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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公元2032年,新历20年,无限城教会圣所。
      天空中的云从来都没有压得这么低过。黑压压的一片铺在教堂的尖顶上,一丝月光也看不见。
      刚下过一场大雪,花园中的雪地已经被横七竖八的脚印踩得不成样子。时不时还有一两名穿黑袍的教士匆匆跑过。往常这时候院子周围的罗马柱上都会点上蜡烛,但今天却不同。所有人都知道有几个反抗军扮成了教士的模样混了进来,直到黄昏的时候才有人发现那几个被夺去修士服的可怜人的尸体。此时所有人的神经都像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轻轻一挑就会断掉。没有人知道这些反抗军的目的,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警惕,神自然会惩罚这些狂妄自大的人。
      谷上神父解释完这一切,推了推眼镜。眼前的少年穿着纯白镶金边的法袍,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白玉雕刻般俊美的脸上却嵌着一双红宝石版玫瑰色的眼睛,银白色的发丝间缀着一片白色的羽毛。他似乎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悠然自得地看起书来。神父轻声念起咒语,淡金色的花纹在地板上渐渐浮现,正把书桌和少年圈在中间。施法完毕,他便走到大开着的窗前。但愿那几个人很快就被抓住,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他想。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轻声念了一句阿门,他相信仁慈的主一定会保护他的羔羊。看了看压在这座城市上空的乌云,他想把窗关上。
      正当他把手放在窗上向外推时,却听见一声痛苦的尖叫。神父赶紧回头,猛然发现少年已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银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他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这可是未来的先知啊!整个教会的未来就在自己眼前倒下了,多么可怕的事!他三步并做两步飞奔到魔法阵中间,却又不敢碰少年的身体。他怕当他拂开银发,会看到一双已经失焦的眼睛。他战战兢兢地推了推少年的肩膀,让他平躺在地板上,露出他苍白的面孔。少年双目紧闭,嘴唇发白,似是已无知觉。
      天哪,天哪!神父简直就要忍不住大喊起来。他站起身,拉扯着自己的头发,飞奔出房间。
      谷上神父的长袍的衣角刚消失在走廊尽头,躺在地上的少年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对着刚被关上半扇的窗喊道:“别躲了,看见你了。”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银发少年冷笑一声,把齐肩的头发理好,又将缀在发间的白羽取下,重新别好,缓缓道:“谷上神父马上会带很多人来,院子里肯定也会变得很热闹。我是不急,大不了继续装死。你可就得等着被魔法炸了。”
      语毕,他便在椅子上坐下。还没等他坐稳,一道黑影已经从窗台上摔进屋里。窗帘只是被掠得微微动了一下,便看见一个裹着修士服的人半跪在地上。深棕色的修士服已经被血染透成了漆黑的颜色,一股血腥味在这个收拾得一丝不苟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那人一手撑在地上使自己不至于倒下,身躯剧烈地颤抖。一手举起一把热能枪,指着银发的少年。这把枪和普通的手枪十分相似,但是枪膛却要宽出许多,少年想起谷上神父曾经在弥撒后给教会的孩子们看过这种武器的照片,告诫他们遇到带着这种武器的反抗军一定要马上逃走,因为只有反抗军中的精英部队swat才会佩有这种枪。
      但是他不能逃,今晚是他等待了已久的机会。黑衣人持枪的手因为脱力而无法遏制的颤动,但是他却不能从少年的脸上找到一丝恐惧,反而是满满的兴奋。他已经快要无法支撑了,仿佛下一秒随时都会昏厥过去,但却一直坚持着。他的左耳上别着一只耳机,脸上布满了血污,头发被血和汗完全粘在了一起,气味令人作呕,举着枪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微微张嘴,仿佛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的沙哑的声音。他的牙齿上也糊满了血迹,似乎是内脏受了伤。
      银发少年欣然微笑道:“子弹无法进入这魔法阵,你拿枪指着我也没用。不过——”他站起来,走出了地上的光圈。黑衣人身躯一震,狐疑地看着他。
      少年轻诵咒文,一道光晕笼罩在黑衣人全身,然后又慢慢消失。“你干什——”黑衣人大惊,喊出这句话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能说话了。少年竟然是在帮自己治疗。
