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反抗军总部,地下深处核反应堆。
这里是整座总部的中心,更是维系着全人类生死存亡的命脉。这里是反抗军防卫最严密的核心,工程部和安全部一天会派两拨战士和技术员来这里检查设备状态。在这地下三千米左右的深处,并排架设了六处核能发电机。其中一至五号机运作正常,而零号机则单独被重重混凝土层隔离在最偏远的角落里,长期无人问津。2014年零号机刚完工投入使用的时候就发生了严重的核泄露,为此反抗军牺牲了不少杰出的技术员。现在那个地方已经成了生命的禁区,巨大的圆柱形反应堆伫立在长年的黑暗中,像是远古以来就在那里一般。
漆着白色的“0”字样的钢质安全层上,油漆早已剥落,斑驳不堪。子渊打着手电,闲庭信步般在这生命禁区里行走,诺大的区域里,他的脚步孤独地回响。他依旧穿着平日里的那件反抗军制服,连防辐射服都没有罩,径直走向核反应堆。
“你来了。”电子合成的声音低沉地在黑暗中响起。
子渊微微一笑。“我来了。”
他在庞大的反应堆前停下脚步。手电筒的灯光照射下,圆柱形的反应堆表面隐隐有一个人的形状。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型,表面纵横交错地缠绕着许多金属管道和电线,竟像是将他生生捆绑在那里。他像是被吊在半空中一样,走得更近一点才能看清他的后背和反应堆的表面是紧紧地融合在一起的,而那些包围着他的管道和电线都扎进了他的皮肤里,在他的皮肤之下继续延伸,不知道是去向哪里。他的皮肤呈现金属的光泽,干瘦地紧紧地包裹在骨头上,他低垂着头,最粗的那根金属管道的末端延伸到他张到了最大限度的口中,黑发下一双玫瑰色的眼睛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好久不见,你更惨淡了。”子渊有几分嘲弄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了,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以这种状态生活在这黑暗之中的。“就算是超越人类的存在,日子究竟还是不好过啊。”
这就是指挥官的真面目,他想。丑陋不堪,动弹不得,比卑贱的人类还要不如。
“带来了吗?”电子合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指挥官没有理会他的揶揄,玫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老大,你这么没幽默感日子会很难过的哦。”子渊叹了口气,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那个散发着金色光晕的金属盒。他松开手,金属盒竟像失重一般悬浮在空中,向圆柱体上的男子缓缓飘去。
金属盒飘到离指挥官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子渊笑道:“怎样,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的感觉?”
指挥官没有说话。他浑身的管子和电线都在微微抖动,皮包骨头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他竟像十分难过。玫瑰色的眼睛突然睁圆了,与此同时,金属盒表面出现了一横一竖两道金色的缝隙,竟然被打了开来。
“为什么……”电子合成的声音低语道。
盒子表面的缝隙越来越大,金光四溢。金属表面渐渐摊成了一个平面,露出了包裹着的东西。那团耀眼的光辉让子渊难以直视,但他还是好奇地瞇着眼睛注视着它。从看到这个盒子的照片起他就像所有人一样猜测里面装的是什么,今天终于能知道答案了。
“为什么……你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电子合成的声音竟透露出一丝愠怒。
子渊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终于看清,那是两个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羽毛状物体。一根羽毛是又许多金色的光芒组成的,虽然只是光,却连羽毛上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另一根则似乎是钢铁制成,散发着金属光泽。这就是构成九曜的本源。
“为什么……给予了你最完美的身体……你却……”电子合成的声音又陷入了哀伤。
“思想和情感,正是这些你给他的东西,让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子渊说,“与其看着人类相互斗争,不如和所爱的人一起死去。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愚蠢。”电子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
“这些都是你教给人类的东西。如果连你自己也不再相信这些的话,不如就看着教会让人类回到农耕时代的好。”子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回归伊甸园’,听上去也不错。”
“人类,你没有资格对我说教。”电子声音冷冷道,不怒自威。
“是是是,老大。”
指挥官沉默了。纠缠在一起的羽毛漂浮在他面前,照亮了笼罩着他的永恒的黑暗。他玫瑰色的眼中映着这团闪动的光芒,他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道光芒的主人了?也有十七年了吧。对他们来说千万年也不过是转瞬。一切都在变化,不断地创生,死亡,只有他们是永恒的存在,不死不灭。
但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类却是个例外。
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当这个人类第一次穿着厚厚的防辐射服,穿过重重阻碍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大吃了一惊。如果说创世以来世界就像一个庞大的程序,完美顺畅地运行着,那这个人类就是其中的一个漏洞。他说他曾经配制出一种药物,服下以后便一直活了几千年。也正是这个人类,让他对人有了一种崭新的认识。
“人类,现实真的让你们如此失望?”
