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眼》洛浮

6、答案

　　他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生命里剃掉那些已经跟自己骨血溶为一体的回忆，钻心挖骨般的痛，可是，却也享受着这种痛。

　　当所有的爱，信任，依恋，眷恋一一消失后，剩下，就只有痛了。

　　人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是，小王子从一个星球一个星球的流浪，见识过玫瑰园里数不胜举的玫瑰花后，最后要的也不过是最初的那朵属于他的玫瑰花。

　　醒不想承认，却真的也那没出息的放不下。

　　人前仍旧无异，但私生活却放荡了不少。洁身自好很难，但要堕落，不过一个念头的事，简单的很。他长的不错，要名有名，要财有财，只要勾勾指头便有无数女人向苍蝇一样扑过来，方便的很。

　　他想，什么狗屁真爱，真丄他妈的是这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灯一关，所有的女人摸起来不都是一个样？

　　只是，当每晚从凌乱的床铺间醒来时，他很希望自己不要再看到这个世界。

　　如果看不到，是不是会比较幸福？

　　这种生活，终于有朋友看不下去了。当笑笑找到在酒吧跟人调笑的他时，毫不客气的一杯冰水从他头顶倒下，“醒，你在浪费你的生命。”

　　“你都说了，我在浪费我的，那关你什么事？”他无所谓的笑笑，接过毛巾擦了擦头，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找乐子嘛，此处不行还有别处，那么计较干嘛。

　　“醒！”笑笑在门口抓住他，声音里已然带了哭意，“你不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不能这样？”他微笑着看着至交好友，眼底是一片寂寞的死灰，“我的人生，我爱怎么过就怎么过，不需要别人指手划脚，更不需要别人自以为是的肆意安排。”

　　一向好脾气的笑笑这次却是怒了，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没等他生气，却先一步哭了出来，“醒，你这样怎么对的云！”

　　“那位大善人啊，她，”脸上火辣辣的痛，但一听到她的名字，似乎所有的感官感触都已钝化，除了心揪到不能呼吸以外，他竟然再也感觉不到其它。口上本来还想说几句讽刺的话证明自己不在乎，却没想到笑笑一把扣住他的手，强行将他拉向了停车场，“你不是恨她吗？那好，我带你去见她。”

　　**

　　笑笑带醒去的地方，是一片宁静的海湾。

　　“到了。”她自己率先下了车，并没有理醒，只是自己一个人站在哪里，迎着海风，慢慢的闭上了眼。

　　醒迷惑的下了车，看着那海天一色处浓郁的比墨还要暗沉的黑色，只觉得心猛然被什么抓走了，顷刻就空了。

　　“她在哪里？”醒极目远眺，除了几盏鬼火似的的渔灯之外，只有阵阵海涛。

　　“这里白天很美，天气好的时候，海水蓝的几乎透明，悠悠的白云印在海面，让人分不清这是天空还是海洋。”笑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在哪里！”醒本能的感受到恐惧，用歇斯底里的大叫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却也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郁。

　　“她在你眼里。”笑笑转过头，醒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她充满泪水的眼里，是深深的同情。

　　“眼？”醒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眼。

　　“为什么要呆在我身边？”很久很久之前，他这样问过她。

　　“因为我是你的眼啊。”她笑嘻嘻的削着苹果，然后将切好的小块塞到他嘴里。

　　“你会不会离开我？”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问出过这句话。

　　“不会，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她柔软的手心盖着他的眼睛，笑声在他耳边环绕，“我可是你的眼啊，我怎么会离开你。”

　　被强迫删除的记忆幽灵般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出来，各种刻意遗忘的笑语，

　　“我的眼睛，是她的？”疑问的语气，但是答案却早已明了。

　　看着笑笑点头，他几乎疯了一样的抓着她狂吼，“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见她！她欠我好多答案，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躲起来。”

　　“她没有躲。”笑笑背过头去，用手背擦掉了眼泪，指着那片海洋，“她就在那片海里。”

　　是海里，不是海底。

　　醒猛然放下了手，虚脱至极的靠在了车上，眼底是一片万念俱灭的灰。

　　其实不是猜不出，只是不愿意去猜。若不是奢望自残似的放纵能诱使她出现，又何必在等不到的时候万念俱灰。

　　“我答应过她不会告诉你的，可是，我不能看你那么过下去。”看着醒的眼，笑笑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可是，身为好友的她不能看他堕落下去。

　　“说吧，她是什么时候，走的。”醒看着那片海，眼睛干疼的厉害，却偏偏连一滴眼泪都没，那个走字，在舌尖饶了好多遍才吐出。

　　“就在你可以看到的那天。”笑笑一咬牙，还是把那些事情说了出来，“你做手术的时候，她就躺在你隔壁的手术台上。你们相隔的距离，不过一米。”

　　“她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

　　“记得为什么你会车祸吗？”只要找到那根线头，于是一切便豁然开朗。“其实那个时候她忽然患了绝症，医生说她活不过半年了，所以她才说要跟你分手，她才编了那么蹩脚的谎言逼你离开。”

