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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曜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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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穿着那属于楼兰的布衣,缓缓迈进我的世界。
      你带着对另一个人的依恋,偏偏对我视而不见。

      你拥有一座城池、一个美人,将来或许是一整个天下。

      ——别那么吝啬地对我,你的爱情早就透过了你的瞳孔。
      无论是大汉、楼兰抑或死亡,我都陪你。
      与你的孩子、与你的妻。

      Gem1

      马车在大漠里晃晃悠悠地走了三天。
      狭小的车厢里,以鹿带着倦容,缩着身子半梦半醒。
      几天前,她还是身在宫中的小宫女,如今却变成了楼兰王姬。武帝是存心戏弄曜织的吧——忍不住这样想着。
      曜织时楼兰耻辱的象征。在汉府,一个被楼兰王送来求和的人质王子自然得不到待见。而如今戏剧般,他却要回楼兰继承王位。

      楼兰王几个月前去世了,曜织只是目光空洞了一下,随即讷讷着他还有皇弟呢,他不愿回去。
      楼兰的第二个王子即位几天便因为体虚病死了。楼兰王族只剩下了他一人,这样曜织才不得不回到这座让他伤心不已的城池。
      他不想躲在汉宫的角落,默默无闻直到死去的。
      可即将破落的繁华,却让他无法割舍。

      曜织骑着汉宫中的劣等马,并行在马车外面,同样在外面骑劣马的还有汉府的小太仆。以鹿是决心要把对楼兰的蔑视带到楼兰去了,这让以鹿有些心疼了,不得以屈居人下的曜织温吞的可怜。

      “您醒了么,王姬”
      “……”

      匆匆系好了襟衫,以鹿回应着外面骑马的男人——本来想说点什么的,结果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
      显得很傲慢。

      以鹿愣了一下,为了逃避尴尬转而问道:“骑马怪颠簸的,你要进来坐么,曜织?”
      话一出口,就只剩下了风沙卷袭的声音。终于弄巧成拙了么,因为这个谁都不愿提起的问题。她几乎都可以想象曜织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了,隐忍无奈而羞愤欲绝。

      这个几乎称不上男人的少年,在回楼兰的前几天,遭了宫刑。
      那时他只是敛起衣袖,在她面前飘然走过。武帝是如何的喜怒无常,她是知道的。看着他面色惨白,以鹿只是有些奇怪,二全部的过程她也是在起程前才从姐姐那里听说的。
      于是心疼变本加厉了。
      这也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是了。从初见,便已爱上了。无论他是汉人亦或是楼兰王子,无论他是完好亦或残缺。
      Gem2
      可鄯善曜织并不爱以鹿。
      曜织醉时,以鹿曾听到他谈起自己的家乡——也是他唯一一次露出悲哀的神色——那样可怜地直抒对家乡的眷恋。
      听他说,在楼兰,他已有了自己深爱的妻子,大概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吧。总觉得曜织如此俊俏,他身边的女人又该怎样地夺人耳目。
      以后他嘟嘟囔囔,说着以鹿听不懂的话,在目光中寂寂睡去。在睡梦中笑地如此酣然,应该一见周公就一并看见了鄂苏吧,那个他深爱的妻。

      楼兰并不是像姐姐们说的那般邪。
      天上没有悬双日,宫殿也并非由炫目的宝石砌成。人也是普通至极,曜织的美貌的确是个意外。
      然后以鹿见到了他的妻。
      鄂苏意外的是一个普通女子,只是肤色是剔透的象牙白。在这个渴水的城,只有鄂苏和他怀里的孩子脸上泛着甜美的红晕。
      以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触碰这个孩子。
      曜织的孩子。这是曜织此生唯一的孩子了。
      而手还未碰到,鄂苏便带着些愤恨,颤抖地扭过身去。
      “只有他……绝对,绝对不会让你…….”

