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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东郭与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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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母眼见瓜曲被质问地快哭了,连忙出来打圆场,“这多大的事,过去就算了。不过是一个妾室小产,何必弄得这么大动静?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不想管,但是你嫁过来五年,都没有产子,我心里能不急么?卫氏阿爰这事,就算不是你做的。你作为主母,也是有责任。老身罚你,你可有怨言?”
明明是何母搞的声势,倒成了她弄出来的大动静。卫意又能怎么说?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母亲如何责罚?”
何母道:“大郎出外征战,你连后宅的安危都打理不好。便暂时交出管家之权吧。”
卫意一惊,自从美貌倾城的卫爰入门之后,何牢便不怎么去她那里。她也明白自己跟了他两年都不曾有孕,为子嗣着想,他宠爱卫爰也是妥当。但是作为当家主母,管家之权再一交,她还有何尊严可言?
“怎么?不肯交?”何母冷声。
卫意道:“此次后宅出事,儿媳责无旁贷。自是得领罚,但首要的是查出这草人是谁人所为。又是何人要谋害阿爰的孩子。”
这是在威胁了。她坚信,这草人跟何母脱不了关系。若是何母硬要逼她,那么她就查出草人来源作为害卫爰的真凶。
何母一愣,继而恼羞成怒,“查就查!查出来是我扎的,我就给你道歉!要是你扎的,你就自请下堂!”
撕破脸了!
卫意没想到何母这般硬气,就这样把自己的嫌疑爆了出来,连婆婆的脸面都不顾了。
但是作为婆母给儿媳道歉,她受得起吗?别人怎么看?但就这何皿就不会饶了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而那边的军需若是知道这番争论,会说真话吗?
道歉与下堂,卫意是双输,没得选择。
何母是铁了心了。
她语塞。竟发现无从使力。
何母又向何皿道:“此妇甚是贪浊,敛财无数,对待婆母、小姑。却非常苛刻。入冬之前,新做冬装,只给阿雾做了一套。叫她这年轻姑子如何出门?岂不是为人笑?”
何皿其实看出来了,何母拉他来并非是主持什么公道,而是发落儿媳,又顾着儿子那头,怕传出去不好看,拉他这个以耿直声名在外的叔公,做幌子的。
于是这老头除了开头不明就已说了两句,之后便呐呐不语。
卫意求救地看向何皿,目光一触,何皿便躲开。
“如今世事艰难。夫君并非如琅琊王氏、河东华氏那般的豪强大族,钱财必须花在刀口上。再说,入冬前,我曾问过阿雾,是否要多添一套,她说不要,这才……”
“是吗?卫氏问过这句话吗?”何母直接用下堂妇的称呼来叫卫意了。
“并无。”一旁不发一言的何雾只说了两个字,便再次面无表情地沉默。
“叔公,你不知道卫氏何等自私。这冬衣的事情就不说了,不就是怕婆母小姑花她的嫁妆么?谁稀罕?如今托庇大郎的那几个世家,谁不输送粮草?哼。你再看看她屋里摆的那件大珊瑚,她婆母还没死呢,她怎么就不知道孝敬婆母?莫要说那珊瑚也是可以当军需用的。”
何母又道,“我这婆母算是对她够好了,我一共做了三只帕子,我一条,阿雾一条,她一条。谁都没落。她呢?什么都是自己独占,根本就是自私,不把我们当一家人!”
何母的三条帕子,还是两年前,何牢在外谋前程,不知所终之时,巴结卫意时候绣的。现在却被拿出来说事。而卫意房里的大珊瑚,是她最好的手帕交远嫁江南时送她的成亲礼物,她又岂能随意转让?
但是何母这话是越来越严重了,从恶妇堕小妾的胎,到后来的忤逆苛待婆母小姑,现在直接就是不当一家人的话。
这两年随着何牢越来越成功,卫意忍受何母的欺压也越来越严重。她每次想起自己在何牢不在的两年如何顶住世俗压力、家族威逼,照顾何母与何雾的情景,都愈发艰涩。
人怎能这样呢?
这世间真是除了东郭先生便是狼么?
啃得你骨渣滓都不剩,才叫你一声好么?
何母针对她,她无法驳斥,因为她是婆母,天底下恶婆母不缺她一个。
可何雾呢?
她还记不记得,当年差点被何母卖掉换取钱粮好打听何牢下落的时候,是谁救了她?
她还记不记得,那几年,伤寒之疫横行,是谁没有丢下她,为她治疗?
她还记不记得,她在被夫家退亲孤苦无依的时候,又是谁为她到处奔走忍受白眼,才保全婚约?
“阿雾,我真的苛待你?真的连冬衣都不给你添?真的,没问过你吗?你真的没有说过体恤哥哥筹钱辛苦,不要新衣的话?”卫意忍着心痛,问何雾。
何雾沉默了一下,终于道:“我没撒谎!”
“好,你没撒谎。是我在撒谎了?”卫意眼前朦胧了,这就是她当做亲妹抚养五年的女孩,是她从稚女一手养成少女的孩子啊。
“你撒谎又不是一天两天,一件两件!”何母趁机呵斥,“大郎阿父是如何没的?!”
卫意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公公不是在胡人一次攻城中没的么?难道还有内情不成?
