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乘月》徒弋

1、手执柳枝的少女

　　已是初春了，微醺的风就这么吹过粼粼闪光的湖面，带起湖水一阵微微的战栗。沿湖的小路上还有些未化的雪，也渐渐地湿润起来，像是要全化开了。已有那么几只小鸭子迈着迟缓的步子试探地向湖边走去，一只接一只，没有鸭妈妈的带领，它们稍稍有些局促。
　　天色渐渐放明，有行人出现了。先是三两个，然后慢慢多起来。人们的步伐都是轻快的，没有谁停留在湖边看一下湖面上的涟漪，也没有谁发现空气中已经有了湿湿的泥土的气息，没有谁为新鲜嫩芽儿的萌动所感动震撼。都是老百姓的，眼里的更多的是生存。
　　比起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还不如想想一家老小明天怎么过，靠什么继续那揭不开锅的生活。百姓的思维要简单的多，柴米油盐就足够了，其它的，都是贵人们的事。
　　幸好这个国家算是国力边防比较强大的，皇帝也还算政绩清明，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人误导他，也算是给百姓留下了喘息的空间。
　　天越来越亮，足以看清对面的人了。这时候湖边一棵长势不正的柳树上的黑影也清晰起来。那柳树向湖面倾斜生长，密密匝匝的叶子就这样飘扬在湖面上空，像一个少妇在对镜梳妆那样温婉柔美。可能正因为这样的姿势，它的树干相对别的柳树要细得多，大概也就是三四根手指粗细。
　　黑影是个少女，她从夜色还朦胧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她顺势躺在柳树的枝干上，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枝轻缓地摇动着，很悠闲似的，就那么躺着，眼眸微闭却未睡着，呼吸轻浅像是快感觉不到一样。乌黑顺直的长发从树干上流泻下来，像是瀑布一般反射着不定的光，让人下意识觉得该是很柔软的。
　　一直到天大亮了，也不见这少女的身形稍动一下。青色的衣角垂落下来，和初春的青色交汇在一起，像是一幅说不出名字的画。
　　住在这附近的人都是些实在的百姓，看这么一个柔弱的少女一直倚在那儿，多多少少有些担心。百姓的心都是友善的，没有那么多道道。天已经完全亮起来，在不远处围观议论的人就一拨一拨地增加，议论声也越来越大，无外乎这挺娇弱一小姑娘怎么动也不动呢，不会出啥事了吧之类的。
　　又过了一阵子，人群中的议论声越发大起来，一个平时就好关心帮助别人的汉子终于憋不住了，抬脚就往那少女走过去。
　　有须发泛白的老人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柱子，不许去。”
　　那叫柱子的汉子微微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的人，发现他们的眼睛都有些躲躲闪闪的异色，才停止挣脱的动作，询问老人：“怎么了，叔？”
　　“这女子若是还活着，你去惹她，万一她赖上你怎么办？”，老人微微顿了顿，注意到柱子的脸一下子便红了个通透，目光的七分严肃也有三分被温柔代替，“若是她已死了，你去她边上，便可能惹上人命官司，到时候，你叫你家的娘亲怎么办？”
　　柱子想了想，确实着理，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人群也往后退退，却没有散开的迹象。
　　老人拂拂不算太长的花白胡须，深深地望了一眼少女，然后对柱子说：“我去看看吧。”
　　“叔……”柱子有些惊讶。
　　老人对他挥了挥手，制止他再说些什么，然后就缓缓地踱到了少女身边。
　　少女的面容柔和清丽，衣服的质地也是上好的，皓腕如雪，眉目细致，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喜欢上的小姑娘。
　　老人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伸出手，正要去推少女时，一声轻轻柔柔的女声响起。
　　“天亮了啊。”少女的双眼眨动着，一瞬间平静的面庞就活跃灵动起来。
　　少女从柳树干上起身，走到一个开阔的地方蹦蹦跳跳地活动起来。众人的心一下子回到肚子里，还是好好地一个小姑娘嘛。只有老人，望着纹丝未动的柳树干，眸色由潜转暗。
　　少女像是没看见老人一样，自顾自地伸手踢腿的，还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
　　淡定地绕过老人，往路上走。淡定地绕过所有人，往林子里走。
　　所有人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无趣，像是调剂时间的东西一下子失效了，接受了一些反刍的东西，由不得你自己。
　　人群还是三三两两地散了，没有人再表现出好奇和疑惑，然而大家却觉得这事令人云里雾里。
　　只有柱子还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的背影，他隐约有些担心。
　　站在柳树边的老人猛地转过身来，面目有些扭曲，双手握得死紧，冷汗从额际滑落下来。他快速走回柱子身边，那身形简直像一个年轻人一样敏捷。
　　他的语气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很急促。“你看见她长什么样子了吗？”
　　柱子被惊吓到了，他扶着老人，“叔，你没……”
　　“回答我！”，老人的巨吼声使柱子有些害怕。他记忆里的老人永远是严肃而慈爱的，从没有现在的紧张，这样的震怒。
　　老人镇定了一下，压了压声音，“柱子，你看见她长什么样了吗？”
　　柱子看着老人那沧桑的脸上涔出汗水，心里微不可察地痛了痛。刚才的那些恐慌和讶异一下子沉淀下来，虽然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但是对老人一贯的尊敬和服从使他开始回想刚刚那个少女的模样。
　　他是看过她的正脸的，刚刚少女绕过他的时候，他还觉得像是春风铺面而来，觉得分外温暖呢。他细细地回忆着，少女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就在那么一刻……
　　一滴汗顺着他的刚毅的脸滑下来。
　　下一秒，他瞪大眼直直看着老人，目光里尽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