“对我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子渊淡淡道,“九曜还太年轻了吧。”
“是么。”电子声音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神已经放弃你们了。如果连你们自己也失去信心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喂喂,这话是我刚才对你说的吧。”子渊笑道。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上的战争都是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战争,从来都不是神和魔之间的战争。”电子声音说。
“知道了。你们两个夫唱妇随相亲相爱和谐地很,要吵架也是床头吵床尾和。”
指挥官似乎已经习惯了子渊在他面前没大没小,信口开河。他见过太多对他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人类,唯有这个人类不同。
“我们之间,如果真的存在什么联系的话,便是‘羁绊’。”他低声说。
“从亘古以来,他爱着世间的一切,包括我。但是我却恨着世间的一切,包括他。”
子渊挑了挑眉毛。“听上去像是20世纪末的电视剧剧情。”
“我真是可笑,竟然指望一个人类能够明白。罢了,你走吧。”指挥官玫瑰色的眼睛缓缓阖上,他的头又垂了下去。
“明明是自己突然就自作主张开始回忆了……”子渊小声说。“那个盒子我借口要研究上面的魔法才借出来的,不还回去生化部的人可是会找我麻烦的啊。”
指挥官像是听到了他的抱怨。“九曜留在我这里。我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九曜,这是那个人给他取的名字。就像他一样充满了光明的气息。
“啊,是要复活他吗?”子渊想如果流云和娜娜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指挥官没有回答。
“我走了,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吧。”子渊转身离开废弃已久的零号机。很快他的脚步声就远得再也听不到了
温暖的金色光辉和冰冷的金属光泽还在空中闪耀。
那个人,他是温暖的光。他创造了世间万物,所以世间的万物都爱着他,把他奉为他们唯一的神。他的手拂过的地方鲜花盛开,草木葱郁,生命从一片虚无中衍生出来,一代又一代的繁衍。而自己,则是冰冷的黑暗。他只有夺去这些生命的力量。他所经过的地方红莲般的业火会将一切都化为灰烬。所以世间的万物都惧怕他,憎恨他,厌恶他。他看到的世界从来都是一片焦土,无穷无尽的荒芜,还有世间的一切对他的憎恨。
他是世间一切罪恶的源头。阴谋,算计,欲望,战争。他因罪恶而生,也依靠着他们得以生存。
而他则拥有世间所有的美德。善良,仁慈,无私,和平。他甚至无怨无悔地爱着那个永远憎恨着他的兄弟。
所以他如何能不恨他。正是因为有光的存在,万物才会惧怕暗。正是因为有神的存在,他才会被称为毁灭一切的万恶的魔。他的一切都如此美好,美好得让他发狂,让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把他毁掉。
这种“羁绊”,他怎么指望一个人类能够了解?
圣所,密室。
台阶下的碧蓝色马赛克拼成的圣十字纹章中央,死去的白鸽静静地躺在地上。它的红眼睛依然无神地睁着,雪白的双翼大大地打开,紧贴着地面。它的脚爪无力地伸向上方光芒漫溢的穹顶,扭曲而僵硬。
银发金瞳的男子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只有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他才会以这个形象出现。他捧起死去的白鸽,温柔地抚摸它翅膀上的羽毛,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冷。
他却毫不在意。光滑的白羽流过他的指间,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突然,白鸽僵硬的爪子抽动了一下。接着,它扑了扑翅膀,竟然从先知的手中飞了起来。
这便是神的力量。赐予万物生命,让植物生长,动物繁衍。
先知微笑着目送白鸽飞向一片光明的穹顶,消失在雪白的帷幔之间。
“就算你恨我,你也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就算你恨着世间的一切,你也不可能恨他。他是光明与黑暗的结合,我们的孩子。”
反抗军地下总部。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地下总部的时候,流云并不知道。他正在训练场绕着整片场地一圈圈地慢跑。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和肌肉流下来,渗入他脚下的泥土。他突然听到广播里通知所有swat队员在射击训练场集合,总部出现了紧急情况,特级警报。他心里一沉。莫非教会在药店吃亏以后咽不下这口气,打上门来了?
