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修真）》洋葱头大脸猫

14、执念难释

　　远处的天际隐有白光，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参宝在盆里“呜哇呜哇”地叫着，绿叶抖得厉害。
　　瞬息之后，那道白光便消失了，天地又恢复了最初的沉寂。云起心里不安，稍微安抚了害怕的参宝几句，便匆匆地出了门，走出了长生殿，站在大门前，等着自家的师尊师兄回来。

　　搬着小椅子坐了许久，云起又取来一本新的经书，坐在小凳子上，靠在墙壁上，就着皎洁的月光默诵着。飞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却听得云起很是心躁。她读了会儿经书，却发现怎么也静不下心背书，又起身来来回回走着，还几次下了石梯站在尖塔前的桥头远眺着。

　　直到子时，容白苏和白术方才回来。

　　云起赶紧放下书，迎了上去，只见容白苏脸色极为苍白，走得极为缓慢，却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平平稳稳。
　　相比之下，白术则是狼狈得多，束发的玉簪不知去向，一头墨发尽皆披散下来，一袭长衫上满是斑斑血迹。
　　容白苏腰上的佩剑却只余剑鞘，这样子看上去，尤其的突兀显眼，云起的视线从容白苏眉间一点朱砂的脸庞移到他的腰上。
　　剑去了哪里？

　　白术看到云起站在门口，不由得顿了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在这里候着。
　　云起紧张地唤了声：“师尊，师兄。”
　　容白苏扫视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白术在他身后出声道：“师妹，你先回屋，有事明天再说。”
　　云起也不傻，自然知道是发生了大事，才让自家的师尊成了这副模样。她对医学一方面也颇有研究，见容白苏神色微微颓败，唇角带血，即使他的一袭白衣比白术整洁得多，但是她还是看得出师尊受的伤不比白术轻多少。

　　她有点担忧，也没有回屋，而是去了灶房。
　　她估摸着师尊伤重，不便入温泉沐浴，还是用热水擦洗一番较为合适。
　　这么想着，她烧了一大锅的水，将热水舀入两个小桶里，用扁担挑着去了容白苏的门口。挑水果然是个苦力活，那扁担压得云起的肩膀隐隐生痛，她勉强站起来，晃了几下，才走得动。

　　还没到达门口，便听得屋内容白苏和白术的交谈。
　　“师尊，你的伤。”
　　“不碍事。”
　　“师尊，这次那妖虽然遁走了，但是元气大伤，几十年内应该是不能再出来兴风作浪了。”
　　容白苏沉默了会儿，才开口：“此事尚未完了，不可大意。”

　　屋内一片沉寂。
　　云起心下叫了声不妙，却见白术已经出现在了云起的眼前，吓得她往后退了几步，差点绊倒。

　　“师兄，我烧了水。”云起有点尴尬，便放下了两个桶。
　　“进来吧！”白术没有责怪云起偷听墙角，帮她提起两个桶，进了屋。

　　云起跟着进去，只见容白苏正坐在床上，双眼微阖，正在调息。她乖巧地站在一旁，也不去打扰。
　　另一头，白术放好水，恭声道：“师尊。”
　　容白苏起身，眼睛扫过他们，吩咐：“白术，你且回去好生休养。为师要闭关数月，云起，明日起你的功课便由你师兄督促，不得有任何松懈。”
　　“徒儿遵命。”云起跟着白术应道，心中隐有忧虑，她迟疑了下，“师尊，你受伤了？”
　　容白苏淡淡道：“修养数日便好，不必挂念。”

　　云起走出房间，忍不住回头，眼力极佳的她一眼就看出了容白苏的右手一直搭在腿上，姿势却有些僵硬，似是受伤了。
　　白术握紧长剑，一脸沉重，云起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担心地唤了声：“师兄。”
　　白术顿住脚步，低头看她，云起指了指他的衣服，那衣服上的血已经干涸了，摸上去硬邦邦的。
　　“师兄你也受伤了，我再帮你去烧一桶水吧！”
　　白术摇头，阴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师妹不必担心，夜深了，师妹还是回屋休息。”

　　“我还做了一些粉团，给你热一下当夜宵。”云起坚持着。
　　白术拗不过云起，便依着她。片刻之后，白术换完衣服后，云起提着食盒进了屋，把热腾腾的粉团摆上了桌子，又很体贴地配了一道热汤。
　　白术用筷子夹起团子，正要放进嘴里，却见自家师妹扒在桌子边，托着下巴，两眼巴巴地盯着他。

　　他顿了顿，温和地笑了笑：“师妹有何事？”
　　“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妖怪？”云起也不避讳自己偷听的事情，直接问道。

　　白术放下筷子，双唇紧抿，剑眉微敛：“那怪物不是妖，妖怪一词不过是通俗叫法罢了。”
　　“不是妖？”云起抬起头，看着白术，有点糊涂了。

　　“万年来，那怪物已被弑杀无数次，却总是能够死而复生。我派祖师当年渡劫成仙飞升之际，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怪物镇压于此地，命几位弟子看守。”白术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有些疲惫。

