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楼纪事》百命麒麟

7、枯花

　　翌日晨。

　　安临清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

　　不是桃花的香气，花香只有在人吃饱喝足时才能使人愉悦；唤醒他的，是饭香。

　　他欲起身，一阵锐利的痛意袭来，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醒了？”

　　他睁开双眼。

　　天光已大亮，透过雪白的窗纸，照在商玉痕雪白的衣袍上。

　　商玉痕一身白衣，斜靠着坐在床前。一碗粥搁在床前的凳子上。

　　见他欲起，商玉痕制住他，道：“再躺一会儿吧。”又把粥端到他嘴边，一勺一勺喂他。

　　粥煮得很好，又香又稠。

　　“怪我吗？”商玉痕淡淡得抛出一句。

　　安临清望向商玉痕的双眼，商玉痕一心一意得把粥从碗里送到安临清嘴里，没有与安临清对视。

　　“不会。”

　　“哦？”

　　“主上昨晚已经说得很清楚。”

　　商玉痕苦笑，他真不想回忆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粗暴不是问题，关键是自己失控。

　　因为那个人，失控了。

　　难道，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他？到底要怎样，自己才能摆脱掉他！

　　一阵风吹了进来，风中裹挟着无数花瓣，干枯的花瓣。

　　商玉痕推开门，惊呆了。

　　刚刚还娇艳胜放的桃花，此时如雨般凋落，花瓣沾地即枯，变为黯淡的灰色。

　　层层叠叠的枯瓣铺满了地面，秋风打着旋儿将其卷起。

　　安临清着衣起身，站到商玉痕身后，同样怔住。

　　摘了一枝尚有余花的桃枝，安临清呈到商玉痕面前。

　　商玉痕接过花枝，将艳到极致的花瓣卷到嘴里。

　　刺痛味蕾的苦涩。

　　“这片桃林已死。”商玉痕的声音如秋风般萧瑟。

　　“这里的桃花终年不谢。”商玉痕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安临清只得如是说。

　　“我也说很好。”商玉痕将花枝抛到地上，看着它慢慢枯萎，“可是，他说此为异常妖物，必然长久不得。看来，他是对的。”

　　天地间只剩下风吹花落的声音。

　　“我强迫你和我在一起，你恨我吗？”

　　“主上。”安临清双膝跪地，心里有什么挣扎着要出来，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怪你，都是我的错。”

　　商玉痕俯下身来，对他笑着，笑得凄艳。

　　“我以后，再也不会勉强你了。”

　　南烛楼楼主商玉痕，要娶亲了。中秋节前后，这个消息震动武林。

　　熟知商玉痕为人的人，初次听说这个消息，忍不住会问：商玉痕不是出了名的好男色吗？年纪轻轻，怎么会着急为自己套上枷锁。

　　回答是：无论商玉痕是好男色、好女色，还是男色女色都好，总是，他是要娶亲了。新娘是江南武林世家卢家小女卢轻笑，婚期就定在九月十五。

　　第二个问题是：他要成亲了，那一堆男宠男侍怎么办？

　　回答附赠一个白眼：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商玉痕要娶，卢家能不嫁吗？

　　南烛楼分五阁。东阁主财政，西阁主刑狱，南阁主决策，北阁主防卫，中阁却是歌舞场，销魂地。

　　中阁各处亭台楼阁，均是极尽奇巧，布置华美，供楼中人放松享受之用。

　　安临清坐在椅上，望着厅前曼舞轻歌的女子们，重重饮了口酒。

　　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考虑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了。自己还年轻，还有前途……他说的没错，一切都将踏上正轨了。可是为何，一点趣味都没有？

　　门外突然一片嘈杂，似乎有人想闯进来。

　　“怎么？”

　　“云公子想见您。”

　　安临清挑起眉毛。

　　云公子，姓云名水，中阁阁主云舒儿之子。云舒儿是个女人，也是个美人，有倾城之貌。生了儿子随母姓，也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容貌也是极好。很早就被母亲送到商玉痕床上，是商玉痕身边留得最长的几个男宠之一。

　　那边，云水已经冲了进来，冲那几个女子大喝：滚出去，又斜眼瞪着安临清。

　　这里是云舒儿的地盘，所以云水才敢如此嚣张。几个女子瑟缩着，不知所错，不敢忤逆云水，只好偷偷得看安临清。

　　“都下去吧。”

　　几个女子如闻大赦，忙退出门去，几个伺候的仆婢也下去了，屋里只剩安临清和云水两个人。

　　云水火气不小，绕着屋子转了几遭，才说得出话来，指着安临清的鼻子，道：“都是你搞得鬼！”

　　大家都知道，商玉痕是和安临清一起回来后才开始考虑娶亲的，不过，商玉痕要娶亲的消息不是第一天传出来了。安临清想了想，问道：“莫非主上要赶你走。”

　　这句话像一盆凉水，浇灭了云水的火气，他咬着嘴唇，声音梗塞：“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了，什么都给他了，他竟然一点旧情都不念！我想留在南烛山都不行……”

　　安临清看着云水，云水今年二十出头，容貌俊美不俗，性情也颇合商玉痕的口味，一直非常受宠。他明白商玉痕的心思，商玉痕是想要‘改邪归正’，越喜欢的越要支得远远地，看也不要看见。

　　“你就好啦，在北阁有个职位，有借口能留下来……”

　　云水哀哀自语，安临清起身走出房门，他觉得，心里的某些东西，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安临清临水而立，心思如水波般层层叠叠，连绵不绝。

　　一个人影轻捷得挨近他，握住他一只手。

　　安临清一惊，欲唤，看清来人的容貌，把声音卡在喉间。

　　“临清，好久不见了。”

　　陈启凡并肩和安临清站在栏杆前，同观一片景。

　　“楼主要成亲，北阁要忙起来了，不知会蹦出多少没听说过的亲戚、朋友、故交之类的，没拿着帖子，不能轻易放进来，也不能随意盘问……”陈启凡哀声叹气。

　　安临清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说，主上会喜欢上女人吗？”

　　陈启凡听了，深深看了安临清一眼。

　　“我不知道主上会不会喜欢女人，不过……”陈启凡握紧安临清的手，“我以前可不喜欢男人。”

　　安临清被握住的手颤抖起来。

　　“我以前也不喜欢男人。”说着，安临清转身，与陈启凡亲吻，唇齿相接，十指相扣。

　　“今晚，来找我吧。”

　　楼主婚礼也由中阁承办，云舒儿来找商玉痕拿喜帖发放的名单。

　　商玉痕还在斟酌名单，她已经等了好半天了，一点都不敢催。

　　“云阁主，我问你，姐夫应该请吗？”

　　这个问题差点让云舒儿气歪了鼻子：我的好主上啊，姐夫这么亲得不能再亲的亲人，能不请吗？哎？！不对，这种问题三岁小孩都不会问，莫非有什么隐情……

　　想了又想，云舒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一般都会请，不过，也要看亲疏……”呜呜呜，除非有不共戴天之仇，都会请的啊！什么看亲疏啊！

　　又等了半天，才听上面道：“拿去吧。”

　　“是！”云舒儿拿到名单，舒了口气。

　　回到书房，打开，只见名单末尾，一个名字写得格外墨汁淋漓。

　　“任锦寒。”云舒儿随口念了出来，把名单递给属下，“先另誊写一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