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明月又照故人回 ...

  •   南京
      那条法桐茂盛的林荫路,坐落着一幢幢西洋别墅,衣着打扮极其朴素的水亦竹,显然不适合从这里出去。当然,长时间处于警惕状态的头脑想到了这点。走出公馆,水亦竹绕道向花园那扇满是藤蔓的铁门,在这门后的小路直通中山南路。水亦竹走出了中华门,又进了雨花台,这才看到郑介民告诉她的那个转达行动计划的人。
      那人牵着两匹马站在树下,也是身穿同样的蓝碎花布衣。她是背对水亦竹的,当水亦竹走近她时,那人一转身,水亦竹有点吃惊:竟然是,顾寒音!
      “铁血红颜”中结交下的生死战友,都曾是戴笠手下的得力干将。众人皆知,戴笠近乎一刻也离不开女人,但她们两位,戴笠却是从未沾染。水亦竹有宋美龄做靠山,而顾寒音是实实在在的“冷艳冷血”。
      水亦竹的惊讶仅在瞬间就被抹去了,眼底的多疑,不得不致使她猜忌起来:郑介民究竟安得什么心?
      未等水亦竹说话,顾寒音先开了口:“你迟到了。”
      “哦,我从小路绕出来,耽搁点时间。”
      顾寒音似乎有些不耐烦,她们这种人最反感两件事,一是忘事,二是误时。“郑厅长让我在这等你,当然,也是毛局长的意思,他说你我一起去苏州,任务就是搜集苏州城内的新情报,以便将来的工作。”
      将来的工作?“好,既然如此,我们出发吧。”对于水亦竹的疑惑,顾寒音的答案是远不满足她的。不过,既然是上峰的意思,便一定要服从。
      苏州于水亦竹而言,是童年时代最美好的梦。辛亥革命前,水家是苏绣大户,家业殷实富足,一家上下六七十人,在这个乱世中屹立且兴旺。
      而这一切都在一九一一年改变了……
      刚刚从日本留学归来的水居思,在革命大潮中,带着妹妹加入了文学社,频频发表革命言论,清政府决定逮捕水居思和水瑜儿。而当时兄妹俩在外地躲过一劫,水家却惨遭灭门。
      后来水家兄妹参加了江浙会攻南京,黄埔军校成立后,分别考入了一期和六期,那时水居思与同是革命青年的司佳素结婚,已育有一女,便是水亦竹。
      水居思为革命奔波南北,曾收留了四个孩子为学生,也就是水亦竹的师兄们:大师兄齐仁、二师兄杨道桦、三师兄陆敬枫、四师兄欧阳烨。再加上水家的两个女儿,亦竹和落影,家里也可谓人丁兴旺。
      那时的水亦竹还叫做水清琳,亦竹是她参军才后改的名字,按她的意思,算是与过去告别,从此以后世界上便只有亦竹,没有清琳了。
      父辈的劫难烟消云散后,苏州恬静淡雅的环境培养了六个儿女纯善的心灵,却也各自有着迥异的性格,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和谐
      水亦竹依稀记得:狮子林间的嬉闹、寒山寺上的钟声、拙政园中的诗词、网师园里的古音......太多太多的记忆,好似昨日之景,却又是过往烟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苏州城内,陆军长与政治部主任简词正在视察民情,副官陈浩和其他几个卫兵跟在他们后面。陆敬枫指着路旁的店铺对简词说:“简主任,你看苏州这地方古色古香,民风淳朴,实在是块宝地啊,将来若是真变成战场,实在是可惜啊。”
      简词迎合的说道:“是啊,敬枫兄说的极是,苏州的确是块宝地,不过,对于敬枫兄而言,从小生活在此地,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也应是熟视无睹了吧。”
      “呵呵,简主任,你我均不是吴苏人,对这里,我们只有歆羡,那里还能无睹。”陆敬枫寥寥数语,平静的遮盖过了简词居心不良的言外之意。但是简词并不住口,继续着他的自以为是讽刺的言语,毫不在乎将军是否接招。
      “这个……陆兄说得有理,不过,即使是苏州人,倘若多年居于异乡,对家乡的记忆也应该略有模糊了吧。”显然,简词已经知道了南京特派员的事,否则,他岂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对着比自己官衔高出好几级的陆敬枫频频发难。
      听完这话,将军心里“咯噔”一下,简词到底是何居心,为何说出“即使是苏州人,倘若多年居于异乡,对家乡的记忆也应该略有模糊”的话来。按理说,简词原是保密局的人,对军统内部的事情,应该比他们更为了解,简词既敢说这话,就说明他最先的想法是有极大可能,甚至确乎如此的。那么,身为兄长和上司的自己,真的要对琳儿下手吗?此时,陆敬枫的心里愈发矛盾起来。
      一旁的简词见陆敬枫沉思不语,担心他再次“偷梁换柱”,正打算再向前逼近一步,可刚一张嘴,就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进了山塘街,再往前面二三十米,便是水宅,水亦竹的家,也是陆敬枫的家。
      陆敬枫也看见了。自从10集团军驻扎进了苏州城,他就一直公务缠身,一时间也想不起要过来看看。这些年,他南征北战,但不论走到哪里,停留时间也都是挂月的,而这里,他呆了十年。所以在将军心里,这个宁静淡然的老城中充盈着温馨与回忆的宅院,才真正称得上“家”。将军不再照顾身边人的心情,兀自走向那座夕阳斜晖笼罩下的黛瓦白墙。几个卫兵习惯性的想跟上他们的长官,却被陈浩拦下,本想上前的简词,也停住了步子。
      推开那扇大门,眼前依稀是旧时模样:一池晚荷漂在清洌的水上,鱼儿在莲茎间游戏。正对着的前厅,匾额上“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是水居思亲笔题写,陆敬枫的书法便是受其很大影响。
      屋里的人听见开门的声响,急急走出来迎客,却不想,是三少爷回家了,老管家激动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三少爷,真的是你回来了?”
