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深处》桑中

10、第十章 交之莫逆

　　从上次玉卿把素媛叫到房里去就觉得这个女孩儿举止与一般女儿不同，那日又叫贴身丫鬟云儿过去探了个虚实，知道她是徐家的侄女儿，是汉口来的小姐。上次就让云儿过去借小姐睡觉之机免了那一场痛骂。今日她听见后院儿有徐家娘子的争吵声，知道素媛又是被她姨母为难了，就跑到后面来装作是找素媛。
　　素媛听到姨母叫二小姐，便知道是江家的二小姐了，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默默不语的跟在她的后面走着。
　　“谢谢你！”
　　“我叫江玉卿。你可以叫我卿之”
　　“谢谢你卿之！上次也是你解救我，这次又是！”
　　“呵呵，不是我救你，是你本不该遭此对付。我还知道你叫素媛，胡素媛是吧？”
　　素媛微笑地向她点点头，欣慰地跟着她的后面，随她踏出院子，经过廊子来到前院儿。这正是她前几日来的地方，只见这儿是较大的花园，房子成排列着，玉卿的房在西边的厢房了。
　　“快进来吧！外边儿冷！”玉卿走前面又折回来轻拉着素媛的手进去，“云儿拿手炉过来！”
　　素媛进来便有一阵香味迎来，只见一边的香炉熏的正缭绕。屋子里有盆栽装饰着，与粉色的帘子相映成趣。素媛被带到玉卿的书房去，这里三壁都是书，摆的正整齐，有一个大书桌，上面有笔墨纸砚和一些写好的字。素媛忍不住过去托起玉卿的字去赏玩。
　　“这是你写的？”
　　“写的不好！还请指正呢！”玉卿端过丫鬟手里的茶亲手递给玉卿，见她一心只专注手里的字就把茶放在旁边了。
　　“字的走笔游弋，行笔没有峰钩，折回自如，轻重得当，是手好字啊！”素媛慢慢放下手中的字，向玉卿认真地说道。
　　“多谢夸奖！你看字的眼力很独到！想必字也写的不错罢？”
　　“我并没有多学，不知道怎么写呢！”
　　“你就谦虚！”
　　“我并没有说笑…记得我爹爹被抓去的那天早上正在教我写字呢！”素媛咧嘴微笑了一下看向窗外的远方，眼中潋滟含着泪。
　　“对不起！素媛，我…”
　　“没事！我没事呢！我就献献丑了，还请二小姐不要介意！”素媛转过头来向玉卿笑了笑就拿起笔蘸墨摆纸。
　　“瞧你…哪儿的话啊？”玉卿看到她并没有一味的伤心便连忙过来帮她研磨。
　　素媛想她的父亲，想到她那天早上练完字后就没有见过父亲就无法从那种绵痛中解脱出来…她很久没有写过字了。从那次以后就没有再握过笔，她再一次这么亲切的感受到父亲还在，所以再怎么难受也要去感受父亲的存在。她提起笔，想到父亲教她的站姿，握笔的姿势，行笔的路径。她感觉父亲用大大的手裹住她的手在一笔一划的走着，她很满足。很久没写的她都生疏了，但那手背的温度似乎还在。
　　“一川烟草楚天阔，半生离恨三生错。”玉卿一字一顿的念道。“嗯…这手字隽秀中不失大气，硬朗中又添一份轻柔，柔中带刚，走笔行云，翩翩有致啊！”玉卿托起墨迹未干的字仔细把玩，慢慢鉴赏，“只是这意境…迷离凄美，烟草色、楚天阔正是靖港特有的，但是后面的三生错未免太悲观了些。”
　　“这是和谁切磋诗技呢？也不叫上我！”
　　只听屋外一个高昂的声音，接着便走进来一个带着棕色围巾，穿着长棉布衫的男子。
　　“大哥，你来了啊？”玉卿笑盈盈的迎上去，拉住他的手把他带进书房。“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新结识的，她叫胡素媛！这是我大哥，叫江仕锦。”
　　“你就是胡素媛啊？”仕锦进去瞪着素媛不屑地扭头看到一边。
　　素媛也不理睬他，只是放下手中的笔，拿出一块手帕来回擦拭自己蘸墨的手。
　　“你们俩认识啊？怎么认识的啊？”玉卿忙跑到大哥身边轻拉着他的衣角好奇着这事儿。
　　“这个…呵呵，其实也没什么的，有次早上我约三弟晨练去，见到她就滑到了，弄得全身湿，见到她就倒霉死了！”
　　“你！…”素媛瞪着眼睛望着他，想狡辩又怕被玉卿多想，只是愤懑着，对仕锦的野蛮不满。
　　玉卿忙过来给素媛拖过来一把椅子，扑哧笑道：“哈哈，我说大哥怎么会和素媛姑娘有过节呢？原来是这样啊！其实大哥，这你就不对了，你滑到那是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人家素媛姑娘呢？”
　　“那我还不是为了救她才…”仕锦迟钝了一下就不说了，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正确了就低下头去拨弄茶杯的盖。
