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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鸡毛蒜皮的故事也是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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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昀不是中原人。其民族原属南越一支,后来皇帝下令征讨,侥幸死里逃生的南越人一路北上,最后停在鲜卑山,与鲜卑族人同驻。
重昀自懂事以来,记忆里就只有姐姐重娜一个亲人。
重娜的身体很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只在春夏两季有阳光又不怎么热的日子被重昀放到轮椅上,推出门晒太阳。
重娜是南越最优秀的天琴奏者。每当重昀和她出来晒太阳,她总会抱着自己的天琴,弹一些古老的牧歌,哼一些只有南越老人才能明白的调子。
重昀哼给翠浮游听的跑调玩意就是重娜弹的曲子之一。
在重昀的印象中,重娜的曲子能让草丛里的兔子停步,能让天上的飞鸟敛起翅膀停在她肩头。路过的孩童和老人听见曲子,也会信步走来,盘腿坐下慢慢听。
后来,曲子招来一个似乎是从中原逃难出来的女人。女人说自己叫沈静莲,但重昀觉得她应该没有她的名字那么安静美好。
结果不久后的事实证明,重昀的想法是正确的。
每到重娜弹起天琴的时候沈静莲都会出现,但她的目光不在重娜也不在天琴,她的目光总是落在安安静静坐在重娜身边编草蚱蜢的重昀身上。
有一天,沈静莲突然说她要带走重昀,她说他一身武骨,不能让他埋没在塞外的黄土里。
重娜答应了。
重昀随着沈静莲一起入关,去了中原。
离开重娜的视线范围,沈静莲就变了个人似的。对重昀极凶,教他的也是同样冷酷凶残的杀人手法。重昀一旦抵抗,沈静莲就用杀了重娜当做威胁。那时候重昀只有八岁,在孩子心里,姐姐是天,他不想让自己的天没了,只有听沈静莲的话。
日子久了,本来只是有点安静沉默的重昀在沈静莲的“教导”下变得漠然。像没了灵魂似的,沈静莲让他杀谁,他就剖出对方的心送到那个残酷无情的师尊面前。
后来,沈静莲让重昀去杀一个叫竹潇湘的人。
重昀去了,但是见到的不是竹潇湘。他遇见的是竹潇湘的儿子薛依虹和竹潇湘的三徒弟鳯十三。
那时薛依虹正神在在地摇着他手里的黑檀扇,笑眯眯地瞅着半眯眼泡茶的鳯十三。
“那边的客人,要来一杯吗?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分到一杯茶的薛依虹突然半转身,目光落在远处的重昀身上。
重昀提着剑,愣愣地看着他要杀的那人的儿子端着一个茶杯,冲他摆出神在在的笑。就跟城隍庙门口摆摊算卦的神棍一样。
之后原本静静煮茶倒茶的鳯十三突然冲过来,反手夺下重昀手里的剑,舞了个剑花后甩手一刺,剑尖直逼对方心口。
如果说重昀就这么被鳯十三一剑穿心了?再不然就是躲闪不及被划出一道剑痕了?……那他就不是重昀了。
那一刺走势凌厉,但后劲略显不足。重昀瞅准了鳯十三的空挡,斜身躲过戳过来的薄刃,抬手直击对方白玉似的脖颈。
在他的手指要卡上对方喉头的时候,鳯十三眼神一凛,硬是把那剑招收回来,停下步子大吼一声“停”。
重昀还真的停下了。呈爪状的手僵在距鳯十三喉结半寸的距离上。
远处的薛依虹捧着茶杯发出一声哀叹,一脸戏没看饱的遗憾表情。他清了清嗓子,笑道:“我说三师弟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地打断师兄我难得的消遣呢?哎呀我仿佛都听见远在天宫的爹亲的悲鸣……”
“滚你的你个不孝子!”鳯十三猛地回头,瞪着不远处那人恶狠狠地磨牙,“有你这么诅咒你爹的吗啊?!就算那死老头长得出水萝卜了点头发白了点半夜里看星星那样仙风道骨了点但他不照样老当益壮神在在下山去城隍庙门口跳大神吗你怎么老当他是死的他到底是不是你爹啊?!!”