      “走吧。人马上就来了。”少年拉着呆若木鸡的他奔到窗前,“圣光只能暂时止血,还得赶快找地方包扎。”
      “我叫九曜。”银发少年抓住窗框爬上屋顶前朝下喊道。他的长袍垂到脚踝,攀爬的时候十分碍事。
      黑衣人还是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紧随其后敏捷地爬上屋顶,并未答话。
      “你呢?名字。”九曜趴在屋顶上,朝南边爬去。他知道北边的教堂尖顶上有人把守,一被发现就完蛋了。
      黑衣人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答道,“流云。”
      两人从南边的墙爬下楼,墙面上有许多坑坑洼洼的地方爬起来并不困难。“我几乎每天凌晨都到这里来,在墙壁上砸坑,就为了今天。”九曜似乎十分开心,不停地说话。“三年前我就提出要退出教会,长老们全体反对,从此我便开始准备逃跑。但我知道一个人肯定不行,正好你来了。”
      黑衣人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动作轻盈而迅速,离地还有一层多楼高的时候便松开手,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上,沉默地望着一点点往下挪的九曜。他的长袍被划成了一条一条的,彩旗般挂在身上,看上去十分可笑。
      九曜终于满头大汗地挪到了地面上。刚一落到地面便看到黑衣人按着架在左耳上的耳机,似乎在听着什么。他的脸被血污完全糊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怎么了?”九曜关切的问。
      黑衣人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耳机上的一个小按钮,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答道:“没什么。”他转身便走,九曜一路小跑追上去:“你爬得好快啊。我爬了三年还是这样。”话音未落,就被黑衣人一把捂住嘴巴缩进墙角。黑衣人手心的血腥味猛地灌入口中,熏得九曜几乎呕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一秒前面便有几个教士模样的人走过。过了好一会儿,黑衣人才松手。嘴上的劲一松,九曜便惊叫起来“好厉害!我就知道一个人不——”
      黑衣人身形一动,瞬间就卡住了九曜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按在墙上,九曜只觉得眼前一黑,脖子上顿时窒息般的压迫,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再说话,杀了你。”黑衣人的声音冷如寒冰。锋利的目光像利刃般直视九曜玫瑰色的眼睛,寒意逼人。
      他任凭九曜摔坐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转身便往前走。
      九曜自然不敢再说话。两人一言不发地穿过一些残破的罗马柱和房屋的断壁残垣,每到一个拐角黑衣人都示意九曜躲在一边,自己先前去试探,所幸都没有遇到教会的人。再走一会儿就能到达环绕圣所的关河了。他在无数个夜里幻想过逃走的那一天,却从没想到会如此轻松。四周静得诡异,却让人觉得芒刺在背。九曜心下觉得不妙,圣所里从来都警备严密,为何今天却像无人之境?顾不上那人的警告,九曜失声叫道,“小心——”
      沉静夜空突然被魔法阵点亮,在周围的雪地上映出一片绚烂,恰似一场亡灵们的盛宴。黑衣人仿佛早料到了一般,拽着九曜躲到一根半截罗马柱后面。一片火球砸在了柱子上,白雪在瞬间变作了水汽消失无踪。九曜低声对黑衣人道:“挟持我。他们怕伤到我,不会用大范围魔法。”
      黑衣人点头,手臂一抖一柄弹簧刀便落入手中。手腕一动刀便刷地打开,他左手手肘卡住九曜的肩,右手持刀架在他脖子上,缓缓从柱后走了出来。
      不远处,几个穿着长袍的教士拿着火把站在那里,火光下他们的表情都无比冰冷。九曜看那些人衣服的式样就知道来者不善。“两个红衣主教,三个大主教,还有几个灰袍的神父,一个棕袍的普通教士都没有。”他咬着牙,尽量不动声色地告诉身后的黑衣人他们现在情况有多么危急。他微微偏过头,好让那人看清自己哭丧着的脸,“看来这次凶多吉少。不好意思,你多半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黑衣人还是像石头一样用冷冰冰的声音回答:“我不会。”他携着九曜慢慢往前走,好让对方看个清楚。果然,当火光照到他们的时候对面的人群开始骚动。随后,像是达成了一致般归于平静,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厚重而缓慢:“迷途的羔羊,放开那位虔诚的信徒,主将原谅你的过错。”
