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千山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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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闹闹一阵，山上便又恢复了往日平静。毕竟玄震依然事必躬亲，玄霄依然早出晚归，这二人身上那点仅有的是非眼看已叫众人榨干了。
云天青如今除了照常为夙玉修行水系仙法，他剩余的时间倒多数耽在藏经阁中，叫玄冥夙音几人大开眼界。
云天青自然不是甚好学上进的主，只是比起派中多数弟子，他的挖掘是非之心更强大也更能找准方向而已。
这日在大堆卷宗里竟叫他找到几本有关太清师尊一辈弟子之事。卷上一个名叫“问道”的弟子生平事迹令他甚觉兴味。想了好久才终于记得这个问道便是玄冥当初所说那位与太清师尊几人并列的十八年前便过身的五大长老之中的肃武长老。
上一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天纵英才，潜心修道，寡言慎行，一生追寻武道的最高境界，怎么看都与他家那个某人有几分相似之处啊。至于问道与太清的关系，与如今的玄霄玄震二人竟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正令他感兴趣的是，即便在这卷宗之上亦未曾详细记载问道长老的死因，只说他死于琼华大敌、妖群居界幻暝界将领之手。
这个幻暝界他同样闻所未闻。琼华派身为修仙门派，自是与妖不两立的，可甚时跑出个具体的妖界大敌来？直觉这幻暝界与问道死因都不简单，云天青从藏经阁出来便直直去炼剑炉找玄冥。
“妖界？幻暝界？”玄冥闻言蹙眉，“你从哪听来的？”
云天青耸耸肩：“藏经阁里看来的。瞧你这模样，你果真知道这个幻暝界？”
“曾听师尊提过一二。”玄冥颔首道，“我只知世间有名为幻暝界的群妖栖息之地，据说是妖类之中十分厉害的一族。这个幻暝界所在地有如天轨运行一般，据说每隔十九年便会接近一次琼华派，两地可说是对门对面而立。”
“昆仑山集天地之灵秀，琼华既能经历万难在此立派，有妖界临在此处也不足为奇。”云天青沉吟道，“可两地不两立之事琼华知道，妖界自然更清楚。既为听说过妖界有意挑衅之事，他们想要隐匿行踪想也并非难事，琼华又何以得知这秘密？”
玄冥笑道：“便是那位顿悟双修之法的道胤祖师发现这一规律。师尊常说这位祖师实有经天纬地之才，若非他老人家，琼华又怎得修仙有望？”
“道胤祖师？又是他？”云天青蹙眉，“怎的凡举琼华派中大事，好像都与此人脱不开干系？”
“这又什么奇怪。”玄冥不以为意笑道，“就好像如今的琼华凡举有甚荒唐事，也必定与你脱不开干系。”
云天青难得不与他斗嘴，续问道：“那问道之死呢？你当真不知道更多？”
玄冥摇头。
“你不知，我却是知道的。”云天青道，“问道死于十八年前，杀他的人正是幻暝界大将。这原是件大事，为何会被隐瞒下来？一年以后又届妖界降临之期，我看琼华派的修仙大计多半与幻暝界有些牵扯。”
玄冥闻言皱眉，正要说话，忽听门口“哐当”一声，两人同时回过头去，却是夙音面色极白站在门口，手中原拿着的几把剑已尽数跌落在地，一把甚至直直砸在她脚上，但她怔忡模样似全不觉痛。
青冥二人各自色变，云天青抢上前踢开那把剑，玄冥则将夙音安置在座椅上急急去看她的脚：“有没有事？可砸得狠了？你这丫头，抱不稳也就是了，怎不知躲闪一二！”说到后来已是又急又怒。
夙音听如不闻，只怔怔瞅了云天青：“琼华派修仙便修仙，与幻……与妖界有甚干系？妖界难道还能助道派成仙？”
“其中想是有些缘故的，只是咱们尚不知晓罢了。”云天青淡淡道，“于此事想必师兄和夙玉师妹终是对咱们有所隐瞒。”
想了想，玄冥叹道：“即便真有，想必也出自掌门师伯的授意。毕竟我跟在师尊身边这么多年，纵然知晓双剑之事，可对于具体的双修之法与幻暝界甚的可说一无所知，可见此事原就隐秘。但再隐秘原也与我们无关，若非你今日问起，我绝不会起意探究。”
“无关么……”云天青喃喃，忽转向夙音问道，“问道长老究竟被何人所杀，你可知具体情形？”
“你耍白痴么，阿音她怎会知道……”玄冥想也不想就反驳，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了声。只因他看到了夙音的表情，脸色比方才更白，却没有半分意外。
慢慢点了点头，夙音低声道：“与问道长老大战的乃是幻暝界六大将领之一的秣陵。就像当年问道是琼华第一高手一样，秣陵也是幻暝界的第一高手。而且并非秣陵杀了问道，当年两个人是……同归于尽。”