      以鹿身体陡然一震。她这才看清周围是怎样的:朝臣与鄂苏都在朝她这个姬妾下跪,楼兰王族的男子眼中带着敬畏,更多的也许是厌恶。
      她回头看了一眼曜织。
      曜织靠在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与以鹿的视线一对上,便又匆忙转开,目光游移在鄂苏和孩子身上,霎时温柔如水。
      “你起来罢。”
      不愿接受的话,就让我做一个狠厉的姬妾吧。
      “孩子的话,你可以保一时,不可以保一世的”。
      所有的罪名,都让我一人背负就好了。
      “曜织只有这一个孩子,我怎么能让给你这个卑贱的女人呢?”
      楼兰的哀亡与覆灭,都是我一人的错。鄂苏与曜织的爱,都是我一人的过错……
      “所以,先帮我照顾这个孩子吧。”以鹿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身后的黑翼隐隐约约,“等到他长成了,就由不得你了。”
      可是,我又怎么向他们坦白,我是确确实实地……爱着曜织呢?

      鄂苏瞬时瞠大了眸子,抱着孩子的手不由得紧了起来。孩子带着委屈的神情,张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曜织讶异地看着站在中央的以鹿,转而注意到了她攥紧的拳,在缕缕绸缎下战栗着。
      眼中泛起一瞬的心疼。

      若你不是汉人,该有多好……?
      Gem3
      以鹿端着熬好的粥,穿过中庭,来到曜织房前。
      自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像是一场梦般莫名其妙。
      止步于门前,隔着纱窗,女子娇俏的身影映入瞳底。
      “为什么不对那汉姬好一点?”鄂苏压低了声音,“明知道大汉皇帝就是想趁机……”
      “我只是累了,鄂苏、他想要楼兰的话,就拿去吧。以鹿只是楼兰与大汉争斗的牺牲品,她只是个无辜的姑娘。”
      鄂苏垂下脸,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做声。
      “她虽说她想要那个孩子,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她眼睛里只有喜爱而没有贪婪。你应该看出来吧。”
      女人收紧了胳膊,喃喃,“她最大的败笔,便是眼神太纯净了……”
      以鹿手中的瓷器重重的抖了一下,她急忙稳住,落魄地垂下眼睑。
      竟然从一开始,自己的戏就被——

      “凌安说楼兰的弱点,不是大汉,而是水。”曜织走到窗前,“楼兰注定因水而亡。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何不想回来了吧……让臣民渴水而死,那么大的罪,我背不起。”
      凌安是楼兰最后一个异人,不久前也被曜织送出了将亡的楼兰。
      他曾推算过,曜织即位之后不久,楼兰城内将彻底断水。不待武帝出兵,这里便注定哀亡。
      曜织再回来之后,便立即即位了。城中的壮劳力全部都在掘地三尺,寻找水源,可都无疾而终。
      终于连他也要失望了。而让他执意不肯回楼兰的原因不是懦弱而是这罪过,这倒让以鹿有些诧异。
      曜织喑哑地笑了笑,将鄂苏纳入怀里,旁边孩子在安睡。
      “对你的情,从来都没有变。”
      “嗯,不然你也不会娶我的。”
      “但是以鹿……”
      鄂苏只是怔了一下,旋即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你对她的心意——”
      “你果然机敏啊。”
      “是你太容易被发现了……”
      以鹿把餐具放在一边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她舔去滑到嘴角的泪滴,卖力的隐忍住软弱的哭泣。
      把这片刻的温暖,当成曜织的,然后……就离开吧……

      “我只想要和你、和以鹿,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陪楼兰走过这最后一段路,被黄沙掩埋在这里,跟楼兰一起,成为一段不可追溯的历史……”
      以鹿霎时泪如泉涌,急切地打开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
      曜织才一说完,便感觉胸前一阵温热。
      他竭力仰起头,眼泪在黑色眼睛上朦胧一片。
      目光触及被拉开的门,他莞尔一笑,搂住胸前陡然添上的黑色发丝。
      对,就这样,来吧。和我们一同坠入不醒的睡梦。
      如果无法相拥着出生,那我们就互相抱着死去。如果不同的血液阻隔了你我,那就祈愿下世成为鸟雀花草相遇。
      Gem4
      该来的总会来的。没有惊慌,也没有试图乞求上苍。
      楼兰王族只剩下了曜织,陪他留在王宫的也只有鄂苏和以鹿。即使将凌安送出楼兰,以鹿却觉得他还是会回来的——作为与楼兰同生共死的异人——或许是想着,将异人的沉痛使命同这座城一同风化。
      昔日的繁华已成泡影,城已变为空壳。

