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赋》策马雪桥

4、交锋

　　“呵！”
　　洛长缨就是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忍俊不禁的笑。
　　他抬眼看去，只见客栈的大堂里，有个人正独坐于窗前，面前的桌案上只摆着一壶一杯。这个人看上去像是个士子，肤色白皙，面目十分俊美。安然坐在那边，显出几分世家子的雍容骄矜气度。
　　他披了一件紫狐袍子，带着黑鼠护耳，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大概是十分畏冷，虽然大堂当中置了一个黄铜的大火盆，旺旺地燃着木炭，把屋子里烘得温暖如春，他的双手里还捧着个赤铜鎏金的小手炉。
　　他的样子闲适得很，而且显然听到了洛长缨与贺老板的对话。
　　洛长缨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大堂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看向那个人：“你笑什么？”
　　男子没说话，拨了拨铜手炉里的炭火，手炉的炭火红通通的，上面还薄薄地撒了一层沉香屑。香气幽幽地浮动在空气里。
　　洛长缨估量着这个男子必定也是个豪贵家世出身，他的华美的衣饰与潇洒娴熟的动作，都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洛长缨看他如此傲慢，心中有些恼怒。他抬脚便走过去，麂皮靴子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响声橐驼地回荡在厅堂里。
　　他在那男子对面大喇喇地坐了，看见他的手指纤长优美，白润如脂，动作优雅，心里颇有些看不上他那娘里娘气的做派。
　　“你好像很怕冷呢。围着这么厚的衣服，还踩着脚炉捧着手炉的，大概是从南边过来的吧？”洛长缨笑道。
　　男子却是一点即透的那种人，立时听出了洛长缨话里的调侃之意。他眼中闪着明亮的波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慢吞吞地问他：“你大概是从西边过来的吧？”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洛长缨不由得看看自己周身的衣饰，看不出一丝显露身份的嫌疑。
　　男子觑着他的脸，笑了笑：“看你这皮糙肉厚的样子，肯定是饱受风沙之苦了。”
　　洛长缨听他这样说，面色一沉，心中十分恼怒。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握着手指关节咯嘣嘣地响。那男子似乎并不害怕，还是接着说：“我劝说你：有些事不知道的反而更好，知道多了，麻烦自会找来。到时候引火烧身，悔之晚矣。”
　　“哼！”洛长缨觉得他那劝说的言辞更加傲慢，好像自己是深明个中玄机似的。便冷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没那资格过问这件事？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抬眼斜睨着他，毫不在乎地说：“我当然知道，你的名气的确很大。破蒙军，杀敌帅，年仅二十五岁便拜了将军。”
　　洛长缨问道：“既然这样说，我是朝堂中臣，为何不能过问朝堂之事？”
　　男子不由得喟叹一声：“正所谓井水不犯河水，你是行伍中人，管不了政务中事。”
　　“你是谁？我如果不能管，你就敢在这边信口雌黄？”洛长缨看见他那淡定自若的样子，便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口气里也全是不耐。他转身便走，甚感话不投机。这个男子似乎嘴头很是了得，一番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自己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我是谁——你总会知道的。”洛长缨走出了好几步远，还听到那男子不紧不慢的回答。
　　“我管你是谁？”洛长缨在心里冷笑着，大踏步地离开了。

　　天气晴朗了，阴霾之色散去，晴空一碧如洗。
　　皇宫的大殿上，黑压压地立着文武百官，皇帝亲问国政，各部大员都抖擞精神，把一年之中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书写下来呈上去。
　　“圣上！”兵部尚书梁季臣跪倒在地，高高地举起一卷文书，“请圣上御览！”
　　皇帝展开一看，其中详细记叙着兵部如何调度，洛长缨如何追击蒙古统帅于贺兰山之北，大漠之中。以及战争所斩敌军数目，所获战利品等等。
　　手中握着兵部呈上的略节，皇帝难掩面上的喜悦：“陇甘府都督洛长缨何在？”
　　洛长缨从一班大将里撤出身子，向前几步，单膝跪倒大殿正中，拱手大声道：“臣在！”
　　皇帝点点头，对着一旁的内侍挥了挥手：“宣！”
　　内侍嘹亮的声音响彻云霄：“擢陇甘府都督洛长缨为一等将军，月俸千担。另有赏赐金银千两，锦缎百端，名马宝刀若干……”
　　洛长缨举手接过圣旨，谢恩毕，却并没有退下。
　　“洛爱卿还有事吗？”皇帝笑着问道。
　　“臣仍有一事要求圣上恩准！”
　　皇帝道：“洛爱卿功勋卓著，所有要求，朕必定答允。”
　　“圣上！”洛长缨开口了，“此次来京，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是否是真的？”
　　“何事？”
　　洛长缨往后看了一眼，看见一群大臣们都疑惑地看着自己，他把心一横，接着道：“我听说，监察御史谢知微下了天牢，不日即将处死了？”
　　一众大臣们，立时惊呆了。
　　他们都没想到：洛长缨，是这么一个敢说敢做，无所畏惧的人物。
　　大殿里静得很，皇帝很久都没有说话，臣子们却是连呼吸都不敢了。
　　洛长缨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地上，那是大理石的地面。仿佛有一股阴邪的寒气从地底下的冥府直窜到他的心口，转瞬之间，化作了一滴滴冰凉的汗水，布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头一次体会到，静是如此的可怕。
　　他看到皇帝蜡黄的脸庞上微微的胡须，轻轻地颤着。他的嘴唇本来就薄，现在又抿得紧紧的，越发像一道刀刻的深痕。
　　“你是说，”皇帝终于开口了，“你想要替谢知微说情吗？”他的口气里淡淡的，仍旧找不到情绪的波澜。
　　“臣不是这个意思。”洛长缨回道，“我只是想要跟皇上要一个人。皇上刚才也跟我说了，所有要求，皆可允。”
　　“哦？”皇上抬高了一只手，往虚空里伸出去，“讲！”
　　“圣上，”洛长缨抱拳说道，“谢知微有个女儿，叫做谢阑柯，听说其人有倾世之姿。这样一个女子，就要被充入教坊司，入乐籍，实在可惜。臣便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斗胆想要圣上赐此女给臣。”
　　他抬头直视着皇帝，年轻的脸上是如此的盛气，不避讳，没有一丝畏惧惶遽之态。只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一丝不明世事深浅的冲劲，这使得这张年轻而刚毅俊朗的脸庞愈加生气勃勃。
　　比起那些颤巍巍得立在下面，表情木讷呆滞，深怕多行一步，多说一句的臣子们，洛长缨实在是太特别了。

作者有话说

　　求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