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不相识，相安无事》屋主阿柒

6、第 6 章

　　在邻居王大爷的接济下，日子就那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下去,安时安始终都以为一直就会这样了，会越来越好。
　　可是，麦儿病了，那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夜晚，安子背起肚子疼得面容苍白的麦儿，穿越了大半个城市，安时安一路小跑地跟着，到医院时都快没力气呼吸了。医生说是阑尾炎，必须手术。安时安不知道阑尾炎是什么，但是，她知道手术是需要钱的，没钱麦儿就会像父亲一样变没了。安子没钱，安时安看着安子的眉头皱得像两条毛毛虫，就开始不知所措来。

　　在麦当劳温暖的灯光里，安时安的手伸向那个书包时抖得很厉害，可是想到麦儿跟安子，牙一咬，拿起书包就跑了出来，后边有人在喊，然后好像有人追了出来。安时安来不及看后面，只顾紧攥着书包往前冲。跑过了好几条街，实在是跑不动了，刚停下弯着腰喘几口气，手中书包上便多了一双手。
　　小偷，把书包给我。
　　稚嫩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因为喘息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地。安时安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左边，于是更使劲地抓着书包往自己这边扯，男生愣了一下也开始用力往自己这边拉，僵持了几分钟，安时安这边明显力气弱了下来。
　　安时安一着急，一口咬上了男生细皮嫩肉的手，下一秒安时安的手就被男生咬上了。那条窄小的巷子里两个孩子谁也不肯相让，眼泪滴在了手上，和着血叭哒叭哒落在地上碎开了花。也不知道是谁先松了口，安时安只记得自己嚎啕大哭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男生说着对不起，我需要钱，我不能让麦儿没了。后来，男生对安时安说等我这两字后就跑开了。后来，男生把一叠钱放到了安时安手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巷口的小汔车。安时安愣了一下然后就冲着男生的背影喊道，我是借你的，等我有钱了就还给你。后来，安时安就拿着钱回家了。
　　那是第一次见到纪元佑，多年后，安时安看着手上的牙痕，总会想起很多。如果凭着这个牙印我可以认出纪元佑，那么安子，那么多年后，我要怎么样才能一眼就知道那就是你。
　　多年后，安时安的记忆里都已经模糊了那年街头的所有，只记得，一身狼狈的自己回到家把那叠钱放到安子手中，记得安子欣喜若狂之后突然乌云密布的脸，记得瘦骨嶙峋的手很重的扇在自己的左边脸上，很疼。
　　你他妈才多大丁点啊，就不学好，那么能偷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那是安子第一次对安时安动手，第一次冲安时安那么大声的嚷。安时安就懵了，半晌才才说了句不是我偷的。
　　安子不说话，转过身背对着安时安气得浑身颤抖。气安时安不学好，气安时安不说实话，气自己不能让她们好好的。
　　哥，你信我，我没偷，我去找那个人，你问他钱是不是我跟他借的。
　　安时安急了，眼泪叭叭往下掉，落在地上碎开了花。也没等安子说话，就跑了出去。
　　天慢慢暗淡了下来，这个夜晚没有了星光跟月亮，稀少的几盏路灯把一切照得朦朦胧胧，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偶尔传出几声零星的狗叫声，安时安漫无目的走在树的暗影里，心里充满了恐慌。明知道不可能再找到那个人却还是跑了出来，只是不想看到安子那一脸的不信任。虽然自己最初的想法是安子想的那样，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啊。
　　哥，你怎么就不能信我呢。风干的眼泪又挂满了面容。
　　安时安看了眼冷清的街道，再看狼狈的自己，决定还是回家去。麦儿已经病了，自己不能再让安子操心了。安时安回到家家里已经没人了，想是安子去医院了。

　　安子回到家的时候，安时安已经睡熟了，睫毛还是湿的，左边脸颊还是红肿的。安子突然就心疼得厉害，那一瞬间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在乎那么多，不管安时安去偷去抢，自己唯一想的就是她要好好的。
　　安时安醒来的时候天才朦朦亮。抬了抬手，看到昨天被咬伤的地方贴了三个创可贴。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白米粥，还隐隐冒着热气。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确实是饿坏了，安时安端起粥就开始急冲冲地喝了起来。安子进来就是看到安时安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就难过了。
　　安时安把碗里的粥已经见了底才注意到安子。顿了一顿，才低着跟安子说话，哥，我找不到那个人，你能不能相信我。
　　安子走到安时安身边，伸手拍了拍安时安的头，对她轻轻的笑。
　　是安子不好，不能保护好石头。
　　安时安看着安子满脸的歉疚，就不再说话了。他还是没说相信自己啊。

