流水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流的极缓，极缓。忽然，她来了兴致，伸出纤长玉指夹住扑面而来的雪粒子射向不远处树上的寒鸦，寒鸦惊恐的叫了两声便飞走了，几片树叶孤零零的飘落。“姑娘，寒夜漫漫，何苦惊了这无辜的寒鸦呢！”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冷然一笑，因如此，不惊这寒鸦小女子竟不知公子原来是如此的菩萨心肠呢！”
　　“哦？原来姑娘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他巧舌回击。等了片刻却不见对方答话，他有些不耐，便想跨步上前，直觉白色衣带瞬间飞扬，接着便是一抹窈窕的身影朝水上翩然而去。他微微一鄂，倘若在平时也就算了，可是今夜他骨子里不服输的倔强蠢蠢欲动，他竟有种想要与她比试一番的冲动。以他堂堂徐家接班人的身份若不如这纤纤弱女子，传出去岂不让世人笑话。
　　想到这，他便腾空而起使出六分内力，足尖轻点水波，急急的朝那抹白影而去。如此前前后后行了大约十里左右进入了一片密密的树林里，枝桠痴缠住自己宽大的袍袖，眼见就要被她甩开，忽然他改变身形，换了招式，速度不减却在不被树枝勾住。这种就是徐家密不外传的名为‘飘雪‘的轻功。可是眼见自己的内力即将提到了八成，却仍然被那女子甩开数十米的距离，而前面那女子不但身轻如燕，没有丝毫疲惫之色更别提停下之意了。这样又走了二十几里后，一座巍峨的山峰便矗立在他眼前。那女子顿足，转身轻笑，笑里有着搞怪之意。也是至此他方见到伊人的真是容貌。虽是黑夜，但那墨玉般的发丝在风中轻舞飞扬，火红的额黄更衬出那如雪的肤质，远山眉黛，盈盈眼波里更是流转出了绝代风华，这样一个仙一般的少女让这一切都变得如梦如画。徐轩此时才感叹自己前二十年看过的女人竟都是浮沉，唯她才是宝玉。这样一个颠倒众生的美人就连他那被诩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皇妃姑姑恐怕也是望尘莫及的。
　　“若是公子与我比试能在日出出现之前登上此峰，那么小女子便甘拜下风，如何？”她语气里的轻慢他又怎会听不出来，可是对着这样一张摄人心魄的容颜，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可是，既然是比试不加点赌注，恐怕在下无意奉陪。”“赌注啊”她轻喃了一声，似乎在思索这样是值与不值，那副可爱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痒难耐。“好啊，如果你输了，以后你就奉我为主，为我效力可好？”她虽是商量的口吻，可是这话在徐轩听来却是莫大的羞辱，想他堂堂皇妃的侄子，父亲又是皇帝倚重的肱骨大臣，母亲更是邻国的长公主如此傲然的家世，即使是皇子见到他也是礼让三分，他即使让人如此不屑过，更何况这人还是心生爱慕的女子。若不是出自她口，说这话的人早该在地狱里与阎王讨价还价了。“那姑娘若是输了呢？”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再说徐家的轻功和剑术那是江湖一绝，想赢他恐非易事吧！“这样吧，若是姑娘输了，就嫁给我如何？”他语气轻佻，无非是报之前她的轻慢。“好啊，那要你赢了才可以。”她竟如此爽快的答应，这更挑起了他心里的热血。
　　彼此相视一笑，各展身手，向目的地冲去。这山是维扬城外有名的天门山，古语有云：天台一万八千丈，云霞明灭或可睹。讲的就是此山了，高耸入云的山顶若是寻常壮丁攀爬也须一日左右，此时对两人来说爬上山顶并不难，难的是怎样在天亮之前登上峰顶。自古文客之形容蜀山之难难于上青天，殊不知此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看到半山腰时，徐轩体力已有所不知，若是平常登上峰顶也不在话下，只可惜前些天他追捕潜入皇朝的匈奴细作，不慎胸口受了敌方一掌，导致体内被压制已久阴气再次翻腾。对方也没讨到便宜，此时估计还在天牢受刑。他回头看了眼下面，怪石嶙峋，不时有石子滑向微不可见的地面，若是不一口气登上峰顶，恐怕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他胸口不断有气体乱窜，身体微晃了，若不是自己即使稳住，现在也凶多吉少了。再向上望去，那女子身形未变，直入云端，白衣飞扬，恍若仙子。在一刻，徐轩已被她深深折服，他若能娶到这样一个妙人儿，今生还有何憾！ 眼见天边已有一抹鱼肚白闪现，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天就该亮了。徐轩再次向上望了望峰顶和那个与天融为一体的仙子，暗暗下了决定，奋力一搏或许还可生还，若是自己因为求美而早早去见了阎王，让溪峦知道，他下半辈子恐怕都会被他耻笑了。此时，青晗正得意不已，中原的人真是夜郎自大，总以为自己的都是最好的，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这个道理。这番比试就当是个教训好了。看来素姐姐还真是高估他们了，刚才那人，武功诚然不弱，可是气力不足，似乎身患什么顽疾，若是与我比试而丢了性命，我不是罪孽深重了？