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已经是春天》胖大海

1、全一章

　　“南半球快要到春天了呢！”吃完晚饭，走在回家路上的我忽然感叹。

　　“你在南半球有认识的人吗？”学校在修路，同居人明珠刚躲过一条貌似很危险的沟壑，显然跟不上我的“神来之笔”。

　　抬手揪下一片早衰的黄叶，我呵呵傻笑，给与她非常明确的答案：“no有！我是根红苗正的贫农，没有任何海外关系！”一边把叶子弄成各种怪异的形状，等到它终于不堪蹂躏，支离破碎。

　　对于澳洲的印象，只有悉尼和墨尔本。但一直有莫名的好感，因为喜欢的休•杰克曼和妮可•基德曼是澳洲人，最爱看的《荆棘鸟》也发生在那片土地。还有马拉•萨芬，我的王子我的神，有一年在澳网夺冠。

　　回到公寓已经快八点，给家里打完电话，我打算洗洗睡了。明天星期六，不用上班，也没有加班，终于能睡个懒觉了。可能冲凉的时候从排风口进来冷气把我冰昏了头，进屋我打开的电脑，于是就该死地收到陈姐的E-mail。

　　懒猪：提醒一下，十天后交稿，你差五万字。P. S. 这次会是谁？

　　我晕死在坐椅上。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有五万字白痴小说没有写。

　　嗯，我写小说。言情的，就是一块钱一天租五本的那种，没男朋友的小女生都看。当然是下班，业余的时间，偷偷写，身边没人知道。快一年半了。那时刚上班，刚和一个男朋友分手。一下子，忙忙叨叨的日子多出大把时间。办公室的女同事都在网上看小说，我也在网上看小说。忽然有天突发奇想，申请个ID，自己写。

　　不是因为文笔好，只是分手那段时间，有很多事突然就不懂了，每天想每天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恋爱到底为什么、以后怎么办……就像运转完好的机器，有一天不动了，不是因为磨损不是因为坏件不是因为停电，它只是，就那么，不再转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转了。

　　写出来才发现大家也想知道。于是继续写。有天就接到一个号码未知的电话，和我约稿。

　　能赚钱当然好。一个刚上班半年的办公室小硕基本工资是1K一月多一点。不迟到不早退，年终拿个全勤奖加双薪一年加起来将将能到15K。十一、五一、三八妇女节发粮油水果卫生巾，我又没途径拿去换钱。

　　不信？我也不信。想留在学校这就是代价。小我一届的师妹去年找的华腾，国内最大的通信公司。硕士底薪4.5K拿到手，要经过三周军训、各部门轮岗一年、接答客服电话三个月，最后定岗开始像活驴一样的疯狂加班生活。还不如我呢，我觉得。这不，前几天过劳死一个，和她同一批进的公司。

　　世道就是这样，不由你不信。就像蛋卷冰激淋吃到最后，才知道下面都是空的。可你只剩这些在手里，扔掉更是什么都没有。

　　我那时什么都没有，所以紧紧抓住剩下的蛋卷壳。签协议的时候说好不允许在职读博、工作两年才能考博。反正没事可做，我就签约写小说，一年三本，稿费保密。

　　呵呵，保密保密，真的保密。反正够我过年回家的车票和给家里买东西。

　　写这种言情小说其实也不用什么文笔功力，只要女猪够蠢、男猪够帅、国际大都plus金融财阀，then，everything’s gonna be OK。前三本都很顺利。又一年的第一本，我开始觉得有点腻，然后在我冲进厕所狂吐之前以光子从太阳奔向地球的速度搞掂第二本。只剩最后一本了。

　　我本来不是想这样。

　　长叹一口气，调出电脑里的隐藏文档。撸胳膊挽袖子，为了生活，我要干活！！

　　先大略浏览文档里的前两万字，我这次是武侠言情。武侠言情，顾名思义，有武侠有言情，但重点还在言情。金大侠荡气回肠令人神往的江湖，只是我这个恶俗拜金女的工具，手段，载体。