　　安时安跟乔见赶到医院麦儿的手术已经做完了。王大爷一直守着麦儿，见到安子就开始责备了起来。你昨晚上干嘛去了，麦儿动手术你也不在，那孩子一直要找哥，早上一醒来就吵着要见你。你赶紧去看看。
　　对不起，让您费心了。安子说完就急冲冲地进了病房。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都没来看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安时安看着躺在病床上闹着小脾气的麦儿，看着安子舒展开的眉头，心情就变得好了起来。
　　至少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那笔钱，我知道你着急麦儿，但是孩子，人的身上最好是不要沾上污点，它会跟着你一辈子的。
　　安时安去找安子时在楼梯有转角处听到了王大爷的声音，于是就止住了脚步。
　　我知道，谢谢您。安时安可以想像安子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把头低得很低。
　　安子，把她们送走吧，那样对你，对她们都是最好的。
　　不行。
　　听到安子肯定的答案要，安时安悬起来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那你能保证能让她们一直好好的吗。哪天又出事了，你是要再去偷还是去抢。我老了，说不定哪天就到地底下去了，你们连个照应的都没有。
　　安时安只听到很长时间的沉默。安子一直都没说话。
　　要不走一个留一个，你想想吧。
　　安时安听到蹬蹬蹬蹬的下楼声渐行渐远，慢慢地心就有些慌了起来。
　　哥会留下我的。麦儿的声音突然地背后响起，把正在愣神的安时安吓了一跳。安时安转身看向满怀自信的麦儿，手狠狠地握成了拳，侧身从麦儿身边走开去，那一刻安时安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了。
　　安时，留下的一定是我，一定是。麦儿站在冰冷的楼梯转角看着安时安走远的背景喃喃自语。
　　王大爷走后安子就一直呆坐在楼梯上，直到天暗下来，直到想得头脑里一片混乱，直到决定了一些事，才撑起发麻的身体往病房里走去。
　　麦儿出院后，一切又回到了以前，只是安时安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安子每次晚回来一会，麦儿就会穷追不舍地问他去哪了，开始经常在安子面前说安时安的坏话。安时安都是带着不安过完每一天，晚上总会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麦儿在不在，早上起床去敲安子的门也会担心安子是不是已经不在里面了。只有安子还是一如既往，每天嘱咐安时发照顾麦儿后然后就出门，回来也是跟她们开开心心地聊天。安时安想过去问安子，她们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要丢下一个，可是她怕安子要丢下的那个会是自己。如果不问就可以当成不知道，不知道就可以继续留下来。
　　麦儿跟安时安说安子让她们去找他的时候，安时安就带着麦儿出门了。就在安子经常带着她们去的那个小公园，守时安拉着麦儿站在公园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看见安子跟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在聊着什么，或许过于专注，没有看到对面的安时安她们。
　　安时安开始害怕往前走过去，手心里满满都是汗，麦儿的手冰凉冰凉的，安时安转过头看见麦儿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都快溢出血来了。再抬头就看到对面的安子正对着自己招手。安时安定了定，仿佛认命般带着麦儿往对面走。
　　远处的车离着有一段距离，跑快点就能冲过去。可是走到一半麦儿赖在那突然不走了，乔见在对面焦急大喊着小心，安时安看着越来越近的车准备带麦儿先退回去，让车先过，安时安一边退着一边盯着车子，车子离得很近的时候安时安感觉后面被人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倾了过去。
　　安时安听见急促的刹车声，听见麦儿刺耳的尖叫声，听见安子很大声的喊石头。然后就是剧烈的疼痛，安时安仿佛可以听到自己骨头碎成粉末的声音。不见了所有的光亮，听不见一丝声响，然后又是那个混乱嘈杂的火车站，母亲一遍又一遍呼喊着自己，然后好多的人在周围不停地说离开吧，没有你她才会过得好。不要拖累她，离开吧。然后就是安子拉着自己的手说我们回家。然后安子一个人走进了那间屋子，紧紧地关上了门，自己在门拼命地喊，拼命地拍门也没有人出来。屋里有很大的欢笑声。然后，身后响起麦儿冰冷的声音，我一定会让安子留下我的。一定会留下我的。然后一切开始模糊起来，一片苍茫里，安时安一个人站立着，寂静无声。
　　安时安在医院昏迷了一个月之后才醒过来。没有了安子，没有了麦儿，没有了王大爷。安时安记得安子把自己带回家的第一天就告诉过自己，我们有福可以同享，有难不许同当。那时安时安说我懂，就是大难临各自飞嘛。终于，是各自飞了啊。
　　安子，我是不是要谢谢你，那么早就让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后来安时安就被送到了福安园。她在原本的名字后面加上安子的名，就成了以后的安时安。吃饭睡觉，跟乔见打打闹闹，对安子对以前只字不提。
　　很多时候，安子的面容在安时安记忆里会变得模糊。她只知道，生命里出现过这么一个人，是不能被忘记的。安时安问老穆，是不是到最后我们都会忘记。老穆说，有什么事是不能忘的，有什么事是能被记住的，今天你会记得自己昨天吃过什么，那么明天呢，还有后天，时间总是要比你的得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