她偷偷瞟了眼下面，发现那人竟停滞在半山腰上，显然是在运功调息，他气息已乱，俗话说行九十里者半，这越是后面的路越难行，不要说他就连自己习武多年，又得了素姐姐那么多灵丹妙药养身护体，这下也已有些汗细细密密的黏在额上。她之所以与他比试除了给他个教训，更是想甩开他。足尖不停地点在着力点上，再次奋力向上攀岩，过了此山，离雪域就更近了，这次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就是为了找多年前曾救过自己一命的那个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消息，素姐姐不许她离开雪域所以她只能不断习武，提高自己的自身修为，然后不停地闯祸，趁素姐姐帮她收拾烂摊的时候再溜之大吉，哈哈哈，素姐姐即使发现也不过是把她关几天，这又怎么能难的了她，她可是雪域上的小狐狸呢！正想着，最后一步刚要登上山巅，一袭青衣已迅雷之势向自己冲来，那身影如风，如翠竹，如松柏，原来他竟是这般的丰神俊朗，仿若谪仙。青晗微微感叹了一下，若不是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此刻定然抱着非此君不嫁的念头了。徐轩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不得已便用了‘青龙飞天’耗尽气力登上峰顶。正在这时日出像一个受难的孩子从母体中奋力脱出，带着新生的喜悦，橙黄如火的色彩，明媚而动人。在这晨光中，青晗分明看到一张坚韧而不服输的面庞。如丝般的黑发在风中肆意的张牙舞爪，可比星辰的双眸下，淡紫的唇色泄露了主人的要强。他们相视而笑一同去看向那日出。“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我一定要嫁一个像太阳一样的男子。”火一样的晨光中，徐轩看见面前这个女子，面颊上有一抹绯色的羞輾。他不置可否，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地往后仰去，朦胧中只听那女子轻呼：“公子…..”
　　青晗只看见他微笑着向后倒去，心里一急，连忙向前掠去，恰在他倒下的时候堪堪扶住，但见他唇色青紫，面容倦怠，她眉间微蹙，伸手探向他的脉象。果不其然，他体内有一股阴气不停乱窜，他最后使的那招估计是至阳的轻功，阴阳不能调和，加重了他的病势。这荒郊野岭的峰顶，若就此扔下他，万一他死于非命，自己下半辈子恐怕也会寝食难安吧。可是若带他下山，且不论自己刚刚耗费许多心力登上峰顶，现在累的一沓糊涂，单单是他这样昂藏七尺的男人，她一介弱质女流还真是单不起这重任，这个男子竟给她出了个这样大的难题，真不可爱，青晗从心里给他打了个叉，一边扶起他坐好，一边碎碎念:“就知道给本姑娘惹麻烦，还敢调戏我，就算现在我将你扔在这山顶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本姑娘可不想做这恶人，惩恶扬善可是我的光荣美德呢！要是你碰见素姐姐，她才不管你呢，虽然她医术堪比在世华佗，但若想她是医者父母心，那你就在做梦了……（这姑娘，您再不动手，他就该转世了，一群乌鸦飞过）用真气打通他的任督二脉后，见他气息有些平稳后，试着扶起他慢慢向山下走去。
　　且说徐府公子的别院里，一位身着红衣，广袖罗裙的女子正焦急地在门口不断徘徊，她便是安若。早上本想去服侍公子起床，哪成想公子竟一夜未归，眼看上朝的时间就快到了，公子到现在还不知踪影。公子做事一向谨小细微，断然不会这样毫无交代就不知所踪。若是老爷问起，可如何是好？公子啊，您快回来吧，您要是再不回来奴婢……
　　“安姐姐”
　　“怎么样，怎么样，找到公子没有？”安若急切的问向一早就被她遣去打探消息的阿兴，阿兴是公子的书童和近侍。
　　“没，没有，公子常去的几家青楼和几位姑娘那我都去过，她们都说昨个儿没见过公子，几家茶楼我也去过，他们也没见到公子。”
　　“这可怎么办，算了，我和你再出去找找吧，听闻皇贵妃今日要见老爷和公子呢！”说完便看了下四周，拉着阿兴朝东南边角的后门行去。打开门后，安若伸出头朝两边看了看，确定没人看见他们，方蹑手蹑脚疾走在小巷。
　　这会儿街上买早点的开始摆摊，路上依稀有几个人影也在忙碌着准备一天的生计。青晗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匾额—德馨阁，店里的伙计正忙着开张，“小二，接着”她毫不犹豫的将靠在自己身上的那句沉重的身体推向小二，“好—”嘞那个字还没说出口，小二只见一个巨大的东西向自己飞过来，‘嘭’一声巨响后，小二和那个东西一起倒在了地上，青晗脚步未停，继续上楼，仿佛刚才的事与她无关“小二，给我上壶好茶，再端点早点过来，小爷我饿死了！”小二爬起来后还没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就赶紧将地上的那位主扶起来，搀到楼上。看来这位姑娘还真不好惹，话又说回来了，这是京都，天子脚下，随便一个都可能是皇亲贵胄，达官贵人，况且这间德馨阁又是京都有名的百年老号，来这的客人非富即贵呀，又怎是他一个小小的小二能得罪起的。
　　“姑娘，您的茶”小二赔笑上了茶，也不啰嗦。