　　英俊的武林盟主之子为生命垂危的爱人，去求大雪山的火莲，不想被隐居于此的世外高人所救。世外高人当然是冰肌玉肤、气质如兰、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妙龄少女。爱人昏迷不醒，高人美丽多情。冰风谷里唯二的两大活物日久生爱，于是衍发出一段轰轰烈烈的三角情。

　　庸俗，庸俗，庸俗……

　　我本来不是想这样。

　　时针跳向22：00的瞬间发出“咔”的一声巨响。好的，即使在这个周末夜晚比往常要吵，但对于沉迷在思考中的我来说，的确称得上是“巨响”。

　　我笑。时间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溜走，留下一摞酸徒长吁短叹。可如果你稍微花点精力去了解，你会发现它其实像一心给你介绍对象的大妈一样枯燥、乏味、不过倒真的是势不可挡。

　　两万字仍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万字。我打开MSN，所有的联系人都保持脱机状态。

　　没有南半球的联系，但目前确实有个朋友正在异域。认识的时间太长了，到现在相继遗失对方的通信地址、固定电话、手机号码。幸亏这世上有网络，不然我们就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但他不在线，隔着狭窄的日本海，我们就是陌生人。

　　多久没上线了这人？一周？十天？一个月？每天面对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处理同样的事件，发出同样的微笑，我早失去精确的时间概念。

　　不过我确实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最长时间的不联络。去日本之前，他执意要我加他MSN，只有这样，我才能进他的博客。周二的飞机，周一晚上他说，以后不上□□。

　　又出什么事了吗？我打开□□，果然不在。这人，这是第一次我找他而他不见。

　　我有些失望。本来想和他杀杀时间找灵感。

　　时针又响一声。他那里，应该是一点了吧。是不是也没睡在加班。

　　我关掉□□，退出MSN。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还有五万的催命债。十天，写不出来我就被陈姐忠臣埋骨乱坟岗了。

　　遵从所有言情小说通例，我称呼我的编辑Nicky陈为陈姐——虽然我更愿意称她为Queen Nicky陈。Queen Nicky陈是个摧稿高手——对出版社来说，对我，她是恶魔，拥有天使面孔的恶魔。

　　我至今仍记得或者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本书的出版。那时我壮志凌云，一心写一本与众不同的言情小说，用不着震惊整个言情届，至少也要令人读之耳目一新。我为我的宏伟计划不眠不休地奋斗了二十个双休假日，用战抖的双手和心灵将其奉献给伟大的救世主Nicky陈。

　　两天之后Nicky陈小姐在堂堂工作日打我手机，我果断地拒接，紧接着，办公室电话铃声大振，一往无前的气势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电话果然是我的。我拿起分机，就听Nicky陈小姐在话筒那边狂吼十五分钟。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我办公室电话，我一直竭力保持礼貌的微笑，不时发出类似“是”、“对”这样的话语以便让同事认为这是个普通的公事电话。

　　等我冷汗挥发干净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毫无立场和尊严地同意了Nicky陈小姐的一切不平等要求，包括在一个半月之内从头再写七万字并修改一切Nicky陈认为需要修改的情节。那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生活，像地狱一样，比地狱还惨，就连分手时也没有体会到那样骨折般的痛苦。我白天上班，偶尔加班，除去吃饭睡觉我无时无刻不再写那本该死的小说。等到我的女王点头通过时，我学会了吸烟。

　　Nicky陈甩给我一包大卫杜夫，她说可以保持女人独立的灵魂——独立的灵魂我没能保持住，写完那本书我就急切地找了个男朋友，别人的介绍，“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不过当午夜或凌晨，咖啡没办法阻止我的“昏迷”时，大卫杜夫对保持我清醒的灵魂的确功不可没。

