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冬祭》戴晴朗

4、part （4）

　　第一次看见帝都变得如此渺小，我感叹一块小小的玻璃窗竟能把它完全罩住。我再一眨眼，帝都便逃离了我的视线，映入眼帘的是那翻滚的云层，如同一块流动的雪白幕布，抚平了尘世的棱角，遮住了文明的亮光。我坐在这科学文明的肩膀上（当然不能说站在飞机的翅膀上），向下看时，内心小小地激荡了下。
　　看来就孤儿悲剧命运而言，我是幸运的，当然幸运的不止我一个。彩虹航空公司从成立到现在，总共成功飞行9999次，而我乘坐的这趟航班正好是第一万次。空姐们貌似早有准备，一位围着彩色丝巾的领班，说完一些简单的官方贺词之后，便请出来了当红的摇滚乐队——暴雨。这只颇有特色的摇滚乐队，唱歌的时候总是喜欢在舞台上蹦蹦跳跳，好像每个人鞋底都安了一对弹簧。乘客们看见明星出现都纷纷鼓掌叫好，我左手边的那位刺青男，还在那一个劲的吹口哨，机舱一下子成了他们的现场。
　　虽然飞机上不能上下弹跳，也没有音响设备，但乐队成员还是唱的很卖力，红头发的主唱，拿着可乐瓶大吼：“2012……我们一起狂欢，管它天堂地狱，我们早已灰飞烟灭……wow……”座位上的年轻人跟中了邪似得摇晃着，但有些老年人很不满，抗议这到底在唱什么东西，一会天堂一会地狱的。我看着领班紧皱的眉头，心想事情看来没有按航空公司本来安排的那样进行。现场杂乱无章，十分滑稽。
　　很快，暴雨在争议中被强制换下场了。那个红发主唱临走前，故意打开可乐瓶，瓶里的汽水仿佛也装了弹簧，一下子从瓶口喷射出来，洒了一地。领班立刻鞠躬向大家道歉，但群众并不理解，机舱里一半怨声载道，一半欢呼雀跃。我隐约间听见责怪声跟嘲讽声，从商务舱飘来。
　　“原本不是说唱我们航空公司的主题曲么，怎么又变成你们的《末日狂欢》！你们怎么能如此胡闹啊……”
　　“阿姨，你要我们唱的歌实在是没法唱啊，歌词又虚又烂，曲子又臭又硬……”
　　“什么，你叫我阿姨，你明星了不起啊……”
　　我开始有点担心这支乐队的明天了，只要领班一生气，很可能会让他们现在就下飞机，搞不好连降落伞都不给。
　　“小姐，你是哪里人？”
　　“你是在问我吗？”我疑惑地看着刺青男，一头雾水。
　　“是的。”他看着我，点点头，显得十分淡定。
　　“我是清州人。”我回答得很干脆不带半点犹豫。从小到大，对于陌生人，我都有着一定的防备之心，可能是我天生就缺乏一种安全感。但仔细一看，左边这个脖子和手背上都刺着图腾的男人，却长着一副老好人的脸，在他脸上你看不到任何一种邪恶的能量。哪怕是这陌生的眼神，也不带任何排斥性。
　　“清州……是个好地方，不过那里的冬天太冷，总是下雪。”
　　“大哥，你去过清州？”
　　“好多年前，去过一次，太冷了，所以再也没去了。”男子的话，听着有几分伤感。
　　“那大哥是哪里人，帝都还是工州？”在飞机上，聊天是一种能快速消磨关机时间的好方法，所以我决定将我们之间的对话继续下去。
　　“我是工州的，不过一直在帝都工作。看你应该是大学生吧，是去工州旅游？”
　　“错咯，我几个月前就毕业了，现在也在帝都工作，去工州的话……这个属于商业秘密拉。”我神情严肃，想说明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既然是秘密，我就不问下去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工州可不是个好玩的地方，尤其是晚上九点钟后，不要一个人跑去百桃街。”
　　“为什么？”听完刺青男的话后，我全身上下不寒而栗。
　　“这个我不好说，总之，小姐，你听我的话，不要去那个地方。”刺青男的语气非常诚恳，听上去，如同在哀求。
　　我没有继续探索下去了，只是觉得又恐惧又好奇(杨铁男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啊,这是要我奔赴战场么)。
　　“大哥，你这趟回工州做什么呀？”我说。
　　“我父亲得了重病……”他哀叹了一声。
　　“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我立马安慰道。
　　“已经走了。”他又说。
　　“对不起……”我为自己的冒失，深表歉意。
　　“没关系的，人总是要走的么，也许有时候走了反而比留着好。这次回去还有个事，我老婆要生了！”他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了很自然的笑容。
　　“那恭喜你哦，你要当爸爸了。”
　　“谢谢……哈哈……”
　　忽然我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或许是我们的对话太跳跃了。他爸爸走了而他又要当爸爸了，这悲喜交集的滋味旁人是很难体会的。我很想问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我想这个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大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抖了豹子胆，冒昧了一下。
　　他沉默不语，顿了五秒钟。我在心里猜测，国人敢把纹身暴露在外的，要么是搞音乐的，要么是搞纹身的，要么就是搞人命的。
　　“商业秘密……”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念出这四个字。
　　出于礼貌，我没有追问下去，我们的对话也突然终止了，因为他说自己累了，要休息了。
　　看着他如此安详的模样，我也产生了困意，该睡了，晴朗。

　　1……2……3，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