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般若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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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屠回来的时候孤身一人，说是媳妇在娘家养胎，暂时不回来了。有人问他怎么不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一道回来，王大屠却笑着不作回答。
尘悟和狐妖自然知道那是为何，只是心中不说，也不去多想。毕竟是别人的事，外人有何资格去评说。
虽然王屠夫的事让人唏嘘，不过张夫人的死更是令众人咋舌。
平日里温婉贤惠的秀才夫人，怎会如此看不透彻？
表面上看张秀才与其夫人是恩爱有加，只是众人却不知，张秀才多年进京考取功名却屡次落第，心中自有不甘，逐年积累下的怨气终是发泄在了自家夫人身上，最后变本加厉，终是害得张氏弃了性命。
村子里流言四起，却无一与张秀才有关。秀才是个老实人，书读得多，也算是满腹诗书，旁人就算疑惑，却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
于是，这跳湖自尽一案似乎也成了千古疑云，村长私底下也去询问过详情，那张秀才却是摆摆手，直叹不愿再提。
最后，在乡亲们的疑虑下，他总算是道出了实情，只叹是那妇人在外有了丑事，辱了家门名声，良心不堪谴责，最后才选择自尽了事。
张秀才说得声泪俱下，旁人也听得动情，只是尘悟和狐妖知道事情真相，不免有些唏嘘。于是，村里的人合计着把张夫人草草埋葬，只是这“恶名”已留下，即便亡人已埋，始终给人留下了道德败坏的印象。
那日丧礼之时，尘悟上前为张夫人诵经祈福了多时，说是要度化亡魂。村里人只道是要洗尽她的罪孽，却也不加阻止，毕竟张夫人生前也算是贤惠善良，只是这背后之事多少有些让人震惊罢了。
只是事实究竟如何，旁人却是知之甚少。
“小师傅，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般缄默，岂不是辱了佛门之名？”
尘悟没有回话，只是眉头紧锁，口中还诵读着经文。
狐妖看他不说话，只有在一旁干着急，说着说着，竟生起怨气来：“都说这世间因果报应，怎么到了这处，反而是好人丧命，竟还得了恶名了？”
尘悟仍旧低头诵经，嘴上念念有词，似乎极为认真。狐妖看得气极，抛下他，独自回了小屋，而小和尚却是深夜才归。
只是，尘悟回房时却没有看到狐妖的身影，心下想着怕是他赌气走了，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不过想着那人性子虽倔，但总不是不讲理的人，即便是外出，也总会回来。当下，便躺下歇息，只是手中紧握念珠，心里似乎有些不安。
辗转了一阵，他越发觉得担心起来，忙披好衣服，往外走去。
夜半时分，灯灭人睡，只是屋外仍有一处光亮打眼万分。
尘悟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里竟是张秀才的屋子。心下就觉得不对，小和尚忙赶过去，果然在门边发现了狐妖的身影。
“你这是要作甚？”
闻声，狐妖忙回过头来，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一下变成了愤恨：“我要叫你看看，何为因果报应。”
“你……”眼看形势不对，尘悟赶紧一把抓住那妖狐的手，“你答应过我不再杀生。”
“何时？”
尘悟扬眉，断不会相信这人竟会一口否定。嘴边万千话却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他，一直看着，皱着眉，一阵没来由的愤怒。
狐妖不曾见过小和尚如此动怒过，但眼下自己已是愤怒难掩，便也不再有所顾忌：“你说要让我行善为人，若做人就是这般滋味，我何不永世为妖呢？”
“你还如此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的人是你，世间善恶本就无分物种，既然做人即是行恶，我为何不能替天行道？”
