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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舞动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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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砖,枝,叶.
原来所有的都在禁锢我的命运.
我又来到了这里,池家外墙最底的地方.踮起脚尖仰望外面的世界,却还是熙熙攘攘的班驳.阳光只能从树缝中渗进来,已经没有了应有的温度,残留的余温洒在我的身上,也不觉得暖和了。我冷笑,笑声不带一丝欢跃,只有万缕愁怅.
又是重复的一天,已经重复了十七年的同样的一天.天刚蒙蒙亮,就被玉姨叫了起来.她是训练我们的师傅.其实她长得很美,虽已不再年轻,却仍旧风姿卓越,十年前一定也是一位可人。可惜,随着岁月流逝,年龄增长,她的心计也越来越重.也许是我们都长大的原因吧,如今玉姨变得格外的严厉.她有一双纤细的手,晶莹闪亮的指甲总是修剪得很整齐,像一颗颗的小巧的贝壳,在那双手下幻化出来的琴声宛若天籁.
我们是一群被卖入他府的艺妓.从小就接受严格的教育。因此每个人都独有风姿,琴棋书画虽不能说样样精通,却也均略知一二。
池家是我们的主人,很富裕,一方富甲,所以我们的生活虽说不能用锦衣玉食来形容,但也是不用愁吃愁穿的。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的美好,可谁又知道这里面的虚无缥缈?没有自由的幸福是苦涩的甜蜜。小时那不能起齿的辛酸,这一点在
长大后也没有多大的改观吧。
四更天了,得学习各自的技艺了。我弹着琵琶,望着窗外的榕树张扬着它的根须。
这么多年了,十指不知被弹断的琴弦擦出了多少鲜艳而冰冷的血,一滴滴放肆地在指上流动,仿佛张扬着它们那热情奔放却又阴暗的生命。双足在那晦暗潮湿的房里优雅地旋转,苍白的双足为纤细的腰身旋转着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五彩的绸带从软弱无力的坠落慢慢变成了绝美倾国的舞蹈,又有谁见过和知晓那痛苦的泪痕,在我们的身上,脸上,如同条条历经了千万年沧桑的沟痕,述说着艰辛的历程,散发着痛苦的气息,那就如腐烂了的枯叶的气息。
我望着那茂盛的树木陷入了沉思,一生的磨难似乎是在幼年时期就已经确定了,这仿佛一切都是设定好了,只是在按照规定的轨迹运行,那些早已出现的人,还有意外闯入的生活的人都只是命运在安排。而那离开的人呢?仅仅只是一个回归吗?
记得当我还很小很小时,我也有一个温暖的家,虽然家里只有我和娘亲。我总是爱在吃饭前跟娘玩捉谜藏,看她到处找我时焦急的样子,让我觉得好幸福。这种幸福透着些许单纯的缤纷。
娘很温柔,会做好吃的饭菜,会给我做好多好看的花衣裳。记忆中娘亲很爱笑,笑起来很美,像茶花,淡淡的,一种朴实的美,白白的,开得灿烂明媚。那时的天空是蓝蓝的,漂浮着朵朵软软的白云.太阳在那里高悬,光辉照耀着四方.照亮了所有的黑暗,也照开了所有的眼睛与心灵.那时的娘,有时会在山坡上驻足.眼神滞滞地望着远方,一言不发,很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会在娘的身边安静地站着,陪娘看天、看云,看那颗大大的金蛋。有时会一直等到日落月升,饥饿的肚子也终于忍不住开始呻吟。
我会抱着娘温暖的手撒娇:“娘啊,筱绮饿了。”
娘亲会回过神来,抱起我,亲一下我的额头,略带心疼地对我说:“筱绮饿了啊,娘回去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去。”
我会很开心地大大亲娘亲一口,“吧嗒”,很响亮的一声。
然后娘就笑了。娘笑的时候眼睛里有最美丽的泪水在闪动,而我会不知所措,当时我还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我没有爹,当我懂事后,娘就告诉我,我爹在几年前就死了。死在济州的兵乱中,他被人出卖,最后却为了救那个出卖者而被踏烂在马蹄中,野狼叼食他的尸骸去喂养了小狼。那些小狼一天天长大,长成跟老狼一模一样,而爹的尸骨却早不知被风化在了哪里?娘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一丝悲痛,像座风雪千年的石碑,坚强得让人敬畏。
第二天,她还是那个温柔的慈祥的娘,那个会忧伤,温柔似水的娘亲。看见娘朴素干净的笑容,我有时竟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梦中娘亲个给我讲了一个充满仇恨,鲜血淋淋的故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虽然单调,像走马灯那样重复一样的生活,却依然带给我喜悦.因为在我的世界中,有了娘就有了全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跟娘一起去山上采药归来,却发现无人的家依旧亮起着灯光。当我和娘踏进家门时,发现有两个黑衣蒙面人坐在我们家那个小小的饭桌旁,当他们看见我和走进房间时,同时站了起来:“大小姐,阁主来让我们带你回去,请不要为难属下。“
“大小姐?你们是认错人了吧?”娘很淡定地拉着我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我偎在娘亲怀里,害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其中一个瘦削一点的男子哈哈哈大笑起来:“大小姐,你不会不认得在下了吧?想当初咱俩亲热时——”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娘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
“你••••••”男子满面恼怒:“告诉你,阁主下令,如果大小姐不想回去也行,格杀无论。大小姐要是再固执,就不要怪哥两个无情。”
娘恨恨地说:“从我离开那起就没想过要再回去,你不用再白费力气来逼我。”
“哼,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吧,毕竟你和那个人还有一个女儿,不是吗?”男子抹抹嘴角的血迹,转身和另外一个黑衣男子离开了房间。
娘身体一颤,回身抱住仍站在桌角的我,喃喃着:“筱绮,筱绮,筱绮••••••”
那天,在娘的安慰下,我慢慢平静下来,以为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不久以后,我和娘亲又可以回复到自己的平静生活。可是,这一次,我想错了。
几天后,当我独自一人去了山上采药回来以后,却发现自家门前的那株桂花树被人劈倒在地,大门大开着。我的心里顿时感到一阵不安,忙丢下背上的药草,冲进屋中,眼前的一幕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娘亲衣衫凌乱地倒在屋中的血泊之中,鲜艳得发黑的血在她身下慢慢凝固着,而娘亲,那么美丽温柔的娘亲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脏在重重的一击后仿佛忘记了该怎么跳动,我无法回过神来。在那个过程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呼吸都不易察觉。只是呆呆地,呆呆地望着那躺在血泊中,吐不出一丝生气的娘亲。记忆如同停留在了那一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天是浑浊的灰,像人模糊的眸子,看不到尽头,也望不到过去,现在和未来。
终于,我晕了过了。
当我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后,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脂粉味,之后就朦胧地听见一个很娇柔的声音跟我说:“你记住,你现在是池家的艺妓,好好学吧,学好了,说不定将来能够嫁个好官人呢."一声轻轻的叹息,我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悲哀。只是不知,从那以后我竟然再也没有再听见过这个嗓音,而她说的那句话仿佛在我身上烙了印:
你记住,你现在是池家的艺妓,好好学吧,等将来嫁个好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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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又知道这里面的故事,谁又知道这风尘里的落英残柳,那些风花雪月里的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