      黑衣人不回答,突然推开九曜,从腰间抽出枪来,也不瞄准,举枪便射。他每扣下一次扳机都没有枪声响起也没有子弹射出,但是前方的石柱纷纷爆裂,碎石渣和大块的落石一起四处飞溅。有一名主教被射中了右胸,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都在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站在他周围的人全都被血和碎肉喷溅了一头一脸,狼狈不堪。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拽起还瘫坐在地上的九曜拔腿就跑,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不记得是第几次这样没命地奔跑了。只要稍微慢一点,便会横尸当场。只有跑得快的人能活下来。只有强大的人能活下来。
      伤口每动一下便疼得令他差点昏死过去。身后的主教和神父们顾不得身上污秽,纷纷念诵咒语,各种魔法像烟花般砸地四周的雪地流光溢彩,美丽地像是不属于人间。时不时有一两个火球擦着身体飞过,修士服的长袍被溅起的火星烧出一个个小洞。流云瞥了一眼在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九曜核那些穷追不舍的教士,把九曜推到一根石柱后的死角里,自己也缩了进去。举枪,射击,又有两个人登时变成了飞溅的血肉,追赶的教士们的脚步也暂时放慢了一些。就趁这个空档,流云钢爪一样有力的手紧紧地箍住九曜的腰,一把将他抱起抗在肩上。他继续向关河奔跑。
      肩上伤口早在之前攀爬的时候就裂开,血流如注。他什么都不想,只是坚定地跑着。他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
      不断坠下的火球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突然,前方的土地龟裂开来,无数嫩绿的小芽钻出地面,转眼间就化为一根根藤蔓贴着地面向流云爬来。流云跳跃地躲闪着,但是毕竟抗着九曜,动作还是慢了半拍。翠绿的藤蔓像一只只从地下伸出来的小手,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左脚脚踝,眼见就快爬上他的小腿了。流云用尽全身力气把九曜向前扔去,堪堪砸在离藤蔓长出来的区域只有几寸远的地方。他举枪向密集地丛生着的藤蔓射击,绿色的汁液和植物的茎叶一起炸开,但是裹着他的藤蔓依然丝毫没有放松。他只好拔出弹簧刀,朝脚踝上的最嫩绿的那根藤蔓割去。
      一根根藤蔓应声而断,但是他割得再快也不及这些藤蔓生长得快。割掉一根,又有三四根裹上他的脚。流云的头上沁出了冷汗,眼见不远处火把的光线映出荧荧幢幢的人影,难道他真的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藤蔓已经牢牢地缠住了他的小腿。来不及多想,他向着自己的小腿扣下扳机。
      九曜已经被刚才看到的场面惊呆了。流云举枪,对着自己开枪,这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他冰冷的目光里没有一丝犹豫。看着流云拖着一条断腿向他爬来,幽黑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隐忍的痛苦,九曜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架起流云把他往关河的方向拖。
      那些藤蔓像是有思想一样,因为突然失去了猎物而有一阵短暂的不知所措,但很快便又向他们爬来。“不要回头。”流云从紧咬着的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他已经满头大汗,但皮肤却冰得可怕。断腿在地上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路。之前肩上的伤口已经让他大量失血,现在情况更加危急。
      “不要死!”九曜发疯一般地大喊道,他死死地盯着一片黑暗的前方,瘦弱的肩膀几乎支撑着整个流云的体重,他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快到了,就差一点点,流云就能得救了。

      关河出现在眼前,水流湍急,看不清哪里有石头。此时吊桥已被拉起,无路可逃。可是藤蔓也又追到了他们的脚下。流云不想再看身后那些翠绿的植物和提着长袍追赶的人们,他从来都没有退路。
      他毫不犹豫地肩膀一用力,把九曜推了下去,自己也纵身跃入水中。九曜手忙脚乱地在冰冷的河水里扑腾,流云抓住他的肩,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九曜的身体立刻就软软地沉了下去。无数冰箭从空中落下刺破水面,将河水搅得浑浊不堪,在水的阻力下纷纷减速,缓缓地往下落了一段距离以后就飘了上去。流云憋着气,抓着失去知觉的九曜潜在水下迅速往河对岸游去。
      他的血在水中晕开,将河水染成了淡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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