　　“你打电话的问她的时候，她正在手术台上。她不是不接你电话，是没办法接。”

　　“我们都没想到，你会出车祸，更没想到你会跟她进同一家医院，进同一间手术室。”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奇迹，但那次你们竟然都醒过来了。可是她不能再唱歌，而你，失去了双眼，并且狠狠的恨上了她。”

　　“你不能想象她那个时候有多么内疚，她不顾自己的身体，趴在你病房外面看了好久，看到你的悲伤绝望，自暴自弃。”

　　“没有人知道她可以活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不敢让你知道她是云，她化名成了米妮，来到你身边，慢慢的帮你重新振作起来。”

　　“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是我们不得不陪她一起演戏，因为只有让你恨她，才能使她的死亡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

　　“医生说，她可以活这么长时间，简直是个奇迹。她总是笑着说，没有看你举办演唱会，她舍不得死。”

　　“在她生病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她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情，可是，她究竟还是没赶上。”

　　“她走之前，说把眼睛留给你。她笑着说，即使她不在了，你还可以用她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多好。”

　　“无论你见到什么样的风景，她都可以在陪你一起欣赏。”

　　“这样，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所有的财产全部捐了，连身体也捐给了医疗机构研究，等利用完毕，便烧成了一把灰，撒在这片海域里。”

　　“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抹掉一切她存在过的证据，”笑笑泣不成声，目睹一切却帮不上任何忙，这种无能为力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有多痛苦。

　　可是面对他的痛苦，她们所经受的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知道。”醒沙哑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抬头仰着着漫天的星辰，不知道哪一颗是她？

　　“因为，她怕我会钻到坟墓里去找她。”

　　…………………………

　　很多年前，当两个人抱着薯片依偎在沙发看呼啸山庄时，看到希斯克利夫一个人徘徊在阴森的墓地时，她吓的躲进他的怀里。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无聊女人的无聊杜撰而已。”他咯吱咯吱的咬着薯片，一边享受着投怀送抱，一边嘲笑着剧情，“这算什么恐怖，一点都不吓人。”

　　被鄙视的她愤愤一口咬上他的手腕，“明明就很恐怖。”

　　“好好好，恐怖恐怖。”看着她揪着自己衣领大有一言不合会继续下口的姿势，他很识时务为俊杰的改口，“我好害怕，真的好恐怖。所以，那个，今晚我可不可以睡在你旁边。”

　　“醒，你怎么不去死！”一脚狠狠的踹来，让他调戏不成反被殴打。

　　打闹之后，两人躺在地毯上看着结局的字母，他总算正色跟她探讨，“其实对希斯克利夫来说，凯瑟琳的墓地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别人眼中的阴森对他来说却像是洞房的花烛。天底下有哪里比爱人的身边更令人向往？”

　　“即使她死了？”

　　“即使她死了。”

　　“那多可惜。”看着黑屏她又是感动又是不忍，“她其实希望他好好活着的。”

　　“得了吧，女人，醒醒，不过是个故事而已，那么认真干吗。不如来商量一下我们晚餐要吃什么？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做？”

　　“请问先生，你除了煮泡面还会做什么？”

　　“拜托，煮饭这种事情应该是你负责的吧？”

　　“少来，男女平等！”

　　“那你出去吃得了，还不用洗碗呢。”

　　“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你了。那个，去那家的川菜馆吧，”

　　“哼，什么我求你，明明是你自己嘴馋。”

　　打打闹闹的出了门，迎面的冷风让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缩脖子，然后他自然而然的帮她拉好围巾，握着她的手放进了自己兜里。

　　“喂，我说，你以后可不能做钻坟墓这种事情啊。”

　　“臭美，你不在的话我还乐意多泡几个辣妹呢。”

　　“你敢！”

　　“啊啊，我说实话你又掐我，我的手都让你掐青了。”

　　“你少唬我，你那胎记本来就是青的。”

　　“粗暴的女人！”

　　“……”

　　“真的不能做哦。”

　　“得了，那只是一部小说而已。”他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女人就是这样，永远会把假的当真，谁都不知道她们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我想钻，你也得给我个地方吧。”

　　……………………

　　一句戏言，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

　　可是，这本来就是她的作风。认真执拗到极点，只要她认定的事情，总会尽力去做。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做这一切时，脸上挂着的浅浅微笑。

　　笑笑看着他的表情，生怕他撑不住，手足无措的走到他跟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推开。

　　“我没事。”

　　“你不用担心。”

　　“我懂。”

　　其实，笑笑会忍不住将一切说出来，也是她算计好的吧。

　　如果他真能忘了她，他自然可以开开心心的继续生活。

　　如果他忘不了她，那笑笑会忍不住将实情相告。

　　她用两个人独特的方式告诉他，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活着，是的了。他怎么能不好好活着呢？

　　他怎么舍得就这样闭上她的眼，不再看这个世界。

　　笑笑告诉他，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这世界上，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我很满足”

　　醒默默的在心里对她承诺，“我会用你的眼，认真的看着这个世界，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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