“你——”尘悟气极，却拿他没有办法，他一手拽着念珠，一手握着那人衣襟，却也只有那样，不再动作。
狐妖看着小和尚眼里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心里也有些后悔。这小师傅才下山不久，便遭遇这样的事，恐怕自己也不好受，只是现下他也低头不得。
两人对峙了许久，狐妖已经有些动摇，这时，却见尘悟咬着牙，愤恨地说道：“你若行恶，我便诅你遭乱杖阻拦；你若伤人性命，我便阻你前行半步；你若违背当日誓约，我便纠缠你前世万世……‘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今日我算是悟透了。”
“世间污秽甚多，为何你偏偏执着于我？”
“你是贫僧……”尘悟的话还没说完，并听得屋内有人窃笑声。两人屏息凝神，却听得是那张秀才的声音。
“你以为你死了，便能解脱了？我要你即是下入地府，也要蒙尘世之冤，心中怨气搅得你投胎不能。”
话音刚落，尘悟便觉得自己手中一松，狐妖骂了一句，便一下冲进了屋中。
也听不得什么闲言琐语，待到尘悟跟着进了屋子，入眼的竟是触目的血腥——
狐妖半蹲在地上，而他身前，正是一具濒死的身体。张秀才脖颈被咬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血流不止，他艰难的伸出手，似乎想挣扎呼喊，可转眼即被那妖狐当场咬死。
男人举起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挥动了几下，嘴上似乎说着什么，但一下便断气了。
尘悟从未见过这般场面，一下竟被吓得不能言语。
然后，便是齿咬生肉的声音，充斥在寂静的屋子里，修罗地狱般可怖。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狐妖才慢慢转过头来，顿时，尘悟眼中便只剩下那一双满溢凶光的眼。
他嘴边淌着鲜血，一脸的暴戾与杀气。眼前那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除了麻木的咀嚼，再无其他的表情。尘悟看得心惊，却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呼，尘悟回头去看，发现门边站着的正是因声响寻来的村长。
他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后退了几步，惊声尖叫起来。
狐妖闻声望去，眼中的杀戮之气越发强烈，他站起身来，红光满溢的双眼直直地望向门口那人，然后，猛地向他扑去——
尘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心中一惊，当下反应过来，赶紧一把阻住了那妖怪的去路。
狐妖眉毛一横，满脸杀气。尘悟虽然心中胆怯，却也不曾退却，与狐妖怒目相视，丝毫不退让。
见此情形，村长吓得腿软，吞吞吐吐地唤了几声“大师”，便强撑起身体，说是要去找人帮忙。
“你还不快走？”尘悟说道。
狐妖仍旧是满眼红光，不着话语。
这时，村里的住房逐渐亮起了烛火，甚至有有人拿着棍棒，擎着火把走了出来。
“你还不走？”尘悟心里开始着急起来。
狐妖却仿佛目盲一般，对身边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眼看形势不对，尘悟赶紧拖起那人的手，朝着村后小径的方向跑去。
狐妖此时早已失了心性，被屠杀迷了眼，若是不早些带他离开，恐怕会是两败俱伤。
也不知走了多远，远到再也看不到村子里的灯火，远到又陷入一片寂静与宁谧。
黎明即将来临，晨光初现，朝霞漫天。
尘悟没了命地跑着，直到身后那人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小和尚忙回头去看，然后就看到了狐妖红袍白发的笑颜。
“你……你好了？”
狐妖看着他，表情有一丝的停顿，然后才笑着点了点头。
尘悟总算心安了一些，可转念又怒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罔顾人命！”
“该死之人，何为‘罔顾’一说？”
“你……！”
狐妖也不管尘悟如何满脸怒容，反而看着小和尚紧紧握着自己的那手，顿时翘起了唇角。
尘悟一脸莫名，搞不清那狐妖有何心思，蹙眉望着他。
“小和尚……”