一分钟后,正在训练场的三十余名队员已经全体集合完毕,在昊叔的带领下进入了总部。总部的非战斗人员已经全部疏散或者进入了安全区域。他们在最近的军火库领取了装备,令流云和所有队员惊讶的是,分发完武器以后生化部的江少祁带着一大车防辐射服出现在他们面前,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套。昊叔作了简单的说明后便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开向了连接着地下核设施的电梯。电梯的出口位于六台核能发电机的最外侧,那里的红外线警报还没有被触发,可见电梯还是安全的。电梯飞速地下降,很快就到了三千米以下的地下。
大致的情况是核反应堆附近出现了不明生物,初步判断是逃脱了培养器的改造人。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突破培养器和军火库的重重防线进入核反应堆的,更可怕的是一直到他触及位于零号机的附近的激光屏障而引发了警报,之前的安全设施都完全对他形同虚设。听到这一点时流云不禁想起了九曜。他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
如果这个改造人破坏了反应堆造成核泄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安全部已经派出十支五人小队进入核设施进行搜索,但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那只失控的改造人似乎在杀了几个安全部的先锋部队队员后便躲藏在零号机的混凝土防护墙内侧,那里的辐射程度大大超出人体能够承受的程度,就算穿着防护服进去也是送死。但若是它破坏混凝土墙导致隔离多年前早已失控的零号机的防线崩溃,那结果也会非常不妙。
所有人端着武器围着零号机隔离墙上的入口犹豫不决。像保险库一样的扭转式舱门附近的地面上鲜血淋漓,一具被从中间扯成两半的尸体躺在不远处,内脏洒了一地。舱门前还有颗被挤压得变了形的人头,似乎是那改造人拖着他的脚想把他拖进零号机,结果舱门又刚好在这个时候合上,正夹在那人头部,把它生生扯了下来。这样的场面让所有人都望而却步,更何况零号机附近的区域是众所周知的生命禁区。
防辐射服闷得所有人都大汗淋漓,呼出的气在防护服透明的面罩上凝结成水滴。流云叹了口气,说:“我进去。”
昊叔扫了一眼沉默的众人,厉声道:“一帮臭小子平时生龙活虎的,到了关键时刻都是缩头乌龟。老子也去。”说着便把手中的电磁枪交给一名身边的战士,大步上前,双手握住舱门上的圆舵形把手,用力旋转。舱门无声地被拉开了一道能让一人进出的缝。
“我去就行。”流云幽黑的眼睛就算隔着糊了水汽的防护服面罩也能看到其中凛冽的光芒,不容置疑。看到他如此坚决,昊叔郑重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耳朵上的耳机。“保持通话,一旦失去联络老子就带这帮小子杀进去。”他扫视了一眼身后,“到时候谁不敢进老子就毙了谁。”
流云点了点头,刚要走进舱门,昊叔又拉住了他的肩。
“十二分钟。在这个时间以内,辐射不会对人造成致命伤害。”昊哥说。但他没有告诉流云,就算他在十二分钟以内出来,他所收到的辐射也足够让他在半个月之内全身肌肉萎缩,头发脱落。想着这么英俊挺拔的小伙子将会不得不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他不禁懊悔起来,刚要出言阻止,却发现流云早已闪进门内。舱门已经被离得最近的那个安全部战士忙不迭地关上拧好了。
流云又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流云了。
隔离墙足足有两米厚,而且一共分三层,把整个发电机包裹得像铁桶一般。每层之间的缝隙就算是正常成年人,要挤进其中也要费一番工夫,更别说体型庞大的改造人了。流云拧亮手电,径直向零号机的深处走去。他知道改造人进食的时候都喜欢找最黑暗的角落。果然,当他走到那个巨大的圆柱形反应堆附近的时候,看到一双脚从圆柱体的后面伸出来,还在微微抖动。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充斥在骇人的寂静里,气氛越发诡异。流云端着电磁枪,一步步逼近。他从未和改造人作战过,不知道电磁枪对它效果如何。在这废弃的核能发电机里他不能使用手榴弹之类的武器,不然的话引诱其吃下手榴弹之后让它在他的腹中爆炸倒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圆柱体后面。那个怪物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这是一个和普通改造人截然不同的家伙。它和一般的改造人差不多大小,但身体就像一座肉山,毫无形状可言,只是软软的一摊,仿佛没有骨头。从面团般的身体上伸出十几条婴儿般肉鼓鼓的小手和小腿,分布在身体四周。这些手脚形状不尽相同,有的是像普通改造人一样的尖利鸟爪状,有的则是正常婴儿的样子。最奇怪的是,他不似别的改造人那般秃顶,竟然长着杂草一样的稀疏银色头发。他没有脖子,巨大的脑袋直接陷在肉团一样的身体里,正伏在那个被拖进发电机的战士的尸体上啃咬着。流云看不到正面,但不用想都知道那一定惨不忍睹。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蓝白色的光柱击中了那个肉团,它猛地转身面向流云。它的脸丑陋无比,鼻孔和耳朵都只是几个洞,但血盆大口却占据了那张面盆大的脸的一半,尖利的牙齿上还挂着尸体上的血肉。脸的上半部分则分布了十几只没有眼皮的玫瑰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流云。