      “周叔,是我回来了。这,这家里就只有您一个人了?”陆敬枫略微焦急又不失亲切的问道。
      周管家摇摇头,说:“家里是走了不少人,但也有自愿留下的,现在家里除了我还有几个丫鬟仆人,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念着老爷太太的好,就都留下了。”
      “这么多年真是难为大家了。”将军由衷的感谢这些为这个家操劳的人。
      “少爷,你刚回来,我让他们准备晚饭吧。”
      “嗯……”陆敬枫转身出门,身后周管家大惑的眼神跟着他到了门外。
      路上的行人看着这几个荷枪实弹的军官士兵站在水家门前,心中虽然好奇,但个个都敬而远之绕道而行。一见陆敬枫走出来,陈浩就迎上去,“军座!”
      陆敬枫看看周围,对陈浩说:“你们先回去,我留在家里处理些事情,随后就到。”
      “这……”陈皓有些为难,但马上改口,“是!”他又对陆敬枫敬个礼,然后一挥手,说:“弟兄们,走……简主任,你也回去吧。”
      简词朝着陆敬枫阴阳怪气的说了句:“陆兄,小心点,告辞!”这才和陈浩他们离开。
      陆敬枫并不理会简词的话,他折回门里,和周管家说:“周叔,我想去祠堂看看。”
      “好,您跟我来。”周管家引着陆敬枫向后堂去,还不忘吩咐丫鬟:“三少爷回来了,快去准备晚饭。”
      祠堂里供奉着水家先人,其中的两个名字,总是让人心中隐隐作痛——公故显考水氏居思之灵位、公故显妣水司氏佳素之灵位。
      司佳素,与其说她是四个男孩子的师母,两个女个孩子的母亲,还不如说她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她慈祥、和蔼、善良、宽容,她并不在乎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从不埋怨她的丈夫会把“学生”领会回家,她一如既往的一视同仁,不偏不向。这样的母亲已经少见了,更何况她还是那么美丽、温柔,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正所谓,极品的母亲教育出极品的儿女。
      陆敬枫摘下军帽,托在手里,单膝跪倒,对着老师和师母的灵位凝重且严肃地说:“学生澈轩特来拜祭师尊师母,英灵不朽。老师,若澈轩当真劫遇琳儿,还望二老安心,澈轩绝不会伤害她,澈轩时时谨记老师‘力保家和,誓不反目’的训诫,只是,琳儿她……澈轩无能,无法化解恩怨。老师、师母澈轩在此向二位保证,一切以大局为重,尽力保护师妹。”
      说罢,陆敬枫起身,重新戴上军帽,双手合十,躬身对香案三鞠躬,然后转身离开祠堂,正走到门口,他又突然转回身来,合靴立正,缓缓抬手,向水氏夫妇的牌位敬礼。
      陆敬枫走出祠堂,仰头看着天空,太阳已进西山多半,晚霞愈来愈暗,再不回营,夜幕降临后,路上会出点什么事,就说不准了。再说,他不回去,就更会有人疑神疑鬼。周管家见陆敬枫要出去,快步赶上去,“三少爷,您这是去哪儿?”
