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牧童笛声和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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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一人，一壶酒。
一溪，一草，一牧笛。
是潺潺绕山坡而过的清澈小溪，溪旁有树，有大片绿葱葱上好的牧草。这里是附近几处村庄不约而同共有的放牧地，有牛儿摇角甩尾悠然踱步，时不时低下头啃上几口青草，或是三两成群走在一起，蹭颈交脖亲密异常。
人心淳朴，牲畜随性，虽然来自不同村庄，却并不妨碍彼此之间毫无芥蒂地相处。
正如和平的年代，在辽阔而肥沃的中原腹地中无数普通山野情景一样，溪边牧牛，孩童嬉闹，有柳枝所作简陋牧笛呜呜作响，是从心底发出的喜悦和悠然……
但牧笛声，却并非只有一种。
倒骑在水牛背上赤脚身着短褂垂髫少年憋足了气，鼓着腮帮子竭力将手中木制短笛的声音吹得一声高过一声，却始终盖不过大树底下另一道虽轻却格外悠扬的柳笛，伴随阵阵清风，愈发衬托牧童毫无章法的笛音粗糙难听……难听到，连他自己也忍无可忍再也无法吹下去。
“喂——你能不能别干扰我吹笛啊？！！！”
忿忿地摔下手里木笛，蹭地从牛背上跳下，短褂少年动作灵活几下窜到大树底下，两手叉腰涨红了脸颊怒目瞪着树下那悠然靠坐在青石上的红衣人。此时树下除了这名风尘仆仆似路过歇脚来自远方的旅者，还有三三两两围绕几名附近村庄的牧童，或蹲或站捧着小脸仰起头眨巴眨巴眼，听乐声听得入了迷。
被打断的柳笛声忽止。这柳笛似是新制，笛身犹带暗青。
吹笛的红衣人是一名妙龄女子，眉目精致而略显一丝倦意，一身红衣鲜艳如天外红霞，布料看似不普通又不似城中闺秀那般有点缀任何香袋珠玉。她神情随意，一只手把玩着那短小的柳笛，黑眸微微敛起看不清其中神色，正如一头秀发被一块普通暗红带着灰尘的方巾牢牢裹住堆在头顶，却是硬生生破坏了这一身不凡的气息。
……看起来，就像是附近普通的村妇一样的装束。
“不好听吗？”认真的声音虽称不上清脆，却别有一种略带低沉的悦耳磁性。
短褂少年一愣，“这……也不是……”他脸色涨得更红，并不是很爱说谎的孩子，但心中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总之……总之你打搅别人就是不对！”更大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少年鼓起脸颊叉腰再往前进一步，证明自己很是理直气壮。
红衣女子并未抬头，只是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过了一会儿，她看似认真地“嗯嗯”了两声点点头，却是将脸转向四周其他孩童一本正经地询问：“那么，这次就不吹了吧？”
哗！民愤了。
嗖嗖嗖，几道不满的目光顿时投向短褂少年。或许是这少年平时在小伙伴中的威信甚高，过了许久才有一名扎着两只丫角的小女孩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道：“阿乐哥哥欺负人……”
“明明红姐姐吹得很好嘛！干嘛不让吹笛？”“阿乐大哥的笛声好难听，还是红姐吹的好……”“就是，我要听红姐吹笛，不理阿乐啦~~~”四周七嘴八舌的童音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时刷刷刷又多了几道不满的目光，愤愤地刺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短褂少年。
“可是……可是……”嚅嚅地动着唇。啊啊啊，这真的不是他的错啦！谁让这个女人一连几天什么时候不好吹笛，偏偏就爱在他兴致来的时候开始，分明是——分明就是——短褂少年虽然学识无多却是异常聪慧，这是蓦然醒悟在敏锐地觉察出眼前红衣女子唇边一抹笑意之后，顿时愤然地跳起大叫起来：“好啊——你，你耍我！”
可恶！！！！！
耶，木有证据，吾像是喜爱耍小孩儿玩的人吗？难得心中轻松地浮起玩笑的想法，红衣女子慢悠悠仰天看向天外浮云，神情一掠而过的是一丝对过往学艺岁月的怀念，却又继而重新敛起眼眸，然后认真地冲短褂少年抬起眼眸：“想学吗？”
原本抖着手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羞愤交加正在脑海里拼命搜索某些较为文明的骂人词汇……短褂少年却是猛地一愣，有点傻傻地抬起头：“教……教我？”
啊？就这样教了吗？村东头的私塾里先生看起来再和蔼，授人乐理之前都会严肃地索要一只山猪肘子作为束脩呢。但是原来将木笛吹出连贯的声音竟是这样简单，看，如果按照如此规律有节奏地按下木笛上这几个孔……