      从大汉来的太仆和宫女,被以鹿赋予了使命,回大汉去了。
      委托只有一句话。
      不必出兵。
      楼兰注定因水而亡。
      以鹿知道武帝已蠢蠢欲动了,以楼兰王亏待大汉王姬的名义。可她只想告诉他。曜织即使不在意自己,装模作样的冷落自己,可他的眼神早已泄露了天机。
      他心中住着另外一个女人不要紧,他胸中系着国家的危亡不要紧。只要他向我坦白他的爱,万劫不复我也会追随他。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她是爱惨了他。
      以鹿想她在某种角度真是疯了。
      她和曜织没有留下什么,姓鄯善的孩子也只有一个。父亲是鄯善曜织,母亲是鄂苏。
      也许很多年后,史书的记载仅仅是“汉姬嫁至楼兰,楼兰旋亡”,虽然客观极了,但是楼兰的生死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她。
      以鹿是楼兰的祸殃。

      用最后一点清水研了墨,以鹿执笔。
      “楼兰,命不久矣…….”
      以鹿平静地抬起头,窗边掀起一个角的黄沙有愈卷愈烈的样子。楼兰已经没有了一棵树,除了他们三个也没有别的人。
      以鹿把目光投到不远处正坐着闲谈的鄂苏、曜织身上,把卷轴压到木桌底下,走了出去。
      “曜织——”
      她小声地拖着声音唤着曜织,脸庞浮现出腼腆而内敛的幸福色泽。
      曜织抬起头来,淡淡地笑。
      女孩子娇俏的身形让他贪婪地想记住更多。
      我们之间仍然有不可磨灭的界限。但在死亡面前,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昨天送走燐儿的时候,他叫我妈妈来着。”
      靠在他身边,以鹿轻声说。
      鄂苏听了之后眉角一跳,“鄯善燐被送到哪儿去了?反正要死了,我一定要掐着他的脖子管我叫几声。”
      “…….”
      愕然之后,曜织看着鄂苏,忍不住数落:“还不是你要把他急忙送出去的?临走前不敢看还美名曰怕一不小心掐死他……”
      “唉?有这么说么?”以鹿张大眼睛,满是坏笑,“燐儿叫了两声呢,而且无论怎样都不肯再叫一声。”
      鄂苏把头撇过去,“都是曜织太笨了,害燐儿一岁才学会说话。”
      “凌安说挺正常的。”
      “正常?!”鄂苏气愤地捂住脸,“我和他过了两年了,第一次说话竟然不是对我……”
      “两年?”以鹿吃惊地看向鄂苏。
      “包括肚子里的时间。”了解鄂苏思维方式的曜织解释道。
      点点头,以鹿缩了回去。曜织把两人紧紧抱住,温热的吻落在以鹿发梢。

      他们背后,是犹如巨龙的黄沙。嘴张得很大,仿佛要将这天地吞噬殆尽一般,以绝顶的姿势和气魄压了过来。
      以鹿突然有些怕了。
      怕死,怕它快要死了。
      但是还有曜织,还有曜织。还有他仍在她身边。她没有家人和朋友,她只要他就足矣。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已经说不出话了。
      曜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城变得支离破碎。但是,城民们都幸免于难,真是太好了。身边有以鹿和鄂苏,真是太好了。
      景物已看的模糊不清,于是他闭上眼,索性不去看这伤心。
      他是最后一个楼兰王。
      而这是他最后的楼兰。
      身边的,是他最后的爱人。
      ——爱人们。
      无法相拥着出生,那就互相抱着死去……

      Gem5

      鄯善燐是王族中唯一逃过一劫的人。此后跟着凌安生活了很久,然而弱冠之后,他又回到了楼兰。
      不。那已不是楼兰。是风沙中的瓦片与骨骼。
      他已记不得母亲、父亲长的什么样,只是隐约记得母亲为他唱的歌,父亲掌心的温度,以及第二个妈妈脸上的笑容。
      他不肯承认父亲是花心的人,毕竟父亲是真的在爱两个妈妈。
      用他的心,用他的身,用他的生命,用他的灵魂。
      这里是楼兰,他魂牵梦绕的家。
      这里是楼兰,他的爸爸妈妈,都在这黄沙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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