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千尘》阿紫姑娘

32、八。八极游龙

　　八极游龙
　　从迷阵中脱身，又与神曲周旋了一番，忘忧才见得东海瀛洲之真容。
　　入阵前，面对着满目的苍茫，她父君决明曾说过，瀛洲是比仙境琼华还要更美的地方。忘忧当然见识过琼华的重峦叠嶂、云海翻腾，当时她初入仙界，从未见过那样的世外仙境，只觉得那里已经是世间最美的胜地。
　　今日一见瀛洲，方知天外有天。
　　瀛洲的景色是不同于仙界的，它游离于六界之外，又受到迷阵的庇佑，因而格外幽静淡泊，既有天地山川之浑然，又集园林景致之精美，可临海远眺，观其浩浩汤汤，亦可置身其中，察其精微绝妙。
　　若说仙境琼华是天山之巅的一处桃源，那瀛洲便是波澜壮阔之中的，一个崭新世界。
　　「没想到世间经能有这样美的地方！」忘忧不禁赞叹道。
　　远眺东海，脚踏世外乐土，让她的身心都得到了自由。
　　「哼哼，」蛮蛮却不认同，「比这里美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忘忧与它争辩起来：「哪有？我可没见过！」
　　蛮蛮啧啧几声，然后说道：「若论浑然天成，自然是仙界灵霄山；别有洞天，又数天山仙境琼华；恢宏壮阔，当属魔界正殿九重天；风云诡谲，则是鬼界黄泉道；还有无间地狱消魂渊，那可当真是恐怖到极致，也美到了极致。」
　　忘忧听它侃侃而谈，思索片刻，然后说道：「灵霄与琼华我都见识过，与瀛洲是全然不同的美，可你说的九重天、黄泉道、消魂渊，听起来就阴森恐怖，怎么可能美呢？」
　　「这你就不懂了！」蛮蛮一副教书先生的口气，「魔界之人，不甘仙人占了天界，认为自己一族才是天，便将宫殿命名为九重天，这九重天极其奢靡豪华，不仅建筑雄伟，规模更堪称世间第一！」
　　说着它停顿了一下，忘忧想到自己曾见过的念泽兰，的确是行事极尽奢靡之人，若以他的吃穿用度来推断，九重天的华美，并不在预料之外。
　　「魔界财力雄厚，有美景也就罢了，妖鬼两界又怎么会美呢？他们不是都十分萧条吗？」忘忧接着问。
　　「非也，非也。」蛮蛮伸出食指，摇了几下，「黄泉道的漫漫长路，让人历经一生百态，世态炎凉，风云暗涌之处，美景也就相伴而生；消魂渊以灵魂和骨血作为红莲生长的乐土，烈火燃起之时，红莲开遍，那种惨烈而绝艳的美，让人终身难忘。」
　　「欸……听起来呀太恐怖了吧。」
　　「不过，在我心中，最美的地方却不是这些，而是……」
　　蛮蛮卖着关子，不愿说出答案，眼神却猛地瞥了莫邪几眼。
　　忘忧顺着它的眼神看过去，只见莫邪长身玉立，在她的身边，即使蛮蛮与她讲了这么多话，也依旧不为所动。他的侧脸十分隽美，面容本已无可挑剔，气质却又更胜过面容。
　　忘忧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风华山。
　　是的，再美的仙境，也比不过风华山。
　　因为风华山有他。
　　有他的地方，便是她的港湾。

　　本次万仙会轮了普陀山承办，只见众多身着轻盈仙裙的普陀女弟子在岛上来回穿梭，为本来便绝世的景致又添了一份美。
　　忘忧本应随决明天尊，住在为仙宫一行人安排的院落里，却无奈蛮蛮一直耍赖，非要与她同住。忘忧只好和它一起，搬入了灵霄弟子的住处。好在经过迷阵中的一番波折，她已不再与莫邪置气，见到她被蛮蛮拉着进来，莫邪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此番灵霄山第子来了不少，但凡经历过飞升的，皆入选了万仙盛会，除去山苍子亲传的六位弟子之外，还有几位飞升了灵仙的再传弟子，比如忘忧熟识的松音。细细算来，在灵仙小辈之中，她都算是资历最浅，修为最弱的，顶着山苍子第七弟子的名号，实在是有些惭愧。