　　“哦？救她？”玉卿狡黠的朝素媛看看又朝仕锦看看，捧着嘴笑了。看到素媛和仕锦都有些局促不安了就没有多问，只是把她哥哥领过去看那幅字。“瞧瞧！怎么样？”
　　“这不像是你的字啊！”
　　“怎么？大哥嫌我的字不好看了？”玉卿嘟着嘴扭到一边，只把手玩弄着一缕长发不理他。
　　“不是！我是说不像你的笔迹。这个字说真话写的还真是好！隽秀伶俐！”仕锦提着纸向玉卿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说是谁写的咯？”玉卿调皮的跑到素媛的身边挽着素媛的手向大哥炫耀着。
　　“一川烟草楚天阔，半生离恨…三生错…诗是不错，但是诗中之情也太伤感了些。半生之窘遇就挫败这三生的希望也太武断了！是出于谁之手啊？”
　　“都说了近在眼前嘛！既然你认得不是我的字，那还有谁写呢？”
　　仕锦不相信的转过去向素媛望着，“不会是你写的吧？”
　　“正是！”
　　“看不出啊！原本以为你只是个小丫鬟，想不到还能写这么手好字，只是再以后别做事那么毛躁就好了！”仕锦轻轻放下，就端着一杯热茶坐到一边看着她们俩写字。
　　仕锦盯着素媛，她的皮肤白皙，如秋月一样宁静。手指细长，与手中黑色的笔相衬得正好看，头上钗子上的一颗珠子随着她的一动急促摇摆着，微微上翘的衣领正戳在下颌上，显得慵懒而可爱。她与玉卿轻轻的谈几句又专注于自己手下的东西，时而又咧嘴莞尔。他静静看着这一切，似乎忘了时间，忘了一切，只是专注于她的一切，无条件的专注于眼前的一切。忽然素媛投向他一个眼神，这两个眼神的交汇打破了这宁静。他像突然从梦中被人叫醒，又怕别人知道这个事实，只得低下头去摆弄手中的茶杯。而她脸上也是一阵红晕使她不自然的把头埋得低低的，粗糙的在纸上画着，不小心袖子过去弄翻了笔架，未干的笔扫在了她的袖子上，她连忙放下笔去拿手帕去拭，又弄掉了手帕。
　　“怎么了呢？怎么弄在衣服上了？快跟我进去换件儿衣服！”说着玉卿就领着素媛进房了。
　　仕锦一个人被留在了书房，他突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他紧张着这一切，素媛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紧张，他的眼神更是让他猝不及防。他长吁一口气，站起来走向书桌去看她们俩写的，只见素媛那纸上的字歪歪斜斜，还有笔不小心扫过的墨渍。他轻轻一笑，把她未放好的笔放回笔架。仕锦轻轻叨念着“一川烟草楚天阔，半生离恨三生错。…哎！”便踱着步子走了出去。
　　素媛换好玉卿的衣服，不好意思的走出来，没看见仕锦在了，她忽然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心着他也许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看着她。她心里有些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是真正在怪那天她的不礼貌还是故意逗着自己玩…还是他本来就很讨厌自己？
　　“云儿？怎么没见到大哥啊？他出去了？”
　　“大少爷刚走!”
　　“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呢？”玉卿嗔怪地细声说道，又笑吟吟的向素媛解释，“可能是有点急事呢！我大哥他从来都是很有礼貌的人！”
　　素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向玉卿笑了笑。她不知道是不是玉卿看出了什么端倪，她怕玉卿多想，而后又埋怨自己多想了，只是跟着玉卿进书房继续切磋书法。
　　玉卿看到素媛的才情更是觉得欣喜，她没有看错人，从第一眼她就觉得素媛与其他人不同，而且觉得这就是懂她的人。在这个院子里她没有什么朋友，从小到大只是和大哥、云儿的交情好，比她才小一个月的三弟平时爱找这个姐姐撒娇，可是因为是二娘平日不许三弟乱跑也就有些疏远，她喜欢三弟的乖顺，但是二娘似乎不允许。在这里她没有什么朋友，父亲教育她女孩子就要守在闺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她很少出院子，她整天就是对着天井渗进来的一点儿光捕捉天明，她也看书，书房的四书五经她能熟识，卧房还藏着《西厢记》《石头记》之类的父亲不让她看的书，平时她很少见到父亲，没事时候只是跟母亲学着绣花。没有人可以听她诉说，但是这次她感觉她有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