手电的强光照射下,流云的目光和那些眼睛交汇,一瞬间他的心就凉透了。这眼睛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九曜……”
虽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怪物和九曜联系在一起,但它又分明有着九曜的眼眸。一个是极致的美,一个是无法形容的丑恶。叫他如何相信,眼前的怪物竟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流云,你刚才说什么?”耳机里传来昊叔惊讶的声音。流云没有回答。
电磁枪似乎没有对那怪物造成什么伤害,但是那个怪物转身看到流云,却似浑身过电一般连连后退。但他的身后便是圆柱体反应堆和防护墙形成的死角,让他无所遁形。那怪物只能瑟缩在那角落里,浑身的肉都瘪了下去,那些婴儿的手脚也极力地往身体里缩着。他像是想努力地钻进那个角落,好让自己从流云眼前消失一般。
这样一来流云更确定那是九曜了。他不知道被零式炮烧得只剩下心脏的九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变成了这般模样,但是那确确实实就是九曜。他把枪放到地上踢到一边,手电照向紧紧地缩在角落里的肉团,走了过去。“九曜,我知道是你。”他轻声道。
“流云,你那里什么情况?”昊叔焦急地问。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但流云依然没有回答。
肉团缩得更紧了。没有眼皮的玫瑰色眼睛无法闭上,只能一齐看向地面。浑浊的液体从那些眼睛里流淌出来,那是他的眼泪。流云关掉手电,陷入了黑暗之中。
“别怕。”他温柔地说,“只有我。”
黑暗中他面对着墙角蹲下,向那里慢慢靠近。他的手突然触及了一团柔软的东西,他知道那是九曜的身体。他轻轻地抚摸那个肉团,手触到的地方都是面团一样的肉,几乎将他的手裹在里面,还有粘稠的血。他渐渐感到那团肉在他的抚摸下渐渐放松,没有像之前那样紧紧地缩在墙角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沉闷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锯木头般难听。那声音仿佛是从肉团的肚子里发出来的,没一个字都拖得很长。
“别……看……我……”
仿佛带着哭腔。
“我……很……饿……”
肉团竟然缓缓地移动起来。黑暗中流云感到肉团在他手中移动起来,一个模糊的轮廓从墙角向那具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爬去。血肉被撕裂的可怕声音和咀嚼吞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九曜仿佛在刻意压抑一般,比之前缓慢了很多。流云呆坐在那里看着肉团撕咬着那具尸体,像被石化了一般。
“不……要……看……我……”难听的声音从肉团的腹中传来,还夹杂着丝丝啜泣,撕咬血肉的声音也丝毫没有停下。
“我……忍……不……住……”九曜狼吞虎咽地大口咬下一块块碎肉,眼泪和鲜血一起涌入他无法合上的嘴里。他知道就算他说了不要看,流云一定还盯着他丑陋的身体。他羞愧难当,但是腹中的饥饿让他无法停下。
九曜记得身体被瞬间燃烧殆尽时的剧痛,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八个肢体残缺,奇形怪状的婴儿向他爬来。他们说他们是他的哥哥们。他们说他们羡慕他拥有健康的身体,美丽的外表,还有众人的爱。他们像虔诚的信徒一样亲吻他的脚,然后便张口狠狠地咬下。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肉团一样的怪物。他从来不曾感到如此饥饿,肚子里仿佛有一个黑洞,想要把周围的一切生物都吞噬进去。那些人用电磁枪向他射击,疼痛使他愤怒。当他毫不费力地撕碎了一个人以后,他突然难以自制地啃起了他的尸体。人肉的味道不好,但食欲战胜了一切。他想把这些拿着枪对着他射击的人全部都塞进肚子里,他已经饿得失去理智了。
“九曜……”他感到流云从身后抱住了他。他的身体是如此肥大,以至于流云宽阔的臂膀也无法完全将他环抱起来。以前他从来都可以轻松地环抱住他,手把手教他如何开枪。现在自己已经是个怪物了。
未来得及吞下的肉块从嘴里掉了出来。十几只眼睛一起无法抑制地流泪。他想放声大哭,但是怪物的身体只能从肚子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嗡嗡声。自己竟然连哭泣都做不到了。他宁可已经和米凯尔一同死去。
他在流云的怀中失去了意识。
电子合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时间快到了。”