“嗯？”
“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要一直在我身边，直到将我度化成人？”
“……”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可是你说的？”
尘悟没有说话，过了一阵，才说道：“可是你杀了人。”
“所以，你才更要呆在我身边，好好度化我，不是吗？”
尘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好一阵，才兀自说道：“我下山的时候师傅告诉我，等我能空手持水之时，就是我回寺之日了。”
“空手持水？”
“师傅说，那时候方能达到真正的安宁。”
狐妖似乎听不懂，尘悟却笑了笑，一下又敛容道：“这事先不说。倒是你先前食人之事，虽是那人咎由自取，但你今日所为亦是为往后种下了孽根……”
话还没说完，狐妖便打断了他：“我造的孽我自然会还，只是如果有朝一日你违背誓言离我而去，我就吃光村子里所有的人，然后修炼成一个惊世大魔头，危害苍生，叫你好生后悔才行。”
“你这妖狐……”
狐妖笑了笑，捂着耳朵，装作没有听到。
尘悟被他的样子逗得好笑，却也生不起气来。
怎么说，那人也是咎由自取。
只是这自取灭亡之事，却让一无辜之人枉送了性命。
尘悟突然想起自己手中还持着念珠，赶紧将它举了起来。那珠上隐隐闪现着绿光，似乎有生灵魂魄附于其上。
狐妖定睛看了看，然后疑惑地望向尘悟。
只见他嘴上念着什么经文，闭目凝神，一本正经。
过了一阵，就看见那念珠上的绿色光亮跃然飘荡在空中，不知是眷念还是执着，悬于半空之中，久久都不消散。
尘悟睁开眼，看着那绿光，双手合十，轻声念道：“执着是苦，既然万物皆为空像，施主，何不洒脱放手呢？”
那光亮在空中最后盘旋了一阵，最后终是被清风吹散。
“那是张氏的……”
“度化怨灵亡魂，也是出家人应做之事。”
“应做之事……”
“度尽天下之恶，方能留人世一片净土。不是吗？”
狐妖有些失措，过了一阵他才喃喃说道：“别叫我‘施主’了……”
“嗯？”
“总该有特别点的称呼。”
尘悟愣了一阵，才慢慢念道：“狐施主？”
妖狐似乎并不太满意，眉头轻轻扬了起来。
“狐兄？”
过了好一阵，那狐妖才勉强的点了点头，装作默许。
只是当时的尘悟怎么也没弄清，这狐妖怎么突然这般认真严肃起来。
也是过了好久他才明白，狐妖之所以那样的较真，只是不想当他口中的“天下苍生”罢了。至少那时候的他还是期待着，尘悟于自己的“度化”，跟别人的并不一样。
此后，尘悟便与狐妖一道踏足了许多地方，城镇荒野，沙漠高山，看尽世间污秽，却也数尽天下悲欢。
这世间之事果然莫测，有喜亦有悲，有苦尽甘来，也有千金散尽。
尘悟越来越觉得自己悟不了这尘世，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透这般若。只是与狐妖这一路同行过来，终于让他相信，世间果然也有他能度化之事，虽然他也惶惑过，不过总是心境清明，不若这世间大智让他迷惘。
甚至他越来越觉得，有朝一日，这妖狐也能褪去妖身，化身为人。
真正的人。
只是终于到了那一日，所谓“空手持水，而水滴不漏”。
那一日晨光大好。狐妖贪睡于河边，尘悟便趁着性子，取了水袋去河边取水。
他站在河岸边，就着清晨的微光看着不远处那安详沉睡的人，然后伸开手，似乎想取水。
天气晴好，那人的脸像是镶满金光的湖水，那么沉静，那么安然。
尘悟一下失神，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手中早已盛满了清水。丝毫不漏，点滴不失。
他诧异了一瞬，可也正是那一刹的时间，手中之水便也全然丢失。
尘悟就那么坐在原地，一下失了神。
等到狐妖再醒来时，却发现身边再无人影。他以为是小和尚出去寻吃的，便坐在原地等他。可是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
尘悟再也没有出现过。
狐妖寻遍了所有的地方，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三章 般若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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