　　“长祁门存在的目的便是为了镇压那妖怪么？”云起脑筋飞速运转，脱口问道。
　　白术噎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师妹脑瓜子这么灵活，一下子猜到了这个点上。

　　他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缓缓说着：“正是如此，我记得师妹曾经说过，不求长生，只愿斩妖除魔。只是，你须得知晓，这世间的妖魔多是因人的贪欲而出现，只要这人世间的贪欲一天不灭，那妖魔便一日不会消失。”
　　云起自然明白了白术所指的是什么，不由得捏紧拳头，绷紧了脸。
　　屋内一片沉寂。

　　白术侧头，单手托着侧脸，看着朱窗外的明月皓空。一向豪气爽朗的他，脸上居然也流露出几分感慨。
　　他接着说：“于我们修道者而言，斩妖除魔一事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师妹你的执念太深。虽身处道门，却心在红尘。”
　　片刻之后，云起艰难道：“师兄的教诲，云起明白。”
　　白术又嘱咐道：“今晚所言皆是门中的隐秘之事，师妹不可言与外人。”
　　云起点头应是，起身：“夜深了，师兄也早点歇下，师妹就不打扰了。”
　　说罢，她匆匆忙忙地离开。
　　白术坐在椅子上，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沉默着。许久，他抚着逐迟剑，自嘲地笑道：“若执念说放便放得了，世人又何苦成不了仙？”

　　云起坐在案前，想起了方才白术的一番话，又想起了这些日子单调乏味的苦修，一丝丝苦涩涌上心头。
　　她自然知道白术说的那番话所指为何，他是在劝自己放下那段往事。

　　她抱起云清长剑，拔剑，剑柄在月光下折射着冷冷的光。
　　剑术方面，从最初的生涩到现在的熟练，几个月的习剑，她已经可以挥动云清剑勉强挡住师兄的一招。书法方面，有了师兄的指导，再加上自己不间断的苦练，从基本的楷书练起，已经可以临摹其他字体了。

　　她就是抱着复仇的目的来修真的，如果没了这个动力，叫她以后该怎么办？她心里烦躁，便抽出一本经书，默诵着。读了这么久的经书，明明是这么枯燥的东西，她却能够一字一句地背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强记能力，也许那天的事总有一天会被忘记，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每日每夜想起便锥刺心骨般的疼痛。
　　只要闭上眼，回想起那一天——甲子年甲午日，仿佛那股浓郁到几乎要溢满整条巷子的血腥味就倏然扑鼻而来。
　　甲子年夏四月丁酉日，正是几个同伴入葬之日。官府不管事，寻常百姓也怕事，都避她如虎。托药堂息大夫的好心帮忙，再连上师尊当时给的大半袋钱两，才办好丧事等事宜。
　　一向安于守己的她第一次涌起了深深的痛恨感。

　　朝纲失统,奸臣当道。
　　天道失衡，妖魔乱世。

　　云起默诵完半本经书，却见一阵猛烈的山风猛然入屋，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几晃。
　　她放下书，走到窗边，放眼看去。千里清风，万重山峦，明月浩然，天地广阔，心胸一下子宽阔起来了，似有所悟。

　　她铺纸提笔，略一思索，不由自主地提笔写道：
　　世事有千变，人生无百年。

　　洋洋洒洒地写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心头轻松了许多。当年文公写下这句诗时，是否也同她今日这般景况？
　　水漏滴答，云起估摸着应该是现代时间两三点，就脱下外衫，上了床。

　　屋内一片黑。
　　一直沉默的参宝这时才哆哆嗦嗦地出声：“云云。”
　　“嗯。”
　　“我们偷偷离开这里吧！那个……那个东西还潜伏在这里。”
　　“没修成大道之前，我哪儿也不会去。”
　　“那……那要是云云你遇到它怎么办？”见云起一副淡定的样子，参宝急得要死。
　　“我不怕。”
　　“可、可是……”参宝要哭了，云云不怕，可是它怕呀！但是，云云不走的话，它也不会走的。
　　“放心吧参宝，就算我死，也定会护你周全。”
　　“我不要云云死！”参宝听到这话，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云起心里一暖，顿了顿，柔声道：“好参宝，我承师尊的恩情才有今天这一片遮雨的屋檐，我暮云起不会做出令师尊蒙受耻辱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情。”
　　参宝呜咽了几声，抽抽嗒嗒：“云云在哪里，参宝就在哪里。”

　　云起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参宝关切的叨叨，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下，一滴泪却流了出来。

　　参宝自顾自地说：“云云，明天记得给我浇水，不然参宝长不大的。”
　　“参宝长不大，就不能帮云云打理药圃了。”
　　“不能打理药圃，云云就……”

　　云起闭上眼睛，参宝还在叨唠着“明天一定要记得浇水呀，不然参宝要被渴死的”。

　　执念也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自己有了生存的动力和奋斗的目标。况且，寻仙问道不也是一种执念么？
　　云起想着，心头更是轻了几分，不多时便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