　　不过这烟太贵，我只在飚文飚到精疲力尽时才敢吸上一枝，比如说现在。

　　凌晨两点，牙膏挤出五千字。我已经走到悬崖边缘，没办法再前进。

　　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儿，看它环住我的指尖，看它一点点淹没在节能台灯的光晕里。两个人的联系，要多久才能像烟圈儿一样消失得一干二净呢。脆弱的网络里，又有多少牵挂一寸寸被拉长、最后丢弃掉无影无踪。

　　我只手按下Ctrl+A，再按BackSpace，操纵鼠标保存。文档干净的似乎五万五千字从来没存在过。

　　我想要一个不一样的言情小说，不管伟大的Queen Nicky陈是否同意。那么开始吧。

　　我的女猪在昏迷中醒来，发现身上压着一个陌生男人。这男人是她相公，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而她对这一切，都不记得。只有男人的眼睛，似曾相识，熟悉的紧。于是信了他的话，与他在这静谧山谷男耕女织、相敬如宾、夜夜欢娱。迷醉，一日更胜一日。她想这真是她的良人，不然自己怎会如此欢喜。就算要自己对他隐瞒逐渐想起的身份，也要同他如此一生下去。

　　七月十五鬼门开。二更时分他梦正酣，她却起身出门，只因她是魔教地宫的中元上主，每年这夜为教众净身除罪，而离家前她已点了他的睡穴。祭神、净身、祈福、传功，往年神圣的祭典她只用了七分心力，剩下三分幽幽牵在他身上。却不期然归家时，发现牵挂的人已不在床上……是被掳，是私逃？神秘的地宫，圣洁的中元上主匆匆踏进暗潮汹涌的江湖，去寻找曾经爱过的证明，那些惦念过的痕迹……

　　只是……爱的存在，需要什么才能证明？对面那双永远温柔的眼神？

　　韩山，26岁，H大在读计算机博士，进退有度、温柔体贴的男人，别人的介绍，我“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对象。本地人，小我一岁，高我一届，在职读博，一帆风顺地让我忍不住嫉妒。

　　熬夜写完一万字，我正在和韩山约会。约会地点是一贯的日落大道60号——一家咖啡馆。据说这家买的是货真价实南美进口极品咖啡豆&现磨现煮&原汁原味的香浓黑咖啡，韩山找到这家馆时欣喜若狂，进门十分钟就同店主江涛成了至交“咖友”，亲密程度让我忘了拿着帐单惊呼“哇！传说中的黑店！”

　　言归正传。我们正在交往，而且目前正交往顺利。顺利到让我有勇气向Queen Nicky陈和她深不可测的“整个言情小说界”后台之恶俗趣味再次宣战。大不了战败挂靴封笔，我还有眼前这个准老公来养。

　　此时我的准老公正在第二五零次用兴奋的眼神打量我已经烂熟的装璜、向我诉说等他赚到足够的钱退休也开一间这样正点的咖啡馆。我喜欢他这样温馨的设想，我甚至也开始勾画自己坐在收银台后数钱的情景。

　　喝完咖啡刚好让我们起身去华纳看《夜宴》，冯导的新片谁会不期待，更别提我们拿的是H市的首映票。据说是《哈姆雷特》的中国改编，沙翁四大悲剧之一。可不知为什么，只要葛哥一说话，我就笑场。笑多了我才领略到冯导的大义：这年头我们还敢埋汰谁？也就没事儿糟尽糟尽自己个儿吧。

　　不过最具奉献精神的还是周MM。此姝拔光眉毛睁大眼睛甜甜地说：我们每天都见面，在梦里。我很配合，喷了韩山一身可乐。而韩山太没有慧根。他肃穆地用纸巾把我粘糊糊的手仔细擦干净，再密密地卷在他手里。

　　我停住笑，慢慢就把头靠在他肩上。他的温度正好，刚够把我的手焐暖、而不灼伤我的心。

　　这样度完我们的约会。他明天要和导师去北京，大概十天左右，约好回来给我电话。多么完美，上天给我安排的日程！让我既能享受甜蜜的爱情，又有时间赶写最后的小说。

　　和明珠大声招呼就钻进我的小窝，一整天不出来。明珠对我这样的习惯早见惯不怪——大概一直以为我在复习考博……

　　写到她一个人漂泊在不熟悉的江湖，每天都想他去哪了呢、为什么走呢这样的问题。把对他的思念压在心底，带着日渐沉重的孕身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失望、失望、寻找。终于有一天毫无前兆地绝望，躲在无人处无声地哭泣……