这声音仿佛是从各个角落同时传来的,流云找不到它的源头。“你是谁?”他沉声道。九曜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完全瘫软了下来,沉重的肉团几乎完全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够到刚才放下的手电。他只能看到斜上方的圆柱体表面隐约有个人的形状,玫瑰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突然想起艾伦说过的,指挥官也是红眼睛。
“你是指挥官?”他注视着那个被悬在高处的人。
“是。”电子合成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指挥官竟然藏身在这废弃的核能发电机组深处,流云不禁讶然。而且他出现在那个位置,还用电子合成的声音交谈,不知有多诡异。
九曜肉团般的身体突然被金色的光晕所笼罩,开始急剧地收缩。
“那边开始了。”电子合成的声音又道。
柔软庞大的肉山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飞速地瘪了下去,那些婴儿的手脚也被迅速地吸收进身体内。流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九曜急剧地变化着,不一会儿他怀中抱着的又是以前的那个纤瘦少年了。银发披散,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他枕在他的手臂上沉沉地睡着,美丽而恬静。
“神创造□□,我给它灵魂。”电子合成的声音说。
流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紧紧地搂着九曜。狂喜和激动到了极点反而会达到非凡的冷静。他脱下防护服给九曜穿上,遮住他赤裸的身体,抱着沉睡的九曜在黑暗中向外走去。耳机里传来昊叔急切的声音,“流云你听得到吗?听到请回答!”
“目标已清除。”他听到那一头松下一口气的声音。
当他抱着九曜走出隔离墙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还是昊叔首先反应过来。“九曜?他真的在里面?之前我听你念叨九曜还以为你说胡话呢,这小子不是已经……”他强忍着没有说出死字。
“出去再说。”流云淡淡道。他抱着九曜向电梯走去。
昊叔在听到流云叫了两声九曜的名字以后耳机里就一直不断传出杂音,他再也听不清流云周围的声音了。当他动员好敢死队准备冲进隔离墙之前又尝试着联络了一次流云,出人意料的是竟然顺利联系上了,而且目标已经被清除,不由得大喜过望。但他随即又想到流云之后的悲惨命运,就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了。
几乎教会里所有人都参加了米凯尔和那些死去的教士们的葬礼。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尸体,没有太多的遗物。葬礼就在圣所中央的花园里举行。
施了魔法的天空被营造成微微细雨的状态。西比尔像其他修女一样一身全黑的修女服,低着头。她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几天前米凯尔还答应要帮她给教堂院子里的花草施上生长魔法,他还欠着呢。他还欠她许许多多他许诺过的东西。水晶蝶,火蜥蜴,金色花瓣的鸢尾花,五彩翅膀的灵鸟……他曾经答应过她每年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件,让她拥有这些别的女孩子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但是他做不到了。
她在人群中搜索着九曜的身影,此时只有他能理解她的悲伤。但是他丝毫不见踪影。
“九曜在哪里?”她问站在她身边的圣良大主教。
圣良怜悯地望着她红肿的眼睛。可怜的西比尔修女竟然还不知道九曜背叛了上帝,堕入了魔道。但是他亦不想骗她。“九曜大人受到了恶魔的蛊惑,已经被逐出教会了。”
她的目光突然空了。她像是突然被一把利刃戳得千疮百孔一般,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他已经不在教会了?”她像自语一般无神地看着前方,低声道。
“不在了。”圣良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害死米凯尔的凶手正是九曜。这对这位年轻的修女来说实在过于残忍了。以前他经常看到他们三人在花园里倚靠着米凯尔召唤出的地狱犬谈笑风生,那是在这个惨淡的世界里难以见到的美好画面。
但几天后西比尔还是从别的修女的窃窃私语里听到了九曜拉着米凯尔自杀的事实。
所以,九曜也死了,她想。
所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诺大的教堂里,她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流泪。她从未感到如此孤独和无助。可是正如九曜所说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人总是可以强打精神活下去的吧。米凯尔可以,她也一定可以。
