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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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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从背包里掏出了保温瓶,给自己和小泽分别倒了杯热水。小泽把手中的铅笔重新别回了耳朵上,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抿了一口,他站起身来有些别扭地掰了掰自己的脖子,又弯腰活动了下踝关节,哆嗦着叹出一句:“这次回去又有我好受的咯!”牧眯着眼瞥见了不远的山坳里射出的光亮,用平静的语气对对方说了一句好运。小泽想吐槽一句“你小子就不能多说两句话安慰我”,但碍于寒冷的山林里已经忙活了一个晚上,实在没有剩余的力气,只得作罢。
同样忙了一夜的牧也困得眼皮开始打架,再加上四肢早已冻僵,他此刻只想赶快下山钻进车子里取暖。牧动了动手指,开始收拾工具。身侧的小泽嘴巴依旧动的灵活,嘟囔着“哎呀,笔记本电脑没有电了……”之类的话,牧也没抬头看他,这么多小时的工作,电脑还有电就有鬼了。
“哎呀!”同样的内容小泽却把音调提升了八度,牧有些诧异地回头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却只看见顺着太阳光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向他们走来。牧还愣在原地没反应时,小泽的嘴巴就已经凑到了牧的耳边:“文化厅的人。”
牧眉头一挑,一副更加惊讶的样子,轻声问道:“你这么肯定?”
小泽咧着嘴笑得很得意:“经验问题。”紧随其后的是他的一句啐骂,“他娘的!”
牧恢复了原本一脸严肃的表情,知道马上回家的愿望破灭了。
小泽带着文化厅的家伙去找那尊破碎的小神像,牧只能蹲在土堆上翻阅小泽记在牛皮笔记本上的几次较为严重的地震灾害信息。刚在土堆上找到块稍微平坦的地方蹲下来,美菜子阿姨的电话就来了,牧平缓的说明着自己现在正在工作,希望回家的时候能喝到些热的东西。美菜子听得很仔细,安静地听牧交代完一切才开了口:“小枫刚刚打电话来说今天下午回来。”牧应了一句,美菜子接着说道:“那就帮先生和小枫准备煲汤,天冷喝着也舒服。”
牧再次应了一句,然后眉头就紧锁了起来——他翻到了两年前那个夏天在岩手县发生的7.2级地震。有些事情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天哪!!”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把牧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顺手将电话塞进口袋里,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这个突兀的男人。那男人呆呆地望着牧身后倒塌的木屋,一脸不可置信、惊慌失措。牧大概猜到了他就是房子的主人。
“您好,我是灾害救援队的牧绅一,请问这是您的房子吗?”牧走近了些,问道。
男人仰起头愣了一下,大概是被牧的气势怔住了,反应过来之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请问屋子里有人吗——我们已经做过生命探测工作,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问您一句。”
男人又摇了摇头,视线依旧紧紧地钉在废墟之上。牧知道对方一时半会儿可能缓不过神来,但是没有人伤亡这已经是对他来说最好的消息了。
“您应该参加了保险吧……”牧的余光瞥见了小泽的身影,知道对方已经搞定了文化厅的人,而自己这边当然也想尽快结束。
谁知那男人突然沉闷地低吼了一声,然后猛地转过身紧紧地揪住了牧绅一的衣领。正往这个方向赶的小泽发现了场面的异常,立刻瞪圆了眼睛,拔腿朝这里跑起来。虽然对方的块头不大,但力气不小,牧的后脖颈被衬衫衣领勒得有些生疼。在自然灾害中情绪失控的人很多,牧知道虽然自己认为没人出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很多人并不这么认为。
“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房子啊!混蛋!”牧的视线越过男人,看到了正在卷袖子准备冲上来帮忙的小泽,对着他在身侧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可以应付。
果然,那男人歇斯底里地吼完之后就松开了牧的衣领,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喃喃自语着:“早知道就不翻修了……拆了一根房梁……父亲这是在惩罚我啊……”
牧打了个电话给保险公司,确定了剑山这座木屋参加了保险之后,叫他们赶快派人来处理。牧理了理被拽皱了的衬衫,揉了揉太阳穴,背着包下山了。
“每次都搞得地震像是我们引起的似的……我们又不是大鲶鱼。”小泽靠着牧的车窗嘟囔了一句。牧弯了弯嘴角,窝进车子里打开热气合眼休息起来。车子停在这里完全不用担心会被贴罚单或者拖走,牧只怕又冷又累的自己开车上路才会真的出事。而小泽是一定要赶快赶回去的,每次出任务都会被女朋友抱怨,要是再不回去搞不好两人就要拜拜了。
组里不止一个人劝他换个女朋友,说这样每天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偶尔还要吵个小架肯定很累,小泽当时笑得很爽朗,说有些累才能证明女朋友是在乎自己的——每次自己在地震现场跑来跑去时女朋友其实担心得要死。然后小泽往往会怂恿牧绅一也去找个女朋友,按他的话来说“阿牧你又高又帅,工作虽然危险但很稳定,性格也好,想要追你的姑娘恐怕要排到东京湾了!”牧每次都是沉声地回他一句“再说”。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至空中,牧试着活动了下四肢,然后发动车子往家里赶去。
踏进客厅的牧着实把美菜子阿姨吓了一跳,眼睛浮肿着衣服皱着,头发也被分成一缕一缕地贴在了脑门上。
“先生……四国岛那里下雨了?”
