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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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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闲寺两边坐着的日本人都懂几句中文,不免上下打量孝恩。他们见孝恩是如此一个相貌姣好亭亭玉立的年轻女人,因而都了然地咧嘴笑起来。陆军报导部长本就是一个好色之徒,每次开会必谈女人,每谈女人必赞上海女人的美貌。他对清闲寺的这段风流史大感兴趣,兴奋地站起来伸着脖子隔着好几个人地向清闲寺问话。谁知他再次坐下的时候太过急切,竟然没坐回到椅子上,直接一个仰叉摔倒在地板上。日本人五短身材,这一跤真好像王八翻了乌龟壳子,半天只有扑腾的份儿。
恳谈会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席中众人本来各怀心思,那料竟遇见日本人丑态毕现的滑稽一幕,不禁交头接耳,不少人都暗含了嗤笑。主催报导会的青木中尉觉得此事大大有损于皇军军威,只得连忙散会,众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散去了。
孝恩出了日军报导部的大楼,一阵极度的疲惫突然袭过她的全身,叫她几乎站也站不稳,她的胃也因恐惧而痉挛起来,她觉得她闯了一个大祸,尽管现在还没显出它的后果来。她回想起清闲寺不露声色地为她打圆场的模样,更加感到惶恐---她深知日本人好色的天性,明白他正垂涎她的美貌。
她将此事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最后决定不理会它了。“我且不去想它了。两害取其轻,一旦上了特别市政府委员会的委员名单,这汉奸的身份就算坐实了。” 她想,“至少我现在躲过了一祸。”
她刚踏进家门,就见家中已然乱成了一锅粥。赵叔带回来的消息令人震惊---几个驻沪日本军人被毒死在一家饭馆里,日本当局大为恼火,立刻叫了特高课调查,查来查去竟查到了赵栋和的头上,当即捕了他去宪兵队问话。
她夜里坐在沙发上发呆,父亲如今生死未卜,家里只余老幼,连一向沉稳的赵叔都乱了阵脚,她竟找不出一个能和她一起盘筹谋划的人来。她兀自想着,不由摸摸脸颊---她焦虑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忽然一阵轻微地敲门声,外面有人低声问:“姐?”
是孝诚。她赶忙把门打开了,只见孝诚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小子,两人一前一后闪进了门里。
孝诚关好门,这才说道:“是我们干的。”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又看了看孝诚身边的那个十六七的男孩,她忽然觉得这孩子有点面熟。她略微思索,想起来这是她父亲的商号里的一个叫阿周的小伙计。
不等她发问,只听阿周对孝诚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明明和你没有关系。”
他的态度自然而镇定,倒叫她大为吃惊,她不由仔细打量他一番,对他说:“你胆子也太大了!”
那料阿周说:“我父母和哥哥都是让日本人在江阴刺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逃出来,我此仇非报不可。”他那张一幅乡下人忠厚长相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惶, “我家仇已报,决不连累你们。我明天自会去日本宪兵队交待。”
孝诚听罢难过得快要滴下泪来,孝恩却默不做声,她心里急速盘算着。阿周的敢作敢为让她不禁肃然起敬,如果此事做得周密,她只当不知道就是,可如今连带到了她父亲,她就不得不万分地谨慎了。
她将所有事在脑中飞速想了一遍,然后对阿周说:“我不会叫你去宪兵队。如果你信任我,明天就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她带着阿周去了新世界舞厅。她按楚怀丰所说,递了片子进去。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出来了。此人个子不高,声音十分洪亮,穿着笔挺的西装,见她便打招呼,态度极为殷勤客气。
舞厅老板引她进了经理室,她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想必您已知我来此的目的了。”
不出她所料,对方很爽快地回道:“楚先生看中的人一定是不错的。”
孝恩勉强干笑一声。“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的一个朋友不小心开罪了日本人,恐怕有杀身之祸,希望能借楚先生的地方避一避。”
舞厅老板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好办。赵小姐还有什么顾虑,尽可说出来。”
她想了想,说:“再没有了。” 舞厅老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只见她讲话的时候神态自若,毫无慌张的神色,于是再没多问了。
她安顿好阿周,便叮嘱贵叔去大华银行上海分行的总部。贵叔一听,不由惊道:“小姐那可是日本兵的司令部!”
她望着车窗外,路边的连翘已经开出淡黄色的花,可早春的上海依然春寒料峭寒风彻骨,路上的行人很少,亦都裹着棉衣,个个行色匆匆。她重重叹口气,只含糊道:“我去探探风声,也许能见我爸爸一面。”
大华银行上海分行的总部前设有路障,除了站岗的两个日本宪兵,还有一个会讲日本话的台湾人。她远远下了车,一个人往大华银行门前走去。
台湾翻译见她独自一个女人家,大感诧异,于是不等她走近就过来问话。她对那翻译说,她是新闻报导会的特约记者,有事要和清闲寺太君商谈。翻译便要看她的证件,她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解释自己还没有正式受聘,并无证件。她见那两个日本宪兵离得远,于是不露声色地递给翻译一卷美元:“烦劳您传声话。”
那翻译怎见过这么多的钱,不禁面带喜色地去打电话了。不一会,他出来跟大门前的宪兵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话,又向她招手叫她过去。
翻译陪她上了楼,请她在办公室外面的雅室坐下,这才去报告了一声,不出所料,清闲寺很快就传令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