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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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眼前慢慢地渗进了光明，但是眼皮就被特种胶水粘起来一样，被什么烧灼着，干燥得快要变成粉末，却偏偏紧紧粘住彼此，无法睁开。
心里暗叹一声，自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眼前模模糊糊的光亮也渐渐落在脚尖更远的地方。
莫名地想起一段话，却记不起来在哪里看过：小人鱼微笑着看着王子和公主在船上寻找她的身影，变成气泡慢慢消失。
要……离开了吗？忽然冒出这样诡异的念头，却依然止不住自己违背地心引力的运动趋势。
“……不要选择这样离开……”低喃声忽然在空旷的黑暗里响起，每一个字都编成一环锁链，紧致细密地缠上我的腿，疼痛在一瞬间就如潮水一般蔓延上来。
疼……能不能放开我……
努力地去摆脱，可是我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疼痛淹没了我的意识。
黑暗里只留下那些让人无措的细语，反反复复如同无法开启的枷锁：“你明白么？你不能离开……是我不允许你选择这样离开……”
腿上的疼痛确实不是假的。我猜我现在一定表情扭曲。
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可是腰部以下却完全不受控制地无力，只有疼痛如潮水一般涨起，落下，又涨起，又落下。
算了。
躺回去，深呼吸，才有心情来看自己在什么地方。
天花板是淡淡的米色，不想白色那样刺眼，而左边浅橘色的窗帘大开着，阳光直直地照进来。
床的右侧床头柜上的花朵被阳光和窗框的影子分割成重叠的明明暗暗，几支粉色恬静的石南意外地羞涩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一排靠壁的橱和一张床头柜，只是看着附带的浴室，我说不定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是的，和其他所有的病房一样，这间病房很安静。
我出神地看着右边床头柜上方的红色按钮，只要按下去，一定会有护士来。
可是，我最想看到的人……却也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好不容易安慰了眼泪汪汪的爸爸妈妈然后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把他们和两只唧唧歪歪商量着违法行为的两个哥哥通通赶回家，我看着门关上，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轻松。
自从住进来三天之后，我如愿以偿地获得了难得的清闲时间，也真的没有看到他出现，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没有在任何时刻想起他……不，事实是我既要忙着安慰爸爸妈妈的难过还要顺带打消哥哥们伸张正义的心愿，实在是没有时间。
现在时间是大把大把地有，我觉得我空旷的脑袋里都长满了杂草了。
人真是奇妙的动物，明明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却总是以爱之名折断他人的羽翼。嗯，我真是自作自受呢。
稍微有点吃力地向窗口挪动一点，我任由自己的手指在透明的玻璃上以天空为背景一遍又一遍地划着他的名字，然后，看着不远处那些仿佛翅膀一般展开的云朵和他的名字一起飘走。
果然，像人鱼公主一样离开，才是最不会伤害人的方法。
敲门声猛然响起。
我惊讶地回头，却发现门已经打开，医生正站在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恼怒这个医生看到我刻画的心情，却又找不出医生在久久等不到病人回应之后擅自开门错在哪里，只能跟自己生闷气：“既然医生已经开了门，就请进吧。”
“……”那个医生愣了一下，然后带着文件夹子很安静地走了进来。
（夹子：……我来串场了，大家捧个场吧~）
忽略了他手里夹着我病历的文件夹子，我转而打量起这个意外沉默的医生来。
（夹子：……忽略……岚岚你居然忽略我……）
医生的帽子戴得严严实实，把额前可能的刘海一丝不露地全部藏了起来，当然咯，也可能是个秃顶的老医生。我在心里腹诽着这个撞破了我心事的家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在看他的黑色眼睛的时候，他居然躲开了我的视线。
但是意外的，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记录的铅笔在指间兜兜转转，竟然有那个人的影子。不，不可能的。我自嘲地笑笑，那家伙死要面子，就算我挂了也不会排队来葬礼弯个腰的。
“……你感觉还好么？”有点微妙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走神。
是医生在问我问题。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腿叠成一个收敛的姿势，因为看着病历而眼睑低垂，看不清表情：“你为什么在病房里也要戴口罩？”
“嗯？”他抬眼，很快又嗤嗤笑了两声低下头——真的，那张口罩完全把他的脸遮住了，“啊，只是职业需要……不过小姐如果一定想要看的话，我也不介意让你的男朋友吃醋一下。”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却也因为心里淡淡的无力而不想跟他争辩什么，“腰和腿很疼，而且还是没有办法动。”
他很知趣地收声，房间里很快就只有铅笔尖磨擦纸张的沙沙声。
