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神（alien mind2）》西陵招娣

5、第 5 章

　　早晨醒得很突然，心里空荡荡的，那感觉无疑是挫败的，就像一夜的休息都没有用似的，疲倦恶狠狠嘲笑他的无奈和软弱。
　　噩梦开始频繁袭击他。整整一晚上都是凌乱的噩梦，有时是被人追赶，然后一群人扑倒他，对他……做那种恶心的事；有时是重演李崇丰那天的行为；有时是他感到身体燥热、到处摩擦墙壁、找人亲吻、需求别人的抚摸……
　　明明李崇丰没有对他做什么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天生下作吗！
　　“阿宇，昨晚你做噩梦了吧？”姜语一边拍柔肤水一边揶揄，“声音好大呢，叫‘不要、不要’、‘走开’、‘放开我’什么的，我看不只是噩梦，还是春梦吧？哈哈哈。”
　　商明宇不回答，脸色不佳地下床穿衣。
　　糟糕的一天从赶公交车开始。特别是这个晦气的夏天，男女老少各色人等的粘腻汗水互相贴挤，诡异的香水味、香烟味和人肉味在小小空间里蔓延，二氧化碳含量严重超标，闻着令人想吐又感到窒息。
　　公交车上的售票员可不这么认为，每到一站都恨不得往已经不能再挤的车厢里再塞几个人，反正就算大家挤得脚不沾地，她也觉得还有空间。
　　商明宇大清早出去找兼职，接连访了不少招工的地方。比较动心的是一家蛋糕店的兼职，虽说工资低了些，但也由不得他挑，对方还未必肯用他这种只打一个月工的在校大学生。饭店宾馆去都不用去，想想就觉得恶心，恐怕走路也得绕着点。
　　最终和那位一口四环素牙的中年女老板签了临时用人合同，明宇开始了绝对算作非法用工的兼职工作。
　　“欢迎选购福荣斋西点！”这句话整天翻来覆去的说，不知何时有了令人反胃的特殊功效。但这只是九牛一毛。
　　老板要求他早班7点半到岗，换上工作服后开始做清洁工作，地要扫要拖，每个柜台、每一寸玻璃橱窗都要擦干净。白天明宇负责促销及刷洗杯具、餐具工作，还有买水果、搬箱子等跑腿儿活也只能是他的。由于老板只雇佣了一位收银员，明宇还要和收银员倒班工作，早班从上午七点半到下午三点半，晚班是下午三点半到晚上10点。店里没有凳子，只能站着，也必须规规矩矩站着，如果被看到靠墙、靠柜台站着，或者偷偷打手机之类的举动，老板都会生气发火乃至扣钱。中午饭店里管，但时常不能按时吃上，上厕所也要走出店几百米，到一个公厕去上。老板严格限定了上厕所时间，他们必须跑着去跑着回才能将将赶上。
　　第一天站下来，老板让他4点下的班，却给他一张印满密密麻麻数据的纸，上面都是店里的各种点心的打印编码，让他用一晚上时间完全背下来，第二天上班时考试。
　　商明宇回到寄居小屋，失魂落魄地爬上床，四肢都疯狂叫嚣着酸涩，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感觉闭上眼睛是那么的舒适、幸福。
　　晚上姜语打着哈欠从网吧回来，手里提着刚出锅的香酥脆皮鸭，一打开包装纸，浓郁的烧烤香气瞬间弥散整个屋子，隔壁单间的两条宅馋虫都被勾引了出来，商明宇却像是根本闻不到，一心只想好好休息。
　　晚饭姜语叫他去吃，他没有去。一觉睡到后半夜，饿醒了，去厨房寻找食物果腹，发现冰箱里有姜语给他留的一只鸭子腿，两个葱油花卷，一碟凉拌土豆丝。
　　商明宇几近凶狠地大口咀嚼吞咽，顾不上什么形象，这也同样变成了他吃过的最美的饭菜。不仅美，心中还暖融融的。可是吃到一半，他又想起老板交给他的那张纸，光顾着睡觉跟你本没有去看，那上面至少有一百种糕点的编码！
　　商明宇飞快塞完食物，从兜里掏出那张打印纸，打开中厅的台灯开始背诵。
　　每一个编码都是由英文字母和数字编写的，西点6位，中点5位，生日蛋糕8位，没有任何规律性，且品种繁杂，只能死记硬背。
　　商明宇只看了几分钟，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脑子里犹如一团浆糊，怎么也塞不进东西了。
　　心中又是担忧又是委屈，想着其乐融融的母亲一家，想着在宾馆打工的不堪遭遇，想着那些雄兽对自己或多或少的伤害，想着如此艰难的生活……
　　商明宇并非没有脾气，事实上他是个暴躁性子，可是现在，别说是发脾气的机会和权力，就连发脾气的力气都已被掠夺殆尽。
　　大颗大颗的水花落在纸上。
　　很快，商明宇狠狠揩掉双目上的泪水，倔强地把台灯拧到最亮，一个一个认真地背。

