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赋（乐阳）》酒鱼

2、雨夜

　　夜晚的花园中。这是当年呀峰献给先予王舒觉的庄园，构造建筑什么的不必说自是一流的，是中国古典南方园林的风格，小桥流水，玲珑假山还有奇丽的天然巨石；就连园中的花草也是布置得匠心独具，十分漂亮而和谐。秋虫在长草间唧唧叫着，伴随着不远不近的潺潺流水声，四周的空气中飘散着夜昙花静静绽放的香气。多美的夜晚！
　　阳子换上了一身长长的软袍，脸上不施脂粉，夜宴上束起的髻此刻又被解散了开来，她似乎很不喜欢自己以王的样子出现在乐俊面前。
　　乐俊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散步。什么都没有说。
　　长久的宁静过后，阳子才出声道：“乐俊今晚玩儿得开心吗？”
　　乐俊用力地点点头，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欢喜的孩子，“我让阳子失望了，阳子还是费心地帮我准备了这个饯别宴。还有大家，都是那么尽力地要让我开心，不留遗憾地离开，我却还是坚持要回去，真是很对不起！”
　　乐俊，别回去了，这里有这么多你的朋友，在巧国，除了一个母亲，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呢？把母亲接过来，就留在这里吧，别再回巧国了，乐俊，求你了……想这么说的阳子最终出口的却是：“失望？不过，想回到出生的地方是很正常的呀！我到现在都还没放弃回到蓬莱的梦想呢。所以，乐俊，不要想太多，你没有什么好对不起我们的，不要因为这些而放弃自己的故国之思啊！我们也不会为此而失望的，不，不，不，我是说，毕竟，像乐俊这样的人还是很多的……不……我的意思是，乐俊就算离开，大家也一样会过得很好……不是啊，其实我是说半兽……”
　　乐俊迷茫而惊异地看着阳子。
　　阳子颓然放弃了继续表述下去的意图，“算了，我已经语无伦次了。不过，乐俊，庆国和巧国只隔了几重山丘啊。不要忘了我，请你。”她又一次对乐俊背过身去，不能这样的啊，阳子，起码要给朋友留下一个坚强的笑容啊。这样提醒着自己的阳子还是没能回转头去。只能强迫自己发出尚属正常的声线，“乐俊，你回去休息吧先，我想再走走。”
　　老鼠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阳子也忍受不住地跪坐在地，泪水无声地留下两条明亮的沟痕，咧着嘴的阳子真的是很丑的啊，她将手腕堵到嘴里用力地咬着，直到舌边传来血腥味也仍不停止。
　　雨似洒落的细丝。
　　记得当初遇见乐俊也是在一个雨天吧。他把自己救了回去，无视自己冷淡警戒的态度，还执意地要她喝药。他治好了她身体和心灵上的伤痕，但现在她的伤，又有谁来治？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相遇呢？
　　“你没事吧？”
　　她抬起迷蒙的眼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他站在雨中，头顶着一片绿色的大叶子。白色雨点敲打着清透的绿，阳子觉得那雨滴好美。她用力地眨眼。“怎么了？不能动吗？” 阳子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老鼠的脸。
　　“来吧！” 老鼠伸出小小的、简直和儿童差不多的前脚
　　阳子愣了半晌，“你，怎么又回来了？”
　　老鼠满眼的忧戚，望着她。“阳子，你是一直都不开心吗？”
　　“怎么会？我很开心啊！庆国的子民都很好，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她低着头，挤出一丝笑意道，声音中却带着颤抖。
　　“我们不是朋友吗？是朋友的话，有什么难过的事都可以说的吧。阳子为什么要对我隐螨呢？还是说，难过的原因，是为了我？我们的距离是只有两步，可是从我一来，就感觉得到，阳子的心离我好遥远啊。”

　　阳子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发泄道：“乐俊是笨蛋！那是因为我说的全都是假话啊！什么饯别，什么回到故乡的梦想，说我不失望不难过，全部都是假的啊！没有人会比我更不希望乐俊离开，说什么只隔了几重山丘，只是两个相邻的国家？那毕竟是被隔开了啊！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国家啊！这么遥远的距离，这么远……如果，如果我根本不是王，如果我当初根本就没遇见过你……遗憾的事，是人的话怎么可能没有？！我最遗憾的就是遇见了你啊！这样的痛，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当时就死在镐麟手里！那是爱上了一个人的痛啊！我就算说了又能怎样？乐俊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身前的老鼠冷静的话语让阳子陡然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可是我的想法和阳子不一样，就算时间重来一遍，我还是会把阳子捡回去，还是会带你来雁国，还是会……”后面的话老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它漆黑细长的瞳眸望着阳子，定定地望着，深深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接下去道：“离别，就算再痛苦，我也不会后悔与阳子你相遇，并不是因为你是王什么的，就算阳子什么都不是，我也不会后悔遇到了阳子……因为那是我的珍宝啊！”突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乐俊也有些不好意思，像是为了掩饰羞涩般，他弯下腰，在跪坐在地的红发女子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呆然良久，阳子才失神地笑了，她低垂下睫毛，“是吗？我明白了。”即而站起身来，向乐俊深深地一鞠躬，道：“对不起，说了那么多会让乐俊感到困扰的话，请忘了它吧。那么，乐俊，我们是从这个距离开始的，就以这个距离结束吧。”
　　乐俊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点头。是结束的时候了。
　　“呐，乐俊，现在我们转过头去吧，朝不同的方向离开吧，不要再回过头来了。”永远。阳子默默地在心里加上了一句。姆指却有意无意地一推，将中指上带着的母亲传给自己的戒指给退了下来，戒指无声地掉在被雨浸得潮湿的泥土上，阳子转过了身，往前迈开步去。
　　乐俊也默默然地转身走往前方，一步，两步，三步，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阳子走出第一步就后悔了，但她依然没有转身，倔强地往前走着，一步，两步，三步，每往前走一步，她的心都好像碎裂了一块，越来越远了啊，她和乐俊……
　　终于快走回屋檐底下，越来越远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就在这一刹那，阳子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头了，一滴滴晶亮的水珠顺着贴在额前的红发滴落而下，“乐俊！”她惨叫了一声，乐俊没有回转头来，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雨声，仿佛突然变大了。阳子，就算是这样痛，我还是不会后悔啊。但是如果我真的使你这么痛苦的话，那让我许下一个愿望：忘了我吧，永远地忘了我，就像我从来没在你生命中存在过一样。
　　“咚”地一声，少女支持不住，晕倒在了地上 ……
　　“哗哗”的雨声中，戒指安静地躺在泥地里，耀亮的光一闪一闪地，仿佛一串晶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