“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安静的样子就好像人鱼公主？”完成了记录，他有点高兴地合上了手里的病例。
“呐，你说人鱼公主是不是一定要是去声音才能得到双腿？”我忽然想起了这样的问题。
“不，她如果不选择王子……”他这么说道。
我看着窗外的蓝天自言自语道：“可是在她心里，连她的生命也没有王子的笑容来得重要呐。”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许久，他才出声，把我从下午让人昏昏欲睡的温暖阳光中拉了出来。
别人的善意不可以拒绝，可是，如果我根本只想维持现状呢？一旦好了伤痛，我无法想象我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一切。
“谢谢。”我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然后是他低不可闻的叹息。
门关上了。
如果人鱼是为了王子而失去声音，又为什么不能为王子失去生命？
可是，刚才那个医生似乎有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呢？
还是下午让人昏昏欲睡的阳光，花瓶里的石南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换过好多次。
无聊地计算着已经有多少枝石南被花店送过来，我的注意力莫名地转移到正在帮我按摩的医生身上。
他的神情专注，侧脸虽然被口罩挡住，但是依然有一种特别吸引人的味道。他的手指极有分寸地拿捏过我的肌肉和关节，虽然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缓解，但是他近乎虔诚的表情让我连喊疼的勇气都没有。
那么，既然现在那么痛，岚，你为什么害怕痊愈？我问自己。
怕受伤么？我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视线却依然落在眼前不肯放弃治疗的医生身上。
可是任何伤最后都会被治好，所以我不应该一直都任性地缩在这件病房里呐。
而且，他的一切我从前就不了解，后来也没有特别地去考虑过他的感受，现在更是……
啊啊，被他甩开还这么为他着想，你是傻瓜么。我轻笑出声。
医生抬起头看我一眼，然后拉了拉口罩：“怎么，看我的侧脸看到入迷了吗？”
“你是王子么？”我反问——再说真的去看他的侧脸，也只能看到口罩而已。
他摸摸自己的口罩，声音里满是轻松和无辜：“至少我没有王子那么迟钝，连自己的人鱼公主都不能保护。怎么样，小夜谷小姐要考虑一下把我当作王子吗？”
“照顾病人不应该是护士的工作么？”没有去在意医生言语之间总是不自觉就跑出来的戏谑，而且莫名的，他给我很熟悉的感觉。
他可疑地把脸别过去，语气竟然和印象里面的人惊人的相似：“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我心里一惊，却很快自我安慰起来，反正他并不是关西腔，也没有成天戴着奇怪的圆眼镜……
“在你眼里，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的声音却有点迟疑。
“好人。”我干脆地回答，然后看向窗外。如果是其他医生，说不定已经开始教育我要配合治疗什么的了吧？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原来的速度：“好人啊……可是，如果我是……我是说，我如果治不好你，你还会这么想么。”
我故意把脸一沉，等到他有点紧张地把手上的动作停下才笑起来：“我会感谢你的。”
他第一次没有在眼里出现感情起伏的时候把脸转开，而是带着点愤怒地站起身：“为什么感谢？！”
我被他突然的怒气吓到，身体不自觉的动作让疼痛马上被放大了很多倍。
“你……”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很疼吧？”
“不，不会。”我摆摆手，“我的意思是，感谢你让我不用回去面对那么多麻烦。”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满是震惊：“你连面对都……不是，我是说，你连治愈都要放弃吗？”
“之前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有很多人都在担心，不努力好起来是不行的吧？”我笑笑。
“你……哼。”他忽然恨恨地转身，大力地带上门出去了。
我说错了什么了吗？而且，他的眼睛似乎是戴着隐形眼镜的，刚才太大的动作让他的眼瞳闪出了一点墨蓝色。
难道……
三个月一闪而过。我简单收拾了一下爸爸妈妈送来的书本，准备去办理出院手续。
打开门，我一眼就看到倚在门边的医生。
他今天似乎有什么事情的样子，双手环抱起来，默然地瞪着脚尖前的地砖格子。
一副好寂寞的样子。
“医生，之前谢谢你的照顾了。”不管怎么样，还是稍微打个招呼好了。
他仿佛没有听到。
“另外，你如果不喜欢头发的颜色可以染发，用帽子包住的话，你的样子很诡异。”我看着他惊讶抬起头后无辜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很快他就整理好了自己表情：“恢复得不错呐。虽然不是人鱼很可惜，不过这样就很好了。”
“嗯，所以才要谢谢你这位不那么迟钝的王子啊。那么，我走了。”
“好的，再见。”他点点头，如释重负一般转身。
医院门口的阳光非常灿烂，我忍不住伸手挡住眼睛。
“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么。”手被人从额前拿下反束到身后，眼前的阳光也被身前的高大人影遮住不再刺眼。
“三个月……我看腻了。”我撇撇嘴。
“……”他愣了一下，却又很高兴的样子，“不许。”
“好的，迟钝的王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人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