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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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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准时准点上菜,餐桌上星级酒店的摆盘水准,餐具间的距离都几乎是一样的。郑瑞明对小白兔更加服气,直跟兄弟感叹,康国深这命是真好。
大姐康国嵘掐着点儿到了,带着几位知名大律师和检察官,一大桌子人开始吃饭谈事情。
浅浅躲在厨房里整理卫生,没有再出去过。以前的开放式厨房在她的建议下加了玻璃门四面围住。人躲在拐角,谁也看不见。一根筷子绾着头发,默默地缩着,陷入一种茫然。
一中午没说上一句完整话,康国深实在有点坐不住,假装到厨房拿东西。见她缩着肩膀在池子里洗东西。蝴蝶骨顶着紧身黑T恤,牛仔裤松垮,整个人单薄地可怜。
他这才发现,小姑娘肉眼可见的腰身瘦了一大圈。这些日子确实难为她跟着后面忙前忙后,操心了不少事。
不禁走到她身后,问:“浅浅,你怎么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浅浅背对着他,此刻眼眶一阵阵发疼,用力眨了眨眼睛,声音微弱,“不用了,你们谈事情,我等一下等你们结束了再吃。”
“没事的,他们不讲究,你……”
康国深向前靠了靠,想看看她怎么了。
浅浅突然转身,本来应该是脸对脸的姿势,可惜她矮了许多,嘴巴磕上他胸口,往后闪了一下。惯有的退缩,回避。
“我不想吃,你们谈事情,我坐在那里也不好。”浅浅微微抬头,眼眶红红的。
哭过?
她本来就白,这么一衬,脸色更是苍白的厉害,淡色水润的唇抿在一起,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她正是那种难得的,可以哭得很漂亮的女孩。
“你怎么了?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欺负你了?”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不是不是,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正好也去医院,顺道送送我。我没事……”
浅浅紧忙同他解释,退了几步,不再靠近他身体。她似乎总是这样,像幼兽的尾尖被谁踩了一下,躬身防备,又有种颓傲的怜弱。
“医院?你病了?”康国深说话从来只抓重点,无关紧要的,不会再问。
“是我爸爸,我爸爸病了。已经住院了,家里有人在照顾。”
“康先生你去吃饭吧,你的事情比较重要。我没什么的,我还要把这里打扫干净。”
浅浅又转过头去,继续洗东西。坏情绪要自己排解,不能带给别人。
她身上从来没有小心卑微,有的是刻意回避。不要你知道她太多的心事。
过转身去的刹那间,空气中弥漫淡淡香气,雨后山果。她来之后,家里用的全是这种味道的东西,沐浴液,洗发水,洗手液……全部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他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情绪顶上来,又瞬间没了。
她的世界太简单了点,不懂得利用身边人。换做别人……
一转头,大姐康国嵘正眼神犀利地盯着他俩看。
没缘由,他心脏猛然突突加速跳起来,像做了亏心事被班主任抓包。他迅速揽尽自己张惶的情绪。
模样冷冰冰的看过去,不咸不淡的问:“你来干嘛?”
大姐从小就是这样,教导主任做派,一双眼睛,不说话光盯着人看都心凉半截。
康国嵘是什么人,她审讯过无数犯罪嫌疑人,任何表情动作都逃不过法眼。
她看着康国深,也不冷不热回了句:“我以为你拿个杯子拿丢了呢!”
康先生的大姐进来了,浅浅不得不回身,点头,打招呼。然后就这样抬头仰视着他们俩。他们都好高,他们家的人,好像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
康国嵘端着臂膀站在中间,康国深也不甘示弱的斜睨。
空气瞬间被这样气场强大的两个人凝固住。每一寸空间,都仿佛贯穿了一个阶级的倨傲,一种让平凡人根本无法呼吸的颐指气使。真要命。这里多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你们聊,我去楼上收东西。”浅浅压低身子,钻出去一溜烟没了影。
幼兽给吓跑了。不仅踩了尾巴,还像是被掐住命门,落荒而逃,吓得不轻。
康国嵘的阶级观太强,人的三六九等,她从来一锤敲定,普通人面对她的这种压迫感,根本招架不住。
康国深没什么好脸色,放下水杯,转身就走。
康国嵘几步跟上去,与他并排,说:“你家这小保姆,长的可以啊,小巧玲珑,盈盈弱弱,一点儿都不像个保姆。有二十?谁给你找的?来多久了?什么来历?”
审犯人?毛病!
他眼眸逐渐变深,神情却很是轻淡,回道:“熟人带来的,李老师特喜欢。清清白白,比你脸都干净。”
哦?来脾气了是吧!
康国嵘意味深长点点头:“嗯,干净。特喜欢。能得到李老师的垂青,那是真不容易啊!那这姑娘得好成什么样儿啊?”