“从前有一个王子。他出生就受到非凡的待遇,养尊处优,拥有他想要的一切。有一天他走出皇宫去城里玩,看到一个乞丐穿得破破烂烂的,躺在地上要饭。王子想,要是让自己过乞丐这样一无所有的日子,他一定一天都过不下去。”
“后来这个王子的国家被邻国攻陷了,王子沦为了一名乞丐。当王子穿得破破烂烂的,躺在地上要饭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过不下去的。所以说人是一种顽强得不行的生物,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强打精神就都可以接受了。”九曜合上书本,微笑着说。
那是许多个阳光灿烂的美好午后中的一个。他们三人一起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靠着地狱犬温暖柔顺的皮毛。米凯尔已经在九曜念完这个故事以前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西比尔在九曜合上书以后不久也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眼皮开始打架。她枕着九曜的腿睡了过去。
“你们两个别都靠着我,很重的啊。”九曜不满地抗议,但是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地狱犬满足地挠了挠爪子,轻哼了一声。
这样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我至今都没有想通,你是怎么说服九曜和你站在同一边的。”零号机的反应堆前,子渊仰望着指挥官。
“在他的脑中放入想法。”电子合成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
“那是什么?比起先知来你更适合当他爹?”
“对孤独的恐惧。”
“原来如此。”
指挥官沉默了一会儿,电子合成的声音又缓缓响起。“你也和其他人类一样。比起孤独来,还是死掉的好吧。”
他又道:“不断地改变身份和名字,害怕被其他人类发现是异类。努力和身边所有人搞好关系,害怕被他们所厌恶。”
“这几千年来,你一直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中。但是即使你被无数同类簇拥在中间,你还是一个人。”指挥官俯视着渺小的子渊,玫瑰色的眼中波澜不惊。
这次轮到子渊沉默了。他摘下眼镜,直视指挥官深不见底的眼眸。“老大你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他淡淡道,声音已然冷了下来。
“我从来都不。”指挥官说。他已经习惯了被万物都憎恶,只有人类和神才需要讨好别人才能活下去。
“那你不怕唯一的一个朋友也讨厌你吗?”子渊微笑道。
“你已经很讨厌我了。”指挥官干瘦的脸抽动了一下,竟像是在微笑。
子渊叹了口气。“我和你究竟是不同的。我没有毁灭万物的力量,我也相信世间那些温暖美好的东西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亲情友情爱情什么的,虽然听上去很愚蠢,但不论是战争还是私欲,都没能抹杀掉这些东西。我想这就是我一直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吧。”
“你只是害怕孤独。”指挥官执拗地说。
“对孤独怕得要死的只有你吧。神和他创造的万物生活在一起,而你只能永远独自待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子渊冷笑道。
指挥官默默不语。子渊又道:“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为了九曜杀了那八个陪了你十七年的怪物。宁可自己再次陷入你最恐惧的孤独,也要救他。你还真是个伟大的老爸啊。”
“孤独,从这个世界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便与我同在。”指挥官说。但是他随即想起了那些金色的光芒,那时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个便是无穷无尽的虚无,他们相依为命。那时他也是孤独的么?
“既然这么坚决地要救九曜,为什么不马上就抹杀那些怪物的意识?”他知道九曜攻击那些安全部的战士并且吃掉他们的尸体,便是那些失败的实验品的意识在作祟。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电子合成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就算是怪物,要杀掉也是不舍得的。”子渊大笑道,“你完全不象你自己所说的那么冷酷无情啊。”
“神也不象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纯洁善良。”电子声音说。
“所以说你们是天生一对。”
指挥官不理会子渊的嘲弄。“所以说,我们之间存在着‘羁绊’。”
从什么时候起,世界不再是那么绝对地被一分为二?善良纯洁的学会了阴谋和欺骗,憎恨着一切的学会了温柔和慈爱。
也许正是从他爱上他的那一刻开始,指挥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