云天青看她一眼道：“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摇了摇头，夙音道：“若非今日你提到，我甚至都不知道当年的一战竟有可能与琼华派修仙是有关的。我只知的确是琼华派找到了幻暝界入口，又主动挑衅。只是幻暝界停留在昆仑的时辰并不太长，是以最终不曾酿成大战。”
“那你为何上琼华？”
云天青从不曾如今日这般直询夙音。到不是怕她有所隐瞒，相反正是怕自己或者玄冥一旦开口，她就忍不住要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曝露出来。他们两个并不想看到她为难的模样，只是若此事当真与双修有关，就容不得他几人再退避了。
犹豫片刻夙音道：“我和……秣陵有些渊源。当年她死得很是不明不白，幻暝界和琼华派从来没有任何仇怨，我不明白为何琼华要突然挑衅幻暝界，也不明白为何那个问道长老好端端要与、与秣陵性命相拼。我很想弄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但我也和师兄一样，若非今日听你提及，绝不会将这事联想到双修一事上来。”
说来说去，总归是没有什么能利用的线索了。
握住夙音的手，玄冥沉声道：“今日你与我两人说的这些事，绝不能叫外人知道，也不可在派中流露出一星半点你与妖界有任何关联的模样，可记住了？”
咬了咬唇，夙音忍不住道：“我以为你会……会责备我心怀不轨。”
与云天青对视一眼，玄冥笑道：“那你可有心怀不轨？”
“……没有。”
玄冥笑着揉她长发：“那就是了。”
瞟见她袖中露出半截红帖来，云天青奇道：“那是何物？”
这才想起自己中途回来的目的，夙音一下子心情好了不少：“你们猜猜看？”
原只是随口一问，见她神色云天青反倒上了心，想了想道：“喜帖？韩大哥和沁暖妹子的？”
夙音惊得只咋舌：“你要不要这么举一反三？”
玄冥惊讶万分地夺过红帖去，匆匆浏览一遍展颜笑道：“果真是呢，邀请咱们四人一同前去观礼。”
云天青摸了摸鼻子：“是送礼。”
冥音二人齐齐白他一眼。夙音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这时便又跃跃欲试了：“咱们这就去找玄霄师兄，顺便商量一下送什么大礼好。他们两位不但是咱们的挚友，上一次阿暖让给寒空的龙须琥珀还救过天青的命呢。”
方才已逼迫她伤心为难，此时都不忍再见她失望模样，云天青二人便也顺着她意前往禁地去。只玄冥有意落在他身后一步低声道：“如今玄霄和夙玉师妹练功已届紧要关头，我看玄霄此时多半脱不开身。”
点了点头，云天青轻声笑道：“权当去商量送什么礼好了。”
看他一眼，玄冥忍不住道：“即疼惜和宠爱她，适才又何必句句紧逼。”
“你这是心疼了？”云天青似笑非笑回头睨他一眼，“她对你我原就心怀愧疚，只你看见什么都当看不见。妖界将临，你若一直装糊涂，只怕届时才真真令她心灰意冷。”
玄冥心中一凛。
三人至禁地时那两人却已离开了。夙音风风火火又要立即杀回剑舞坪去，云天青笑道：“清风涧里埋了两坛一甲子的女儿红，咱们先去取了来，届时拎去给他二人当寿酒吧。”
难得云天青在酒字上大方一回，夙音当机立断拉了他往清风涧去。
行至醉花荫，三人忽然齐齐顿住脚步。
青冥二人内力深厚，夙音则因灵力极高，三人几乎在同时听到醉花荫中的动静，对话声其中之一不是他们正在找的人又是谁？
与云天青一起厮混久了，一见有戏可瞧，冥音二人已在第一时间遵循本能屏住了呼吸。云天青本来没打算偷窥的，见他二人满目生光的模样，只得无奈相随。
忽想到其实根本不必如此偷偷摸摸，夙音以传音入密向云天青道：“风归云隐。”
风系仙法最高阶仙术，云天青在两年前便已练成，更是几次三番往其中加了花样。他如今使用这术法，休说玄霄，便是太清亲临只怕也瞧不出破绽来。
那两人容色一个哀求一个威胁，云天青叹息着施法。
隐过身的三人悄无声息转过一弯去，便见到绯艳如火的凤凰花林中玄霄夙玉两人静静站立，各自一身素净衬着那绯色，清的更清，艳的更艳。
瞧一眼无甚情绪的云天青，夙音忽然有些后悔方才举动了。
玄霄正在听夙玉唱歌。
听她唱完一曲这才展颜道：“你不练功的时候，原来是来此处赏花吟曲。难怪日常总难见你身影。”
福一福身，夙玉道：“玄霄师兄……特意来寻我？”
点了点头，玄霄却也不说因何来寻她，反而问道：“你方才唱的，那是什么歌？”
夙玉闻言不由十分诧异：“师兄对音律也有些兴趣么？”
“我是不懂的。”玄霄摇头道，“只是天青闲来爱哼曲，这两年便也听得多了些。你方才所唱的歌，我听来只觉其中透着无限的怅然，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那首歌自然是哀伤的……”夙玉清丽容色有几分凄然，开口将方才所唱再轻声吟一次，“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想着若是云天青，《梅花三弄》都能被他凭地唱出喜庆意味来，如这般的哀思婉转，也只有这个小师妹能唱出了。“万劫无期，何时来飞……”玄霄轻吟两遍，重展颜道，“同门近三年，我却不知夙玉你也擅长诗赋。”