能让李老师喜欢,那真难得。
她最知道自己这位三婶婶,那绝不是一般的挑剔,家里一点儿灰不能有,要是去她家,恨不得每隔十分钟扫一次地,不是洁癖,单纯是因为事妈。这不能摸,那不能碰,尤其是她学校里的东西,谁摸谁倒霉!总之,龟毛到家,在她家呆一天,能烦死。小时候最怕就是去她家呆着,宁愿在爷爷那大院里淋雨都不想去她家受罪。
这模样的保姆,清清白白?
康国深对她耸耸肩,摆出一副“不用你管”的架势。
饭桌上,律师一直在强调可以抓住证据不足和栽赃陷害这点辩护。康国嵘在检察院也问了大领导,给出了不少主意。
她说:“我昨个帮你找明白人儿问了,你这个事交罚款能平。现在不是以前,法律不一样了。”
“多少钱?交呗。”康国深自己的事儿,今天却突然不怎么上心了,兴致极差。
郑瑞明以为是为这个事太心烦了,公司他也有份,忙问:“要罚多少?”
钱能摆平的事,那就不是个事了。
大姐伸了伸手:“起码这个数,可能还不止。”
“我操,这不是要我们宣布破产么!”郑瑞明私房钱得全搭进去,心里把名伶骂到死。
贺总说:“这事我也问过我爸了,找对人,花对钱,就能平,都不是问题。现在舆论反而是个大问题。你得跟名伶说,别再闹了。”
康国深在昨晚,已经警告过她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只是人们对于美好社会的幻想,“亲亲相隐”能在律法上撕开一条裂口。父辈们必须要隐身,但他的哥哥姐姐们,是不会不管的。
几位大姐带过来的检察官也说:“账面没多大问题,缺了补上,查账的都是熟人。罚款一交,啥事没有。”
郑瑞明算是松了口气,康国深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昨晚等到的答案跟这个没差,崇光在美国的时差让他忘记了按时回电话。打过来后也是这么说的。最后跟他说,差多少钱,我给你补上。
能力上他大概是还不如名伶跟的那老家伙。但他的朋友们,全部都是真的。这都是那些虚伪猖狂的资本家难有的筹码。
事情后续基本敲定,一帮人在楼下喝茶聊天。顶级大红袍,郑瑞明托人弄的,不容易。
楼上,康国嵘开始找弟弟私人谈话,一样的套路,先东扯西拉,再关心备至,人情关怀,最后抓出重点,披着伪善审犯人。
话还没说到重点,浅浅来送茶。康国深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明明哭过,可不知怎么缓解的,眼眶不红肿了,好像没事一样,还对着大家笑。却是一种淡薄冷清的笑,摄人心魂。
康国嵘脸色不佳,等人出去了,才发话:“康国深,你现在,真是没有点分寸了。”
康国深不以为然,喝了一大口茶,真是好茶。拿眼峰轻轻扫了一下大姐。
沉默片刻,才说:“我怎么没有分寸?”
“她是保姆,你眼珠子都要盯出泡了,还说自己有分寸?”这一天天的,真是没一个省心!
“怎么了?保姆有罪?你不请保姆你那日子能过?看不起谁呢。”他开始说话不好听,就代表来脾气了。
康国嵘脸色一变,也不再拐弯抹角,“你爸妈知道吗?”
“姐,这么跟你说吧,我爸我妈,爷爷奶奶,全家人都很喜欢她,不信你下回去那边你自己问问。郑瑞明他妈都知道。”
康国深定了定神,他这方面确实不行,但也不愿意别人再来指手画脚。他就这样唇畔勾着点笑意,与康国嵘四目相对,一种若有似无的挑衅在眼里散开。
康国嵘简直无法相信。深宅大院,孤男寡女,可不能闹出事儿来。
“康国深!我告诉你,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别太离谱了你!”
康国深特别无所畏的眨了眨眼睛,他都到今天这样了,还能怕什么。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还要被人这样数落。
婚姻失败,事业崩塌,一败涂地。怎么?连自己家的人,都不能自主了!
“我怎么离谱了?大姐,别把人想的太低,在人格上,她跟我们是平等的,甚至比我们高尚。郑瑞明说,我要是真进去了,她能等,我信。”
“郑瑞明放屁!他满嘴跑火车的人!康国深,你这么点儿打击就受不了了?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就是真坐牢了,也轮不上她!明白吗!”
康国嵘十分生气,这简直离大谱了。少爷看上使唤丫头?想死啊!
康国深冷静了许久,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着调的胡话,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清净清净。太烦了。
“姐,你们先走吧,我很烦。”
康国嵘警告他:“你再烦,也不能太出格!赶紧把她辞了!”
一行人走了,贺总说家里有事,老婆出国,父母出差。晚上要把女儿丢在他这边帮忙带一晚上。贺家的司机把两个孩子一起从兴趣班接了过来,省了浅浅的事。
晚上,浅浅耐着性子,陪着两个孩子讲睡前故事。康康要听奥特曼,卡卡要听美人鱼。俩人吵个没完没了,真是难为人啊。
浅浅对康康说:“她比你小,是妹妹,先讲美人鱼吧,好不好?”