　　写到这儿时，我第一次在白天点燃大卫杜夫。日光里烟圈儿都看不清楚，日光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打开MSN，脱机依然。我登陆□□，灰暗依然。我进入MSN SPACE，系统告诉我“对不起，你要登陆的空间早就裸奔，现已奔出服务区……”一堆罗嗦话，简而言之，他把博客封了。

　　这猪搞什么！

　　我心慌起来。难道就这样消失了？虽说多年没谈电话，也没发过一条短信，但长久以来，只要看见他亮着的□□头像，感觉有他在世界的那一方，知道随时都能把他找到，我的心很安。就像前一天靠在韩山的肩膀。

　　我没有一刻不靠着他的肩膀。

　　我坐在靠椅上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身上每一条神经都冰镇了一样。我想起她无声的哭泣。再点一根大卫杜夫，我想交稿，我想飚文，我想停止无缘无故的联想，可键盘上一点一点，涸了惨白的烟灰……

　　我，没有一刻不靠着他的肩膀……

　　交稿的时候，陈姐照例翻了几页就掷在桌上：“你不打算写了？”

　　我弹掉烟灰，点头。

　　“打算定下来？”

　　点头。恰逢其时吐一个烟圈儿，正好遮挡陈姐探寻的眼神和，我游弋不定的目光。

　　“也好，”陈姐把稿子卷巴卷巴塞进叮当的包，“稿费算我出的红包。这顿你买单！”

　　我想说“靠！还这么抠门儿！”，可我只来得及冲她恍惚地咧一咧嘴。

　　□□晃起来时我正在熬夜写小说。

　　嗯，我写小说，在网上。当然是下班，业余的时间，偷偷写，身边没人知道。两个多月了。那时刚和正宗咖啡馆收银台的设想分手。一下子，忙忙叨叨的日子多出大把时间。办公室的女同事都在网上看小说，我也在网上看小说。有天又突发奇想，找回原来的ID，继续写。

　　我看着晃来晃去的□□，突然有些不明白。不明白有个人明明说过不上□□，隔几日又食言。

　　我关机。抽一支大卫杜夫。睡觉。梦见我午夜离家，回来时丢了他。

　　两天吸掉三盒大卫杜夫。网上有人催文：两天没更新了，阿P有事在忙？

　　两天就有人问。可笑我将近十年才开始想。

　　我本来不是想这样。

　　又干掉半盒大卫杜夫，这个月即使勒紧裤带也要和别人讨生活了。烟灰缸堆满的时候，我想，痛痛快快挨一刀吧，二十天后发完工资还是一条好汉。

　　那人说：怎么不上MSN？博客也不更新？我回来了。有很长的假期，想去看你。

　　终于，我只手回他：失业了？我可没钱养你。

　　他来那天我没敢抽烟，之前还特意买了口气清新的喷雾。选了身最不会被他嘲笑的衣服，晚上8点钟，我踩着新买的高跟皮鞋慌慌张张出发去车站接他。

　　可我没想到会这样。最后在水里摸到刚才跌飞的手机时，我开心地忘记自己已经彻底迟掉他的火车，我只是不停地想：还好马葫芦里水不深。

　　醒来时他在我床边，坏坏地盯着我笑。我鸵鸟地埋进被子里，终于还是被嘲笑了。即使隔着被子也能知道他是怎样一付快抽筋的表情。正在想你再笑你再笑你再笑我就把你吃掉，他却拔出我点滴的左手双手握住轻轻摩擦说：“房里这么冷。”

　　我哭，我笑。是啊是啊，北半球已冷。但南半球早就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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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yy文，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