“哎呀呀,三师弟哟,讲话不断句是会被憋死的!诶你看我说多少次了,跟人说话得笑~笑~~喏,就跟我这样知道不?”说着薛依虹还拿扇子戳了戳自己笑眯眯的脸。
于是鳯十三转脸望向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手掐下去的重昀,冷冷丢下一句“借用”,然后转身一抄手,把之前从重昀手上夺下的长剑笔直丢向薛依虹。
后者抬手挥扇,扇面接下直击面门的冷兵器。疑似铁器相击而发出的刺耳声响余音还没落,薛依虹反手一甩,长剑被顺到一边,笔直戳入一边某棵老树的树干。
剑尖没进树干约有二尺多。
“噗……”
一直坚持旁听不发表意见的翠浮游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喷笑,随后扭头捂嘴以遮掩自己的失态。
坐他正对面的重昀倒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毕竟先前由他口中道出的是事实,他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耸着肩膀哆嗦了一阵,翠浮游坐正身子,脸上照样温和,不过弯弯的眼角多了一丝无奈。
翠浮游摇头道:“夜霖师兄总有一天会因他那张嘴…………引来祸端。”夜霖是薛依虹的字,与薛依虹有交集的人都知道。
重昀不可置否地耸耸肩,目光由翠浮游的笑脸移到远处还在刮着夹雪风的天。
翠浮游知道他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但他还是温和问道:“那么之后呢?你应该还没说完吧。”
重昀垂下眼帘,淡淡扫了眼面前的人,沉缓道:“之后他们俩吵了一架,薛依虹吵赢了。”
“……然后呢?”
“和他们成了朋友。”
“不打不相识吗?”
“大概。”
“唔,三师兄和大师兄的事也是他们告诉你的?”
“嗯。”重昀点了点头,又抬头补充一句:“不是他们说的,是薛依虹说的。”
于是又是一声喷笑。
片刻,平定下来的翠浮游淡淡笑着,又问:“你那身伤怎么回事?”
“没完成任务,被同门追杀。”这次重昀的声音冷了很多。
“嗯?”翠浮游眉头一拧,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淡下,“你还有同门?”
“嗯,三个师姐,五个师弟。”重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他对师兄弟们的喜恶。
翠浮游抿了抿嘴。虽说只有一瞬,但在提到同门之时他分明是感受到了重昀语气中的黯然。
确实,被相处多年的同伴追杀不是什么容易释怀的事。
如此想着,翠浮游站起来,两手撑在桌面上。他半个身子倾过去,嘴唇轻轻啄了一下重昀的脸颊。
翠浮游笑道:“没事的。”温和的神情又溢了满脸。
重昀半张嘴,正准备回一句“吾无妨”,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娃娃的欢笑打断。
循声望去,就见清虫影虫两个玩够了正慢悠悠往这边走。影虫怀里似乎还箍着什么动物。
“诶诶诶!哥你快看快看!这东西居然吃肉诶!!!”影虫看怀里抱着的大白鸟慢慢啄食掉手里拿着的小肉块,惊喜地叫到。
“…………它是枭,当然吃肉。”清虫无声地叹了口气。若不是还要看路往前走,估计他早就捂脸悲鸣了。
撅着嘴满脸不悦的弟弟哼了一声,低头继续逗怀里的鸟;皱着小脸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哥哥抬起头,眼尖地瞧见不远处凉亭里的俩爹,其中一位正一脸复杂地盯着他们兄弟俩。
准确来说是盯着影虫肩上的雪枭。
清虫再度发出无声的哀叹,拽了拽影虫的袖子,俩人撒开步子颠颠地往凉亭那跑。
才到亭子下的台阶下站定,清虫正呼呼地喘着气,就感觉一双冰冷冷的手冷不防顺着衣领捂住他脖子。小孩顿时冻得一哆嗦。
清虫抬眼,就见他翠阿爹笑得温和站在他跟前,捂着他脖子的正是对方的手。
影虫被重昀抱起来,坐在对方臂弯里。娃娃眯着眼,搂着重昀的脖子冲他哥哥“咯咯咯”地笑。至于那只他们兄弟俩千辛万苦才引下树梢捉到怀里的雪枭,这会正乖乖停在重昀肩上。
清虫撇了撇嘴,心说他还真猜对了,这鸟真的是重昀阿爹养的。
重昀低头俯视小孩的后脑勺,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按在小孩头顶。
“雪枭是吾独养,不轻易近人。它应当是喜欢你们。”
“……嗯。”
清虫极小声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他仰起脑袋,目光落在重昀肩头的雪枭身上,不挪开了。
大白鸟歪着头“咕”了一声,然后扑棱扑棱翅膀飞到清虫肩上,黑得透亮的喙蹭蹭小孩的头发,似乎是不打算挪窝。
这会翠浮游也把手捂热了。他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捏了捏清虫红彤彤的包子脸。在对方丢来愤怨的目光之前,淡淡然开口道:“收拾收拾,准备搬家。”
在场另三位中的俩皆是一震。
重昀拧着眉没说话,清虫切切问道:“为何要搬?”
翠浮游温和笑道:“躲债。”
“…………”
清虫和重昀不约而同仰脸望天。
小孩心说庄里的账本在我屋那放着好几年了,没听说过有从外头借钱啊。
大人心说这北风呼呼雪米飘飘的天气,实在不是搬家的日子。
影虫把着重昀的脖子睡得一脸幸福,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亲哥哥和重昀爹此刻心头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