      “周叔,我身为一军之长,过长时间不在部队里,战士们会有怨言的。”陆敬枫笑着说。
      周管家为难,六个少爷小姐离开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三少爷,却连顿饭也不吃就要走,老管家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可再看看三少爷的眼神,他这一身戎装,不留就不留吧,毕竟看过了老爷太太,够了。“三少爷,您慢走。”
      “嗯。”陆敬枫应了一声,大步流星离开了家。
      街口一匹白马已等候主人多时了,陆敬枫拉拉缰绳,翻身上马,出发前又回头望了望家门,方才策马疾驰而去。
      有时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巧合,如此不可思议,就在陆敬枫离开的一刻,水亦竹和顾寒音到了。
      一路上,她们就在商量抵达苏州后,落脚何处。顾寒音想要住宿旅馆,有利于侦查城内近情;而水亦竹却主张到她家去,理由是以防万一,而且来去自如,自有人相掩,安全有保证。顾寒音本是反对,她知道水亦竹此举必有私心,但转念一想,多年在外想回家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就答应了。
      一阵马蹄清风从陆敬枫耳畔划过,似曾相识的感觉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回了回头,只是,除了人汐,并无别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连陆敬枫自己都自嘲地笑笑:这熟悉的感觉是谁的呢?呵,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啊。
      水亦竹领着顾寒音来到自家门前,叩几下门环,过了一阵子才听见里头传出声:“来了来了,谁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二十岁左右女婢打扮的小丫头,她眨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门外两个陌生的女人,问道:“二位小姐找谁啊?”
      “哦,我是来找周管家的。”
      “小姐,您是……”
      “你让他来,他自知道我是谁。”
      “二位稍等。”
      等小丫头关上了门,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的顾寒音冷冷的说了句:“哼!回自己的家还要如此麻烦。”
      水亦竹笑着摇摇头,玩笑的说:“你啊,究竟是我的嘴不饶人,还是你的嘴不饶人?”
      话音刚落,门又开了,周管家走出来说:“不知是哪位小姐要见我呢?”
      水亦竹猛地回头,激动的走过去拉着周管家的胳膊说:“周叔,是我呀,我是清琳啊!”顾寒音不屑的看看水亦竹的样子,心想:你这丫头也有本性显露的一天。一边别过了头,不再看她。
      此时日已完全沉进西山,夜色渐暗,周管家不敢冒认,倒是三分怀疑,三分惊讶,四分惊喜的语气说道:“清琳小姐?……这样吧,先请二位小姐进来。”周管家边说边让开前路,侧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水亦竹看看顾寒音,推了推她示意她进去。顾寒音摇摇头,似乎在说:“你呀!”这俩都冲着周管家点点头,便牵着马进了门。
      周管家一时心下琢磨不透:若是不回来,就一个也不曾回来;若是回来了,倒是不止一个回来,三少爷、大小姐,还会有别的人吗?
      水亦竹把马拴在树上,回过头来看着周叔,觉得周管家表情怪怪的,好像是有什么话
      要说,突然,她想到了身旁的顾寒音,以为周管家不好意思开口是因为顾寒音。
      还是刚才的那个小丫头,她提着灯笼过来给大家照明。接着这亮光周管家终于认清了水亦竹,奈何这姑娘变化太大,当初离家时还是个稚嫩的学生,如今却是出落格外标致也颇具成熟,一时半刻未认得出来倒也正常。
      周管家引着水亦竹和顾寒音进了前厅,厅里是点着灯的,偶尔会有几丝微风透过窗子摇曳烛火,一晃一晃的。周管家请了上座给水亦竹和顾寒音,自己退到一旁——毕竟是老人,多年的资历不免看出两个同是回家探亲的人,其目的却是不同:陆敬枫虽身着军装,眉宇间依旧是早年的清逸温和,似乎还多了些义薄云天的大气豪情;而面前这位“清琳小姐”已然再没有了那份被全家上下所喜爱的至善至纯,替代的是周管家做梦也没曾想到的不动声色的隐忍,即便是做过掩盖,也依然几分留存。
      周管家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被水亦竹截下来,“周叔,您也坐。”
      “嗯?”周管家心里一别,还是顺从的坐了下来。
      “周叔,这位是顾小姐,我的朋友。我们这次回来,一则拜祭父母,二则处理些别的事情,自不劳周叔费心。”水亦竹淡淡地说。
      周管家明白老爷一家子都是当兵的,都是官家人,大小姐当然不例外,所以对水亦竹所说的“别的事情”自不过问的。“大小姐,天也不早了,您二位又是赶路辛苦了一天,是先去用饭还是早些休息?”
      水亦竹温婉一笑,不由得下垂眼帘,说道:“谢谢周叔提醒。” 转头问起顾寒音,“你是……”
      “休息。”
      “那好。”水亦竹转正回头,对周管家说,“周叔,那就不用饭了,我们也累了,先去歇着了,您老也早些休息。”再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水亦竹的唇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线。
      “小玲,去把大小姐的屋子和客房收拾出来!”周管家冲着一直站在椅子后的丫鬟吩咐道。
      水亦竹和顾寒音都起身向后堂走去,周管家跟在她们身后,水亦竹故意慢了几步,挨近了周管家,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顾寒音见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径直跟着丫鬟往里走。水亦竹低声对周管家说,带我去祠堂。
      周管家一听到“祠堂”二字,猛地睁大了眼,像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他看看水亦竹,水亦竹侧目恭听。
      “三少爷也回来过,就在你之前不大一会儿。”
      “啊?是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