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慧勤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间幽暗的石室里,一点烛火无声无息地燃烧,两位古式打扮的女士陪伴在她身边。石室里一片寂静,她感觉不到两位女士的呼吸,一度以为遇见了鬼。这两位女士对她的称呼分别是“师父”和“小姐”,这略微减轻了她的一些恐惧。她很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因为这间石室没有窗,门外又是另外一间没有窗的石室,让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地下室的最里间似的。但她却完全不能起身,因为被她替代的女人是病入膏肓死去的,这具身体还很衰弱。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经过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如果按照徒弟和仆妇送饭的次数来计算的话,于慧琴在石室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身体终于渐渐地好转起来,于慧勤想要走出这间石室。徒弟和仆妇觉得她还有些虚弱,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从一间又一间石室走过,最后走出一条狭长的甬道。于慧勤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住在一座古墓里,阳光下的影子则证明她和那两位女士都是人而不是鬼。
这座古墓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墓前只有一条山路。于慧勤沿着山路往前走,徒弟和仆妇并没有阻止她。她在山的另一侧看见一座道观,门上的牌匾写着“重阳宫”几个大字。看见这座道观的刹那间,于慧勤知道了那不幸的女人的名字。此时的重阳宫已经完工,雕梁画栋巍峨庄严,不时有山下的信徒前来朝拜。
显然王重阳已经在这里修行了一段时间,他出家的原因早就传遍了武林。以男性侠士为主导的江湖永远不会体谅林朝英为此背负了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除了敬仰王重阳为国牺牲的精神,大侠们还会从林朝英的身上找出许多原因。不管此前众人眼里的林朝英是多么聪慧,多么美丽,多么高雅,自从王重阳出家的那一刻,她就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笑柄,因为有个男人宁可出家都不肯跟她结婚。
于慧勤能理解古墓派那苛刻的门规,对于林朝英来说,留在古墓里不用面对天下人的耻笑,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但是林朝英还是不能当做这些非议完全不存在,经受了几年的煎熬之后,她终于受不住压力,早早地死去了。于慧勤得到了她的身体,得到了她的美貌,得到了她的古墓,得到了她的珠宝,也要替她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门上的道士看见了她们,有人飞也似的往里边去了,但是没有人迎出来。徒弟很是愤怒,建议径自闯进去,于慧勤摇摇头,转身往古墓走去。一路上于慧勤不住地思考她究竟该怎么做,她完全不懂得武功,更不知道如何指导徒弟,时间久了岂不是得露出马脚来。回到古墓之后,于慧勤一头倒在床上,一倒又是十来天。徒弟和仆妇很着急,在一旁千方百计地劝慰,于慧勤只是不答。
再次起床之后,于慧勤打发徒弟和仆妇出去,将床头的几口描金的箱子拖了出来。打开最下面一口箱子,里面果然放着一套新娘的衣冠、一盒首饰和一捆书信。书信一根大红丝带缚着,一共二十余封,封皮上写的都是“专陈林朝英女史亲启”,左下角署的是一个“喆”字,乃是王重阳当年在军中写给林朝英的信件。于慧勤一封封地读下去,满纸兵鼓金革之事,没一句涉及儿女私情。
当初林朝英收到这些信的时候,一定是很高兴的,因为王重阳在军情万分紧急的时候还想着她。于慧琴倒觉得王重阳也许真的从来没有那份心思,但她不明白王重阳为什么还要给林朝英以这样的希望,也许早早地表态拒绝倒是更妥当。不过她显然不能找当事人问个究竟,这个原因只能是一个永久的谜团。
于慧勤费力地将箱子一个个放了回去。林朝英的病体还没有彻底痊愈,所以她感到有些吃力,放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那个箱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徒弟和仆妇都守在门外,听见声音忙进来看视,只见于慧勤一脸汗水地坐在地上,床上零零散散地放着许多信,一个箱子横在床下。徒弟忙把于慧勤扶了起来,仆妇把箱子放到床下。于慧勤坐在床上,叫徒弟去拿王重阳的画像。
徒弟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果然拿了一幅背影像来。于慧勤将床上的信收拢,叫徒弟拿着火石,便要出去将这些东西一并烧毁。仆妇拿了刀剑出来,在古墓之外开辟了一块空地。徒弟将柴草点燃,于慧勤颤抖着手将信一封接一封地投入火中,眼看着一张张纸化成灰烬,纸灰随风飘散,古墓里与王重阳有关的一切从此都不复存在了。
于慧勤在火堆旁告诉徒弟和仆妇,她病了一场之后才大彻大悟,发现为了王重阳如此虐待自己实在太不值得了。她决定把他忘却,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她无法继续指导徒弟的武功,徒弟可以下山,可以开宗立派,甚至可以另投师门,一切都由她自己主张。
徒弟吃了一惊,随即掉下泪来,她以为于慧勤是要将她逐出门墙。于慧勤则告诉她,让她下山是因为她留在古墓也不会再有进步,况且她还年轻,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失恋而荒废大好青春。仆妇看见于慧勤态度坚决,也跟着劝说了一番,显然她也并不赞同林朝英制定的门规,只是不敢说罢了。徒弟最终离开了古墓,于慧勤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