欢快的笛声再次扬起，树荫下随风传得很远，很远。红衣女子含笑看着短褂少年额角滴着汗，认真地鼓着脸颊将一首短短童谣简单旋律吹出肃穆的效果，心中想笑的同时，却也不禁伸手以掌心打着节拍，嘴里慢悠悠哼起曲词。
“滴滴啦滴，滴滴啦滴，啦啦滴，啦啦——滴……”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驾！”
山坡下另一侧大道上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一行黑衣蒙面腰佩刀剑的彪悍骑手掀起黄尘滚滚，从远方以极快的速度通过此处。树荫下被打扰的节拍一停，红衣女子微微掀了掀眉毛，眼眸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目光淡淡地投向那些黑衣骑手消失的方向。
“怎么，不吹了？”
树荫下乐声戛然而止。紧紧握住木笛的短褂少年脸上似一片惨白，目光死死地盯向山坡下方马蹄掀起黄沙处。而其他几名孩童俱都饱受惊吓地挤在一起，惶恐的小脸茫然不安地看向最年长的少年……那马蹄指向的，便有他们的村庄。
“——阿坎，阿侵！快，带着你们村最小的妹妹快跑——回去报信那些吃人的恶人又回来了！快跑！别回头！！”突然爆发的喊声压过了少年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咬住嘴唇的坚毅和不甘：“小信，你们村位置最里，那些人一时半会是到不了的，绕过坎水蛰通知大人们入山……别管牛了，快去——阿枚和阿媚，你们也回村……别怕，就和平时商量的那样……如果，如果发现不对就先藏起来……”
稍微年幼点的两名男孩点了点头，拽住身边幼小的女孩撒腿往山坡下方跑去。同时被点到名字的另一名高大的男孩站起身，有些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短褂少年，最终咬一咬牙地掉头飞奔而去。剩下两名女孩中稍微年长的那个用力地扯住身边妹妹的手，名叫阿媚的小女孩几乎带着哭音地开口：“阿乐……乐大哥……”
然后被自家同村的姐姐用力地拉走。一转眼时间，树荫下只剩下短褂少年，以及另一名眨巴眨巴眼没有得到吩咐还乖乖坐在树根上，扎着两支丫角最小最年幼的女童。
“阿乐哥哥……”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动物直觉的不安，她还太小太小，懵懂不知身边同伴为何而恐惧。短褂少年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一把将同村的小女孩抱进自己的臂弯里，然后狠狠地咬着嘴唇转向那默不吭声瞅着他表现的红衣女子：“你……你也快走罢！说不定那些人，那些人末了还会回转……”他的村庄，正是那个方向，最当头的一个。
阿爹，阿娘，等孩儿我！短褂少年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出血，却强忍了心中的害怕不出一声，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红衣女子，抱着怀中的女童转身飞一般地朝山坡下方跑去……虽然明知，或许眼前一身风尘敢于独自上路的女子或许拥有几分所谓江湖的“武力”，但那些吃人的黑衣恶人又究竟杀过多少路过见状不平的侠士，少年虽未亲眼见过，却曾听从遭噩的邻村逃难而来的寡姐哭诉……
他不能害了这女子，这曾教过他乐理拥有半师名分的好心旅人！
耳边风声呼呼。怀中的女童咬着大拇指仿佛觉察出了什么，硬生生将眼泪憋在眼眶中不哭一声。短褂少年感觉自己平生从未有跑过如此之快，心中的焦急让他已经顾不得前方究竟是小路还是锋利的荆棘丛。
就在这时，却有另一道更为迅疾的风声传来——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少年愕然发现，自己的往前奔跑的身体骤然停了……
不！不是停。
而是被人一手抓住衣领晃阿晃地拎在风中，手里原本抱着的小女娃不知怎地同样也到了那人的怀中，正在他心中惶急地开口怒骂，突然身躯一震被人滴溜溜地转个弯，然后眼前对上一张眉清目秀认真而熟悉的脸……
“吾不认识路。”那女子用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缓缓开口：“你，来指。”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牧童笛声和剑（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