　　「哎。」想到这里，忘忧不禁叹了口气，对明天的仙会也十分担忧。倘若她表现不好，不仅辱没了山苍子的威名，更会有损莫邪的名声，这样想来，怎能让她不觉得紧张？
　　「在为明天担心？」身后传来莫邪的声音，语气平淡。
　　忘忧转身面对着他，想起在白泽的背上，自己曾被他紧紧抱着，脸颊不禁有些发热，于是连忙低下头去，说道：
　　「嗯，我以前没有经历过万仙会，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莫邪却轻轻笑了，对她说道：「不过是切磋武艺，你不必紧张。」
　　忘忧却在腹诽道，你是不用紧张，整个东海，有谁不知道风华仙尊莫邪修为盖世，无人可以匹敌。
　　莫邪看着忘忧的表情，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又说：
　　「罢了，你随我来。」
　　说着便迈步走了出去，忘忧不知道他要去向何方，却紧紧跟着。莫邪好像对瀛洲的地形极为熟悉，在纷繁的园林中穿梭一番，便出了众人居住的区域，来到了一片空旷的沙滩。
　　忘忧不知他是怎样发掘出这样一片宝地，此刻她的背后是丛生的灌木，脚下踏着松软温热的沙土，面前是横无际涯的东海，自然之美仿佛就在天与海的融合之中迸发。
　　「上次我教你的那套剑法，可还记得？」莫邪问道。
　　忘忧这才将视线从绝美的海景收了回来，沉吟片刻，说道：
　　「大概能够使得出来。」
　　「那便好。」莫邪点了点头，「上次教你如何与对手空耗，今日我再教你一套杀招，可听说过八极游龙？」
　　忘忧又思忖片刻，才到：
　　「听过的……你要教我？」
　　她曾听蛮蛮说过，八极游龙是莫邪自创的一套剑法，杀伤力是极强的，据说连最擅长剑术的崤山掌门，在看过之后都不禁盛赞。
　　「嗯。」莫邪应道。
　　忘忧不敢相信，语气中有些推辞的意味：「可是……我连剑都没有啊。」
　　惟一的那柄云初短剑，早在上次他们争吵时，就被她扔在地上了。
　　「无妨。」
　　只见莫邪手一挥，空中便浮现了一把宝剑的影子，起初是淡淡的，之后越来越充实，最后竟然变成了真实的宝剑，落入莫邪手中。莫邪将那把剑递给她，接着说道：
　　「这是纯钧剑，在神武阁中算是比较轻便的兵刃，纯钧乃天人共铸而成，不仅即天地之灵气精华，铸剑师欧冶子更力竭于此剑而死，天地之精魂、铸剑师之心血皆集于此剑，但愿能为你所用。」
　　莫邪竟要将珍藏于神武阁第六层的名剑纯钧借给她。
　　「这，太贵重了。」忘忧更加不敢接受，「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怎料莫邪却笑道：「以你的修为，想要让它出什么差错，只怕也很难。」
　　「又拿修为来笑话我！」忘忧抬起眼眸，瞪了莫邪一眼。
　　修为不精也不全是她的错啊！
　　莫邪却不说话，只是再次将手中的纯钧剑递过去。
　　这回，忘忧没有推辞，而是将纯钧剑接了过来，握在手中，的确如莫邪所言，十分轻巧灵便。宝剑经过数十年的锻造，早已光滑如镜，只有剑身上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微刻痕，显示着它曾经历过数千载的岁月。
　　「那就先借给我用，等万仙会结束后，我就还给你。」
　　莫邪点了点头，然后祭出朔风剑，即使在纯钧的锋芒之下，朔风也仍是原来那样，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不着痕迹，自有光华，一如莫邪为人。
　　「八极游龙，你可看好了。」
　　说着莫邪一跃而起，宝剑出鞘，宛若银龙。

