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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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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仙道在A大的这一年学的是材料化学,实验室宿舍楼两点一线地跑着,自知无趣却又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然而他想无论如何这个陌生的城市是千百倍地胜于东京,甚至是胜于神奈川的。起码这里没有父母,没有熟悉的人,没有期待的目光,即使没有海。
仙道想自己或许并不喜欢海,他只是需要无须付出的新鲜事物罢了。
流川的出现让仙道越来越无目的的生活多少有了些改变。
两人合租的公寓只有一把钥匙,然而懒到一定境界的仙道在并不打算亲自配一副的前提下大方地把钥匙让给了一年级的流川。
大二对于仙道来说是无比轻松的一年,于是这就表示他在整个学期的大多数下午,可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应用物理的大公共教室里,待到流川下课后一起回家。
回家,对于那时的仙道来说是另一个新鲜的名词,即使等待他的永远是成箱成箱的方便面。
仙道记得那段日子自己是希望见到流川的,只是单纯的想要看见他。
即使到了现在,他仍然无法明白为什么一向热衷于不断改变的自己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想要见到流川,他喜欢在上课十分钟之后打开公共教室的大门,在一片寂静后对着讲台上满脸抽筋的物理系教授点头,笑着说对不起自己迟到了。然后顺着左起第一个座位慢慢地寻找流川的影子,待到看见那张和教授一样抽筋到不行的臭脸之后,嘴角就一直勾着,众目睽睽旁若无人地走到流川身旁,小声的对那些坐在他旁边不知道哪个系跑来的小女生们再说一声对不起,麻烦我要跟流川学弟说些十分重要的事情一类的假话,再然后就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冲着流川眨眼,接着假装专心地听课。
仙道想那时候流川枫于自己应该算做一个神奇的因子,分明是属于冗长过去,却又完全没有理由让自己讨厌起来,甚至是有那么一点点莫名的喜欢。
只是一点点。
某天仙道照例从实验楼里溜出来跑到流川上课的地方,熟门熟路悄无声息的从后门绕到了流川跟前。
流川瞄了瞄仙道手里的东西。
仙道笑:“艺术系某个叫美佳什么的女生送给我的,一路过来还没来得及拆。”
流川的眼睛会说话。
仙道看向对面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又看了看流川桌上空空如也的笔记本。无奈的摇头,“要睡觉的话,不如回家,这里随便谁都能帮你应付点名。”
遥远的讲台上讲师的咳嗽声飘了过来。
——不用你管。——流川索性在空空的笔记本上写道。
——我们走吧。——仙道夺过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白痴,我要听课。——
——我可是翘了课过来的。——
——谁要你过来的?——
写完了这一句流川枫利索地把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塞进书包里,单方面表示谈话结束。
仙道耸耸肩,心想反正等着也是等着,自己干脆无聊到底,于是拿出艺术系女生送的礼物,打开一看竟是盒颜色奇怪的颜料。
仙道索性挽起袖子低着头把颜料认真地涂在胳膊上,煞有其事地画成不同的图案。正画着就看见流川猫一样的眸子凑了过来。
“听课就认真些。”仙道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干。
“你也够无聊的。”流川小声说道。
“你懂什么,这叫人体彩绘。”仙道抬头,憋住笑。见他没说话,又说道:“艺术你懂不懂?”
像是被“艺术”两个字威慑住了,流川枫看着他半天没动静。
仙道忍着笑,继续“创作”。
又过了一阵子,仙道把胳膊抬起来,指着上面模模糊糊一团绿色说道:“这叫‘春天’。”
流川枫眯起眼睛。
“抽象派,你不懂。”仙道微笑道。
半晌,只见流川枫面不改色地拿起桌上的颜料,随便挑了个颜色就往自己胳膊上一拍,然后在仙道眼前晃了晃。
“什么?”仙道纳闷。
“超现实主义,‘涂满颜料的胳膊’,你不懂。”
仙道分明看见流川眼底的笑意。
那个时候二十岁的仙道彰隐约间觉得,普通的流川于自己或许又是极其不普通的,但这样的想法仅仅存在于隐约的一瞬间。像是藏在心里的一把锁,仙道手里明明白白地拿着钥匙,却又若即若离地懒于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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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和仙道有各自的生活,两人固执的坚守一方。
流川也会去实验楼找仙道,大多是因为晚上系里聚会不能回家于是提前来送家门钥匙,但却总是赶上仙道正做实验完全脱不开身的时候。
墙上的时钟一圈一圈慢慢地转,时针秒针相互交错着发出单调的声响。
流川不会像仙道骚扰自己一样骚扰他,只是简单地靠在走廊脱了漆的墙壁上,看着地板上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地拉长,把留海和影子重叠在一起,然后分开,再重叠。偶尔对走廊上来来去去的那些认识仙道也认识自己但却叫不上名字的人点点头,完全不想开口的样子。
仙道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会把身后大片的光线带出来,刺的流川偏过头去。只能听见仙道抱歉的声音,但却总没有机会看见那个时候仙道脸上的表情。
仙道不问他做什么,只是伸手,流川也就乖孩子一样地把钥匙掏出来递过去。两个人都专心地演着这部不断重复的无声电影。然后流川眼睛又说话了,它说再见。看见仙道点头,便头也不回的朝走廊尽头走去。
仙道有时会庆幸那时的流川总是不会回头,因为他不知道如果那样的场景发生,自己会不会不知所措。
从某些层面讲,仙道讨厌无法掌控的事物。就比如他想看见流川,但又不喜欢流川来找自己,因为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喜欢把一切未知的事物变成已知,他早已习惯把持好自己的世界里的所有。