夙玉有些赧然：“夙玉哪里会，这不过是源自书中的一个故事，倒让师兄你见笑了。”
玄霄略感好奇：“故事？”
微一颔首，夙玉道：“道经有云，西方卫罗国蓄有一只灵凤，能化人形。王有长女，字曰配瑛，十分怜爱这只凤凰。数年之后，王女忽而有胎，王觉得古怪，怒而斩下凤头，埋于长林丘中。王女伤心不已，不久之后，诞下一名女婴，女婴落地能言，反而很得王的喜爱。那以后许多年，王女一直郁郁寡欢，某日天降大雪，王女因为思忆灵凤，来到长林丘中，唱起歌来，或许是歌声太过悲戚，感动了天地，灵凤竟死而复生，带着王女一同飞入云端……”她说到此面上已尽是哀婉之意，半晌方振作精神道，“好在这个故事总算善始善终，也不负这对有情人了。”
见她口中说“不负有情人”，目中却全是迷茫黯淡神色，玄霄忽地心中一动：“莫非在夙玉心中，也是在思念着谁？”
此言一出，休说夙玉手足无措，便是偷听偷瞧的云天青三人也几乎要齐齐踉跄摔倒出去，各自心中呐喊：是个人都知道人家思念的是谁了你就给我继续装吧往死里装吧！
夙玉好容易才平稳心绪，颊上却仍是一片绯红：“师兄说笑了……不过是见这些凤凰花开得绚丽，便想到了那个关于凤凰的传说。平日若是练功累了，我就来这儿看看花，总觉得心中会平静许多，只可惜不能常来……”
“为何不能常来？”玄霄闻言双眉一轩，“我见你这两天练功又有些急进了，原就打算与你说一说。双修之事你委实不必顾虑太多，要知欲速则不达，你只管依照自己的进展便好。你若喜爱此间的话，日后也可叫上我一道来此。”
夙玉霍然抬头，清极容华衬了如星双眸，竟折射几分罕见的艳丽：“真的吗，师兄？你愿意和我一起来看凤凰花？我还以为……师兄除去练功之外，唯一喜爱的便是夜观星空。”
“天悬银河、繁星灿烂，自然令人望之胸中开阔，不过此地风光秀丽，我也十分喜爱就是。”玄霄说到此，忽想到甚的模样，面露几分真切的欢愉之色，“三年前我和你天青师兄入门不久便发现了此处，我中意在此练功，他却日日去清风涧拾掇。那时的清风涧只是空旷的山谷，可不比他花费一番心思以后你如今见到的这模样。至于‘清风涧’这名字，他亦是依照着醉花荫来取的。”
……寻常的对话，寻常的对话中人物。夙玉却不知为何，片刻之前胸中还蕴含着的那巨大的喜悦，便在这顷刻之间化作了寒凉心意。
玄霄自无所觉，仍如方才浅浅笑道：“如此，我们便约好了，闲暇时若有兴致，就来此赏花。”
慢慢地，夙玉慢慢地福一福身：“……是，师兄，说好了。一言为定。”
……
那两人走了也不知有多久，隐身的三人这才慢慢显出身形来，各自仍是呆滞的神情。
夙音半晌轻咳两声道：“我也不知该说……是咱们的好师兄太不解风情，还是这位冰雪之姿的好师妹委实太过倒霉……她就不能中意个有眼力劲儿的么？”
云天青耸了耸肩：“至少我很确定在这之中我是绝对无辜的那一个。”
玄冥夙音两根手指齐齐重重戳在他脑门上：“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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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青提着两坛女儿红回到弟子房时，玄霄一手执书一手捧茶，明显已候他良久。
云天青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
玄霄淡淡瞟他一眼：“今日这出戏看得可算尽兴？”
云天青赔笑道：“我若当真有心偷看，又怎会叫师兄你知道？”
他这话却是实实在在的。纵然由着冥音二人胡闹，但他即便玩闹又岂会当真拿玄霄的私底下事来闹？
玄霄自然也明白。
云天青便将韩北耀韩沁暖成亲一事说了。如他所料玄霄是行不开的，夙玉进展落在他之后，近日又时时急躁，他委实不能在此时离开分毫。
说到贺礼，玄霄沉吟片刻，便取出难得一用的笔墨来。
懒洋洋为他磨墨，云天青见他笔走龙蛇在宣纸上写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真是……怎么看都不那么像贺词的贺词。
云天青却不由会心一笑：“贺礼最浪漫者，不过如是啊，师兄。”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千山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