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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当差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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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物价不高,二两银子便够一般人家生活上大半年的,因此华吉祥捧着十两银子走进成衣店时,基本也算得上财大气粗了。她挑了身靛青色撒花细锦长袍,领口及袖口处镶了柳黄色滚边,上绣如意纹,又配了同色系的腰带和一双半高小靴。换了新装出来,愈发映衬得人秀挺如竹,直将一旁的店伙计看傻了眼。
其实重七叶亲手为华吉祥缝制的衣裳都是极好的,料子柔软金贵、针脚细密整齐,只是她舍不得穿出去。每次换上在自家院子里显摆显摆,便又急忙脱下,好端端藏进柜子里,然后再穿着灰扑扑的短衣长裤去姬府当差,以至于姬阡陌一度以为她身为十二风忍之首,却穷得买不起好衣裳。
华吉祥付了定金,请店伙计将她挑好的衣裳送回府去,自己则又慢慢悠悠往正在装修的香料铺溜达。店里有霍文看着,她自然不用操心,不过既然得了空,还是去慰问一下的好,于是便在沿途酒铺里打了几壶酒,又拎了两只烧鸡,打算犒劳工匠。
“小姐留步……”
华吉祥正哼着小曲迈出酒楼门槛,忽见斜里钻出个婷婷袅袅的身影,带着半截面纱,声音温柔软腻,衬着一双盈盈眉目,简直要媚到骨子里去,更让人幻想面纱下是怎样的风情万种。
只是这声音却让华吉祥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地转头看去,随后竟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领口。那人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容虽隐在面纱底下,却挡不住星眸中浑然天成的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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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莫紧张,那一次……那一次是锦绣与小姐玩笑呢。小姐若是不喜欢,锦绣定不敢再自作主张。”白锦绣说着福了福身,腰身纤细柔软,如弱柳扶风。
华吉祥愣一愣,想着大燕国女尊男卑,因而她二人那一场未尽的情事,说到底还是她占的便宜多些,若再忸怩,难免显得矫情,于是也拱拱手,道:“无妨……那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在下也不放在心上,只求公子以后莫再戏耍在下便好。”
白锦绣一听这话,竟喜形于色道:“如此……多谢小姐宽厚。”他顿了顿,踟蹰着又道:“锦绣、锦绣……尚有一事,想……想求小姐帮忙。”
“哎?”华吉祥诧异地挑挑眉,暗道这人倒也有趣,明明知道自己得罪了旁人,却还敢上门求助,着实勇气可嘉。她如此想着,便也没为难他,只淡淡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无财无势无缚鸡之力,哪有什么能帮得上赫赫有名的明月公子?”
明月公子不是一个人,而是帝都第一销金窟——明月楼每三年一届选出来的花魁的别号。男子青春韶华转瞬即逝,因此明月楼沿承百年,也没有哪一位明月公子能够连续超过两届,只除了盛名在外的白氏锦绣。
白锦绣到如今已虚顶着明月公子的别号第九个春秋,让明月楼不知多少美人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光环望断了愁肠。然而真正见过他容貌的人却又极少,传说他容颜俊美独步天下,堪比九天皎月,因此继续人家即使一辈子都称为明月公子也无不可……只是不知道,华吉祥面前的这个白锦绣,到底是真是假。
“街角有间茶肆,环境清幽典雅,小姐若不嫌弃,可否陪锦绣前去坐坐?”白锦绣眉目低垂,清亮的眼睛蒙着几分水汽,看上去娇媚入骨,却又从中生出一丝无邪,令人恨不能将他抱进怀里好生疼爱,再将全世界所有奇珍异宝推到他面前博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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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真是修炼成精了。
华吉祥暗暗赞了一句,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码事:这白锦绣不管是真是假,看那派头倒也真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哥,而烟红柳绿之处一向是最纸醉金迷,也是信息最灵通之处,多一条路总没有坏处。
于是她点头应了,躬身请白锦绣走在前面带路。他慢,她便停下脚步,他快,她也跟着紧走几步,始终保持着三尺远的距离。白锦绣起初还忽快忽慢地逗弄她,后来见她真无玩闹的心思,便偷偷回眸看了一眼……
身后少女微微敛着下颌,容貌是寻常女子中难得一见的清俊与秀美,那双眼睛流光乱灿,而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看上去心情不错,又像是纵容着他顽劣捣乱的小心思。
虽然明知那女子眉眼间的宠爱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白锦绣心脏却仍然不受控制地重重一颤……已经忘记了、忘记了有多少年没有曝露过这样少年般的任性,看着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正好投射在自己脚下,所以才会一步快、一步慢地追着她的影子。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人的身影投得那么近,就好像……就好像是有情人之间的依偎呢喃。
然而“有情人”……又是多么奢侈与讽刺的字眼?