若是无法控制,又或者是被控制了,那么,仙道想,自己大概会讨厌吧。
非常讨厌。
仙道从不猜测夜不归家的流川到底去了哪里,就像他也懒于猜测自己夜不归家的时候流川在想些什么。
他想生活终究是自己的,无须任何人参与。
流川总会小孩子一样遵守时间地在十二点之前回来,门零只按三下,好像听见听不见就是仙道的事似的。奇怪的是仙道总能从电脑屏幕前的无数符号中抽出大脑听见这样的召唤,然后光着脚单手拿着咖啡杯跑去开门。
冬天的时候仙道会看见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流川站在门外浑身冒着寒气,眼里的锐气被潮湿的呵气削弱的几分。接着就看见流川夺了自己手里咖啡杯,一口并两口地喝下去,一副落难灾民的样子。
仙道常说自己赶论文大概要忙乱到一两点钟,流川你大可不必这么早回来。他想刚上大学的孩子们都是爱玩的吧。
仙道总是将两人之间一岁的差距无限扩大,他觉得流川终究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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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个人公寓步行到学校大概要十几分钟的样子,大二的时候仙道闲着没事就担负起了下楼买早餐的任务。
流川大多在上课前半小时迷迷糊糊地醒来,面包牛奶一股脑儿地往嘴里塞,风扫残云一般。常常是出了家门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来,说声谢谢再离开。
仙道那时会想起当年三井的话,烫手的山芋没人敢接,他想自己这又算不算是接着了?然后就独自一个人没来由地笑。
仙道看着早晨忙成一片的流川,一直以为没了自己他的生活会混乱无比。结果到了大三,自己忙的不亦乐乎,流川却闲了下来。
于是角色迅速倒转。
流川到了大二变得不再那么嗜睡,但却仍旧坚持在十二点前睡觉,生活规律。早晨起的也很早,下楼买了早餐,或者再煎一个荷包蛋之类的,仙道就醒了,眼睛底下常挂着两个颜色很淡的黑眼圈。
流川看着,会骂一句白痴,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会骂。
仙道安然地接受着自己的早餐,坦白来说他并不喜欢被给予,但是流川的给予是不一样的,至少,他想,自己曾经给予过他。
流川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大二之后系里的聚会多了起来,甚至别的系聚会也会莫名其妙地拉流川过去。流川推不开,只能答应。
于是家里的钥匙落进的仙道的口袋,仙道再没时间去听流川的课,甚至在流川回家之后没有说话的机会。只是早晨起来的时候,能看见冒着热气的食物摆在干净的桌子上,画里一样。
他想自己是不是开始依赖这样的生活。
大三后半年,为了方便往学校外面跑,仙道买了辆二手车。
不太忙的时候,仙道会突然意识到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竟有些莫名的不自在。若是时间接近十一点,仙道会打电话给流川,问他在哪里,然后过去接他。
有时候电话那边吵的不得了,仙道听不清流川的声音,但却听的见自己家里时钟嘀嘀哒哒的响声。他想流川定是不喜欢那样的场合的,于是这就更加强化了他想要迅速接他回来的念头。
流川常说仙道你不用麻烦过来,我自己回来就行。
仙道说我们有车,有什么麻烦?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用的是“我们”而非其他的名词。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各自已经在无意之间渗透到了对方的生活中。
某天物理系的老教授请大家吃饭,各自回家是八九点钟的样子。其他的几个结伴回了宿舍,教授把流川送到了楼下,正看见仙道的车停在外面。他见了流川就笑,伸手说了声“嗨”,呵气飘的老高。
流川皱着眉头走过来,脚底打滑的。他说白痴不是不让你来的么。
仙道勾着嘴角指了指流川身后听得懂日文的德国教授,说流川你还真是大胆,在教授面前骂我白痴。
教授走过来看着仙道意味深长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他说RUKAWA这就是你的男朋友么,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
仙道抬头看着流川僵硬的表情,暗自发笑。
教授瞬间明白自己会错了意,连说Sorry,仙道忍住笑说没关系,流川君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然后头就被流川粗鲁地按回了车里,两人没来得及告别就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那天两个人坐在冰凉地地板上喝酒喝到后半夜,迷迷糊糊鬼扯了一大堆。大多是仙道说,流川听着。
流川只说了句:“看我笑话你很开心是不是。”
仙道借着酒尽儿说莫非流川你真的不敢?
恍惚间仙道觉得流川看着自己,没说话。
仙道举着酒杯说,亲爱的流川学弟,我们两个来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吧。
然后一个不稳,头顶上的酒洒了仙道一身。
流川白了他一眼,困倦地骂了句白痴你疯了。
那么我们来接吻好了。仙道猛笑道。
你找打么?流川站起身子,回头看着他。
是你不敢吧。
你才不敢。流川哼了一声。
仙道做势站了起来,强迫自己迷糊的眼睛盯着流川,直到看见对方的头皮一点点硬了起来。
“我看算了。”仙道尚有一丝清醒的头脑在明白自己即将被打之前结束着这个冗长却莫名的对视。
那个玩笑之吻终究是被搁浅了。
后来,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仙道想若是那天他再喝多一点,或者流川再喝多一点,然后都是为了争一口气的两个人真的就那么吻了下去,那么事情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只不过仙道和流川的世界里没有“若是”,他们谁头没有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