　　商明宇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第一天用来背条形码，第二天上晚班将近2点才到家，第三天早班下了后继续背条形码，现在是第四天的晚上8点46分，他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了维持站立的姿势上，头痛欲裂，眼皮沉重而灼热，从鼻孔呼出的气都是带着辛辣味的。
　　“我要两个巧克力切块。”
　　当男人的声音在他对面响起，他几乎只能分辨出这是顾客的要求，然后机械性地打开冷藏柜的玻璃门，探手去拿蛋糕。
　　手有点抖，这令他感到害怕，切块蛋糕都是用塑料纸缠的，稍有闪失就有可能捏坏或者失手摔掉，损失会从他工资里扣，而且……他无法忍受犯错后老板的指责。
　　他头脑顿时清醒了点，持着夹子小心翼翼从柜台里取出两个装饰着葡萄粒、淋了哈密瓜酱的巧克力方块，装到纸壳盒子里。
　　“……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例行公事地说着，商明宇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他对面的男人。
　　李崇丰一身休闲装，面带微笑，看上去犹如大菩萨般无害。
　　“需要一位‘小姐’陪我共进甜点，有兴趣陪我出去坐坐吗？”
　　老板和‘大客户’在对面监控室里谈事，商明宇疲倦至极也不敢发作，暗暗咬牙切齿道：“对不起，我的工作不能离岗。一共是12元，请问您有会员卡吗？”
　　李崇丰凝视着他的脸，淡淡道：“你瘦了，黑眼圈很重，用得着这么拼命吗？我给你的钱怎么也够你用个一年半载，你这是急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这是我的私事，先生。您的蛋糕请拿好。”
　　“好吧，你的私事。不管怎么说，你着急用钱是事实，接受我的提议，你和你家人的生活立刻翻天覆地，这也是事实。小朋友，你可以欲擒故纵、自命清高，不过也是有限度的。”
　　这赤裸裸的嘲讽和羞辱几乎如一道落雷，瞬间击中商明宇胸中的反逆与软弱。
　　气得简直想掀掉冷冻柜却无法发作，商明宇涨红了脸，几个大气喘不上去，脸色立马变得煞白，嘴唇如渴水的鱼般翕动几下，一头栽了过去。

　　商明宇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醒来，已是一个阳光柔和的下午。
　　他用胳膊支着身体慢慢坐起来，头仍然胀痛，心跳也有点快，令人恶心难受。房间里没有别人，他一时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推门走进来，听了他的心跳，又给他量了血压，这才略带不解地望着他，轻轻道：“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因血压突然飙升到180而昏厥，并且营养不良、疲劳过度、轻微焦虑症、轻度神经衰弱，说实话，我对你好奇死了。”
　　这医生没有恶意，而且是个人类。明宇一时不知怎么面对她，在人类的世界里，他是一名男士，要对女士礼让容忍一些。
　　熟女医生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嘴唇边，示意他安静，“你现在需要好好吃饭，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休息，这瓶药就要输完了，我去通知厨房给你做点好消化的东西。”
　　商明宇发了一会儿呆，输液针头被拔了，热腾腾的鸡茸蔬菜粥和奶黄包也被护理工端到他面前。
　　他确实饿坏了，也不管这是怎么回事了，拿起就吃。
　　熟女医生看到他那狼哇哇的吃相，噗地笑了出来，“饿坏了吧？吃慢点，我检测到你有胃病。”
　　于是商明宇放慢了速度，把护工拿来的食物全吃光。
　　熟女医生对于他的听话很满意，“真是乖孩子。李先生，您可以进来了。”
　　李崇丰走进来的时候，商明宇刚好把嘴里最后一口饭咽下去，纵然李崇丰对他投以那么温柔文雅的微笑，他也卯足了劲儿怒目相对。
　　熟女医生噗地笑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你一进来就变小斗鸡了？哈哈。”
　　李崇丰将公文包往沙发上一丢，随口道：“他脸皮儿薄，不好意思。”
　　商明宇恶狠狠瞪他，“我不会感激你的！”
　　“做我的人好了，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
　　“你休想！……我要走！”
　　“可以啊，你可以走。”李崇丰推推金丝眼镜，“把医药费、清洁费、住宿费、餐费付清，你就可以走了。既然我们是老相识，我算你个八折，拿2万块吧。”
　　“你！”
　　“掏不出来就乖乖留在这里。”
　　“好啦好啦，我看李先生您还是出去吧，再把小朋友气厥过去，出个脑溢血、心肌梗塞，搞个半身不遂什么的，谁也不好看吧？”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熟女医生半开玩笑似地化得一干二净。
　　这熟女医生不是岩兽族人，却做了李家的专属医生，显然李崇丰很信任她。
　　李崇丰走后，这医生就一屁股坐到床对面的沙发上，拿起纸笔开始写东西。商明宇的身体仍然很虚弱，坐久了脑袋一阵阵涨痛，只好又躺回床里。
　　时间在他一遍遍地躺下又坐起、一遍遍地左右观察房间里的各种摆设中静静掠过。
　　可以说，这个房间更像是商明宇在时尚家居杂志里看到的图片，但风格更纯真率性一些，在朴素中隐隐透着奢华气息，看得出来每一个摆设都经过精挑细选，整天看上去和谐大方，仔细看又十分精致。商明宇从小在红砖瓦房、破旧的筒子楼里长大，上学后一直住宿，从未住过这样的房子。从前周末回到母亲家，还觉得那装修很温馨、漂亮，可如今比起来，那根本什么都不算。
　　宁静的时间里，心情也慢慢沉静下来，一味抗拒的心思略微带了些复杂。
　　像他这样出身的人，很多。和他拥有类似遭遇的人也很多。难怪很多人情不自禁地走上那条路，这味道真是难以拒绝地甘美……只要付出某些‘代价’，或者在很多人看来根本不算代价的代价，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切奢望中的东西。也许，并不单纯是财色交易，很多人最想得到的，是一个归宿吧？
　　心里像被一只手狠狠抓揉了一下，商明宇有些嘲讽地冷笑着：若能如此容易得到家，这世上的其他人还奋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