卡卡拍手,“好啊好啊,讲美人鱼。”
康康不乐意,卡卡来了,浅浅阿姨就喜欢别人了,向着别人说话,这不公平!
康康指着卡卡的鼻子,“小哑巴,我不喜欢你!”
卡卡讨厌这个外号,大叫:“我要告诉我妈妈,你骂我!你欺负人!”
浅浅皱着眉头批评康康:“你这样可不对啊,怎么能说妹妹是小哑巴?”
“她以前就是个哑巴,我奶奶说是去日本遇上个什么和尚才治好的,不然还是个哑巴。哑巴的时候就讨厌!会说话更讨厌!小哑巴,你再说,我就用奥特曼打你。”
孩子就是孩子,到一起就要吵嘴打架。不在一起孤单的时候又想和比人玩。
浅浅挡在他们中间,说:“那!不许这样,我们的魔法是什么?”
“好朋友!”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刚才没少被浅浅洗脑。
“好朋友现在要一起睡觉,我们今天不讲故事,今天唱歌。”
“好啊好啊。”
唱了一会儿,还是不睡觉,没来由的,开始打嘴仗。
康康对卡卡说:“浅浅是我妈妈,我妈妈比你妈妈漂亮!”
“你胡说,我妈妈最漂亮!”
“我妈妈漂亮!”
“我妈妈漂亮!”
“……”
再不睡,人要整疯了。
又过去一小时,十点多了。她终于是把两只小魔怪哄睡着,浅浅腰酸背痛,走出孩子房间。
康国深正在门外候着,门没关,他可能看见了,听见了,或者说,就一直守候在这里?
“康先生?你找我有事吗?”浅浅看着他。
康国深说:“我有点饿了,煮碗面给我吃吧”
今天很奇怪。但没有不高兴。似乎总是在盯着她做事?
浅浅点头说:“好。”
餐厅里,男人的目光似乎就一直放在她身上,看着她忙碌,头发散了,又是用签字笔利索的绾回去。
洗手作羹汤。开火,关火。倒水,下面,熬汤汁,冷水过了一遍面条,倒上做好的温热的卤。北方人的做法。她连下一碗最普通的面,手艺都很绝。
这么晚了,累了一天,还能这样用心到每一个细节,只为给他做一碗面。
他就这样看着她,嘴角都没落下去过。
她过去爱人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他们之间,只是主雇关系。所以,她的爱,或许比这样更加好。
都做了这么多,再撒上一点葱花吧。浅浅手指捻了一点点,刚放进去,猛的一抬头。康国深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了她身后,近到能听见他浓厚的喘息。
越靠越近,眼看着她憋红了耳朵,一点都没客气的从她腰身处伸出手,克制又温和地说:“我自己端过去,你要吃吗?分一点给你。”
她马上闪到一边,“我不要,我不饿。”
“那你坐我对面。等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坐在餐桌最显眼的位置低头吃面,浅浅就这样坐在他对面,抬头向他看去。
主灯关掉了,只留了一盏小小吊灯,逆着光,他的五官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平静。规规矩矩地吃着面,手指骨节分明,夹面条的动作不紧不慢,一派从容的样子。吃东西没什么声音的,喉结滚动,嘴巴抿在一起,唇红齿白。有些人的教养做派是刻到骨子里的。
而且,他真的很好看。
哪怕最近没以前那么精致讲究,下巴上冒出了一丝丝胡茬,依然是英俊逼人的。有这么一种人,他的气质别人是学不出来的,与生俱来,贵气玉立。
很快,他吃完了,原本平展的眉毛,忽然皱到一起。
“怎么了?不好吃?”浅浅伸手去拿碗。
“没有,很好吃。”他用手挡住,“别弄了,明天再说。”
“那你怎么了?不舒服?”
浅浅看出他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一点都没有吃饱喝足的满足感,反而好像有什么负担的难耐。
“我有点胃疼。”他看着浅浅,脸上的表情非常明显,大方的博取女孩关爱。
“那你还全吃光了?怎么不早说,我还加了一点辣椒调味。怎么办啊?很疼吗?”
浅浅轻摇了一下头,走过去,手伸出去,又不知安放在何处。怎么做,似乎都不大合适,又退回半步。
“小毛病,应该也没什么。”
做生意必须应酬,生意场的人难免都会有这些小问题,时不时犯毛病。其实他并没有饿到非要吃着一口,就是随便找个留她的理由。
“吃四粒吧,这个是消食片,不算药。你最近总是不好好吃饭,也许是积食。”
浅浅马上找了一板药片,抠出四颗放在他手心,又到温水给他。
“谢谢。”
康国深从始至终都看着她的脸,是有担忧的,轻声道谢,随后淡淡笑了一下。
小朋友的消食片,当糖吃吧。
浅浅看了一眼挂钟,“康先生,你还有事吗?”
“嗯。”康国深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后,说:“我们到书房去吧,陪我聊几句。”
今天真的奇怪。像变了个人,温和地不像话。眉目间皆是温柔。
浅浅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