何皿也是惊讶,本来同情卫意的眼神,顿时如同冰寒。
卫意并不在意,其实何皿的同情又值当什么呢?何牢心里的一根刺,又岂不是他何皿的?她的克夫名头,他们卫氏的欺辱,他何皿又怎会不时时想着?方才他明知何母发难纯属空穴来风,作为河东儒生,他不也罔顾自己“耿直”的名头,并未做声么?
“此妇又装作无辜!哼。”何母冷哼,拉住何皿的袖子激动起来,眼眶止不住的泪,“原本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自从她进门,到处是事情。弄得鸡飞狗跳……那时,胡人攻城前,大郎派人通知。阿雾告诉此妇,让她派人去通知在后山聚会的公公。可是等我们出城二十里了,都没见阿父来。我原本以为是阿父命不好,一时没赶上。后来才知道,此妇心恶,竟然没有派人通知!啊……阿父……他叔公,你可知道豫州城破后那些传闻?胡人吃人呐!”
“怎会如此?没有人通知阿父?”卫意惊住了,转头对着何雾,“阿雾,你明明告诉我阿父已经知道了,我才带上东西去城外和你们大家汇合的!”
何雾还是冷然道:“我没撒谎。就是你没通知!”
何母顿时哭声震天。豫州城破的惨状,在中原各地皆是人人所闻,胡人得城之后杀戮掳劫不止,还吃人肉喝人血。城破后,那场大火连烧了三日,豫州城外的河水绵延十数里都是血红的!
随着何母哭,何皿眼眶也红了,接着院内所有人痛哭一片。
卫意颓然了。
这等场景,她还能说什么?谁还能相信她?相信亲生女儿不管父亲还是儿媳不顾公公?答案显然是后者。
这时,一阵马蹄声重重在院外响起,继而何牢粗豪的声音传来:“怎么了?你们哭什么?竭胡暂时不会来了,我已与慕容鲜卑大都督联系上,他们是忠于我晋朝的,很快就会发兵前来,夺回洛阳。你们该高兴才是啊。”
洛阳啊,那是天下的心脏,晋人的都城。皇帝被掳,都城被占,这在千百年来还是头一回,可谓奇耻大辱!
何牢跳下马,走进院落,迷惑地看着众人止泪,路过卫意时,对她得意一笑。
卫意本已枯寂的心又被他这一笑浇活了,何牢向来是是非分明的。他不会只听信一方之词,就算他心里有刺,也不会让事情糊里糊涂。
她该相信他。
何牢挺拔的身姿微微屈膝,给何母和何皿行了一礼,然后笑嘻嘻地问:“阿母,发生了何事?”
何母沉默不语。
何牢更加迷惑,又看向卫意,见她脸白了一白,摇摇欲坠的样子。便道:“阿母,阿意脸色不好,我走前便听说她患小疾。现在看她脸色还不好,该是尚未痊愈。天冷,不如让她回房休息吧。”
何母冷哼:“就你心疼妻子。”又对卫意道:“还不回房休息?若是真被风刮到了,你夫君岂不是要跟我这老婆子急?”
何母这样轻松地放过我了?卫意觉得不可思议,但何牢那关心的眼神,令她无法拒绝。再者,她也的确有些撑不住了,头重脚轻,眼前人影也动不动模糊。
便行礼,告辞回房。
出了何母的院子,卫意被墙头瓦片上挂的冰凌所折射的光,晃了眼。只眼前阵阵发黑。
“夫人,如何了?方才奴婢要进院子,却被人挡住了。”
卫意扶住伸过来的手臂,摇摇头,“绿珠,没事。大郎回来了。”
绿珠是她自小便带在身边的婢女,忠心不二。
“郎主定会为夫人说话。“绿珠无比坚定。
卫意扯了扯嘴角,他会如此吧。
卫意实在感觉太过疲累,扶着绿珠走过那条连接何母院子与她自己院子的甬道,便感到力气耗尽,躺在床榻上不愿再动弹。
“可要请大夫?”绿珠问道。
“不必了。大军刚回,随军大夫皆是疲惫不堪,岂能再劳动他们。而府中的那名大夫,正在伺候阿爰小产,若是与我们接触过多,阿母又要发作。”卫意觉得自己并没什么病痛,只是没有什么力气了。
绿珠忍泪,哽咽道:“老夫人为何总针对夫人?夫人尽心侍奉,哪有一点过错?她当年尚且夸赞夫人是她几辈子修来的好儿媳。”
卫意沉默不语,时过境迁,人心易变而已。
绿珠看自家夫人如此,只得不再说这些了。“夫人,绿珠去给你煎药。让瓜曲来伺候吧。”她起身准备在院落里找瓜曲,“这瓜曲又偷懒不知跑哪去了。”
卫意无力的声音传来,“不必找她了。她今日与老夫人一起栽赃我行巫蛊事,谋害阿爰的胎儿。”
绿珠僵住了身体,不再言语,怕再说什么引起夫人神伤,小心掩了门,自去煎药。
卫意躺了一阵子又喝了药,才觉得好了点,那股发晕的感觉也不明显了。
这时,门外粗使仆妇桑妪的声音传来:“夫人,亲家公来了。”
大伯?
卫意卫爰姐妹父亲早亡,自幼便抚养在大伯膝下,亲同父女。
“快请进来。”卫意连忙大声道。又挣扎着让绿珠扶她起身,穿衣。
收拾停当,大伯卫孚已经在屏风外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