牧眨了眨眼睛,转身进了浴室。
美菜子知道牧是累坏了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她调节了下煲汤的火,在弯腰的那一瞬间忽然明白过来,牧绅一湿漉漉的头发不是因为下雨,恐怕是寒霜融化了之后痕迹。
美菜子来到牧家已经十多年,原本是负责照顾牧绅一的父母,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之后便辞了工作,直至前两年牧的母亲又找到了她,态度十分诚恳地拜托她来照顾牧——那是牧在岩手县受伤的当口。牧的母亲解释说自己这个儿子有时候工作起来不要命,美菜子之前在牧家一直呆的很好,而且也算是看着牧长大,牧的母亲希望她若手上没活的话就考虑考虑。那时儿子已经升入初中可以自理,虽然家里的经济不算拮据,但忙了半辈子的美菜子觉得每天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便应了这份工作。牧绅一和流川枫对她来说就像是自己的两个“大儿子”,都是为了工作可以不顾一切的人。虽然牧面向老成,但执着这方面却是一点都不输给流川,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来说都像是孩子。
美菜子凝视着窗外鸽子灰的天空,心中觉得有些压抑,暗自想着恐怕要下雪了。
果不其然,流川枫推开门的时候几朵雪花就顺着门缝钻了进来。美菜子迎上去的时候发现流川枫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立刻摇醒了他。流川眨了眨眼睛——和之前牧进浴室之前的神情一模一样,美菜子示意他先去洗个澡,然后喝点热汤再睡,否则容易感冒。流川听话地从包里翻出了换洗衣物,准备直进浴室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水声,于是脚步就停在了原地。
流川大概想到是牧回来了,无奈地揉了揉眼睛先坐去了沙发上,只是他屁股刚一碰上柔软的沙发,那边浴室的门也开了。流川有些懊恼地重新站起身来,直奔浴室而去。
牧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脑袋呢,就见到一个黑影冲了进去。黑影之后是美菜子的呼喊:“小枫,浴巾拿了没?”
“没。”流川斜倚着身子探出半个脑袋。
牧顺手递了一条浴巾过去,流川接过浴巾顿了下,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原本已经朦胧的眼睛重新流泻出了光彩,猛地盯住了牧绅一:“我今天看到藤真了,就在车站。”
青年平静的嗓音被沉重的关门声隔断,牧还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美菜子满意地微笑着看着流川枫双手捧着碗,拼命吞咽的样子。牧坐在流川的对面,也在埋着头喝汤,热气缭绕着看不出表情。整个餐厅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的寂静。
美菜子起身去涮洗碗筷,流川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然后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卧室里走。牧看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还是开了口:“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流川转过身,略微沉思了一会,回答和之前无异:“车站。”
流川真的困了,五天四场的友谊赛打得他精疲力尽。从踏上回这里的列车时流川枫脑袋里想到的就只有自己卧室里的那张大床,途中他将脑袋搁在了车窗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补眠。
国家队的石田监督曾经明令禁止过流川枫独自一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给出的原因是“一上车就睡觉,被人拖去卖了都不知道”,流川问过石田监督不坐公共交通工具自己怎么去远的地方,监督说会有人接送。“那近一些的训练呢?”流川又问道,监督摸了摸下巴说:“这个就随便你了”。那次之后的第二天流川就出事了——骑着自行车撞烂了一辆停在路边的丰田。石田咆哮着质问流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流川眨了眨眼睛,平静地回答道:“睡着了。”在此之后,石田监督再也没有勇气来管流川的出行问题。
流川迷迷糊糊中听见了播音小姐温柔的报站声,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跟着流动的人群下了车。神奈川的冬天与东京相比更为寒冷,突然鼻子上一丝冰凉,流川打了个激灵。他抬起头看见了慢慢悠悠飞舞的雪花,也看见了不远处那个笔挺的熟悉的身影。流川顿了顿,思维急速运转了五秒之后终于想起了那人的名字——藤真健司,在自己高中第一次冬季联赛中送给自己惨败的翔阳队队长,当年的“神奈川双壁”之一,牧偶尔也会提及。
流川蠕动了下嘴唇,试着喊出对方的名字。
“藤真?”流川的嘴里哈出了一口热气。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头。
难道是没听见?
“藤真!”流川提高了些音量重新喊了一遍,但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冰冷的空气让流川多少清醒了些,他笃定那就是藤真健司,因为他绝对不会忘记一个打败自己的对手。流川将下巴埋回了围巾里,站在原地等了好几分钟,可是对方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