　　“噗”青晗提起茶壶喝了一大口后，喷到了那位仍在那晕着的男人的脸上。
　　徐轩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张红唇不停地吃着点心，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敢这样不顾礼仪规矩的姑娘在京城可真不多见。“你慢点吃，那口白牙都跑出来了”，她这吃相让人很难将她与昨夜那个令人心动的女子联系起来，“我以前都是这么吃的，这是率性而为，你懂什么”，她瞟了他一眼，继续道：“你还真不是一般沉呀，本姑娘为了把你从山上弄下来，现在骨头都快散了，”她边吃边说两不误。
　　“好吧，为了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这顿我请怎么样？”
　　“你的命就只值一顿早饭吗？而且你昨晚好像输了，那么是不是该履行承诺叫我一声‘主人’了，恩？”将一块乳酪吞入口中之后，青晗笑的一脸奸诈。
　　“我记得我们好像是同时到达峰顶的，那按我们的承诺，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相公’？徐轩，喝了口茶后，不急不缓的回道。
　　“你……好吧，本姑娘不与你一般见识，你既然醒了应该能自己回家，那么我们几次别过吧！”之所以急着走倒不是怕他，只因为自己还有要事在身，除了想再探一下岩哥哥的下落，还想寻找冰凌剑。
　　徐轩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离开，心里有些不舍，也不便纠缠失了风度“怎么说也与姑娘同生共死过一番了，忘记介绍自己了，在下姓徐名轩，轩辕的轩，不知姑娘芳名是何？”
　　“你叫我青晗好了”至于姓嘛，她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的姓氏了。“那么就此别过，告—”辞还没脱口，她眼珠转了一下，瞄了眼他的衣服配饰，笑得有些狡黠。徐轩看见她这幅表情，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那个，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一命，这顿早餐你请，如何？”
　　“这是自然，我还以为你要—”
　　“对了，小女子离家匆忙，盘缠即将用尽，眼看就要留宿街头，卖身葬父…..”
　　徐轩顿时额上黑线布满，“停，停，在下昨夜出来散心并未带银两出来”。
　　“不打紧”青晗笑的花枝乱颤，徐轩感觉自己后背汗毛直立，“小二——”
　　“来喽，姑娘您有何吩咐？”
　　“叫你们掌柜的过来，咱家公子有事要和你家掌柜的商量一下。”
　　“好嘞，您稍等”
　　出了德馨阁，某女子早已洒脱而去，不知所归，只留下了一位公子一脸的无奈和躬身而立并且不断窃笑的掌柜的。回想刚才，青晗拿了他腰间的玉佩拉着掌柜的到门外不知说了什么回来时把一张不知写了什么东西的纸塞到他手上，未等他细看，便被逼着按下了手印，接着就见掌柜的奉上了百两黄金，那小妮子毫不客气的收入囊内。接着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便就潇洒而去，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容不得细想。“掌柜的，你为什么给她那么多银两？”他用可怜的眼神望着掌柜的，岂料掌柜的一脸幸灾乐祸的举起那块通体莹白的上等白玉谄媚的笑道：“因为她说公子会付钱给我，并且，加上百分之十的利息，这可比小的卖茶一个月赚的的都多，小的何乐而不为呀！”于是乎徐轩有种被人卖了的感觉，他冷冷的看了眼掌柜的，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即敛气收声，只是紧紧跟着他，生怕他在自己一不留神跑了。徐轩何曾被人如此戏弄过，他也不生气，来日方长嘛，他还不信自己收不了这小妖精。
　　“公子，奴婢可算找到你了，您一夜未回奴婢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安儿一脸急切，方才老远就看见一袭青色衣衫，想到公子昨夜穿的正是青衫，走过来一看，果然是公子。“公子，您忘了您今日还有要事，”安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提醒道。
　　徐轩这才想起昨日父亲对自己说过今日仿佛要去拜见皇妃姑姑，自己竟将这等重要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快走吧”
　　“公子，您稍等，您的借条…..”掌柜的一见自己的财神要走，急忙拉住了他，徐轩这才想起身边还站着个喘气的呢！“阿兴，带钱了吗？”
　　“公子，给”阿兴的脸上分明写满了好奇
　　将钱袋统统扔给掌柜的，连那块白玉一同赏给了他后才算赎回了自己，这才大步流星回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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