　　忘忧只觉得眼前的莫邪仿佛与朔风剑融为一体，化为九天之中一条耀眼夺目的游龙，这套剑法非常华丽，让人难以转移视线。一招一式，看似繁复，实则有无限的玄机藏于其中，忘忧只觉得上一刻还迷惑于剑招的繁复，下一刻，剑刃便能劈空而来。
　　八极游龙果然不负盛名。
　　只见莫邪身法飘逸，剑法却雄浑，招式变幻之中，没有丝毫破绽，每每出击，必是狠厉的杀招，可谓达到了以攻为守的境界。
　　在忘忧的印象当中，莫邪从来都是风轻云淡的，言谈抑或举止，皆疏离得不露痕迹。即使是以往在无争竹林教授她各种仙术、剑法，也向来是以淡然的方式。
　　以往的他，是冷的、淡的、远的。
　　眼前的莫邪却是忘忧前所未见。
　　凌厉、肃杀、锋芒毕露。
　　他的眼神中带着制敌的决心，仿佛天地之间，此刻就只容得下他一人。银龙九天曼舞，光芒夺目无匹，几欲割裂天地，世间怎会有如此的剑法，让天地万物，都在同一时刻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全部化作灰白。
　　唯朔风之势如同破竹、辟天而来。
　　最终，剑法收势，银龙瞬间钻回朔风剑之中，只听剑身发出「铮」的一声。
　　莫邪长身玉立于剑阵之中，面容湛然，如同神祗。
　　「回去后我让蛮蛮将剑谱交给你，你仔细看好，试着融会贯通。」
　　莫邪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忘忧握着纯钧剑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从前她一直以为，山苍子将自己托付给莫邪，只是想让他保护自己飞升而不受伤害，如今莫邪却将如此精妙的剑法倾囊传授，实在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要将这套剑法教给我？」忘忧问道。
　　莫邪却反问她：「你不是担心明日的仙会？」
　　「可是……」忘忧低声道，「你将名贵的纯钧剑借给我，又这样用心教我，我却无以为报。」
　　这样的感觉真的是很不好！
　　「我从没想过要得你什么回报。」莫邪话音一顿，「你我之间，向来不必如此。」
　　这一句「你我之间」，听得忘忧心中好生悸动，却仍然坚持道：
　　「不行，既然你教我剑法，那我也得为你做些什么事情才好，虽然我修为不精，本事也不高，可也不能总是欠你的人情。」
　　莫邪看她的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不懂，几千年的修仙之路让他早已学会了放下凡人心性，为什么飞升却丝毫没有将忘忧的本性改变呢？
　　「既然如此，忘忧，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算是对我的回报。」莫邪的声音依旧清冷。
　　「什么条件？」
　　「明天，不要受伤。」
　　忘忧听他这样说着，心头仿佛瞬间被一股热烈的洪流冲撞，霎那间，竟不知应该要如何去回答他。
　　莫邪明明是冷清淡漠惯了的，为何总是用这样的方式，给她温暖，让她措手不及呢？
　　「你这算是什么条件！」忘忧垂下眼眸，虽然是争辩，语气却是弱的。
　　只听莫邪轻笑一声，说道：「就当是为了我的颜面吧。」
　　忘忧却沉默了，好像是答应，却只是一直定着莫邪看，似乎想要将他看穿。无奈这个男人的眼眸太过深沉，让她如何也猜不透。
　　他似乎是找了一个正当的理由。
　　可全仙界的人都知道，风华仙尊莫邪，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又怎么会是为了颜面，而刻意叮嘱她不要受伤？
　　他分明是关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