白锦绣自嘲地摇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累得发了病,才会产生那样疯狂的念头。那女子干净剔透得好似水晶,而他满身污淖,早已破旧不堪,又怎样扯她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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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一犹豫,脚下的步子也不由放慢了些。华吉祥能明显感觉到白锦绣气压变低,方才还兴致勃勃地逗弄她,现在却脚步沉重,心事重重。
“小姐,我……”
“白公子是否身体不适?”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白锦绣突然停步回头,而华吉祥恰好紧走了两步,于是二人间原本三尺的安全距离蓦地缩短,仿佛闭上眼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那女子身上柔和安详的香馥直冲鼻翼,白锦绣晃了晃神,却听华吉祥柔声道:“白公子若是不适,不如先容在下送你回去,你我改日约谈亦可。”
白锦绣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不远处有人高声喝道:“好你个华吉祥!不在府中老老实实地伺候公子,居然敢偷跑出来幽会相好的!不怕公子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华吉祥一愣,与白锦绣同时转头看去,却见一尖嘴猴腮、目光短浅的女子快步走来,话虽是冲着华吉祥去的,一双贼眼却始终停留在白锦绣身上龌龊打量。
“原来是吴大姐,小妹有礼了。”华吉祥斜上前一步,躬身一揖,不着痕迹地挡在白锦绣身前,朗朗笑道:“这位公子是小妹的朋友,吴大姐取笑小妹也罢,切莫毁人家好男儿的清誉。”
她顿了一顿,又道:“再者,小妹不过是奉公子之命出府办事,吴大姐若不信,回去请示过公子便知。啊……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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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吉祥似乎想起了什么,愁眉苦脸地望着手中的烧鸡和酒,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出门时公子特意吩咐去芙蓉斋买的,可这事情还未办妥……”
“无妨!无妨!姐姐正要回府,顺路!”那吴姓女子不疑有他,细小的眼里精光一闪,快速抢过华吉祥手中的物事,转身便走。看那架势,好像怕华吉祥抢她似的,走得飞快,步履如飞。
“让白公子见笑了。”华吉祥虽然心疼美酒烧鸡,但能打发走奸佞小人也是好的。她拱手赔了一礼,抬眼时却见白锦绣正看着她发呆,眼神似明似暗,却难得纯净,全没有半分魅惑之色。
“那个……白公子?”华吉祥摸摸鼻子,又低声唤了一句。白锦绣猛然回神,盈盈浅浅的眼眸中缓缓漾开无限暖意,令华吉祥看得一愣。
他自己也似乎觉出些不妥,低头抚弄随风轻扬的袖口,再抬头的时候,方才流水般晶莹的目光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足以令人心筋荡漾的天生媚骨。“华姑娘何必……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卖身卖笑,让别人调笑两句本也没什么的……”
白锦绣在烟花之地浮浮沉沉多年,精明如斯,自然一眼看出华吉祥白白奉上美酒烧鸡为自己解围。但他明白归明白,感动归感动,却更清楚自己的身份,且不说眼前这女子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市井小民,便是那些名动天下的达官贵人,又有谁能动了将他金屋藏娇的心思?
盛名在外、红颜祸水,纵使真有那一心一意的痴情人,又能守得住他几天?
白锦绣不由暗自叹了口气,重整心神,自袖中掏出一只金锭,正色道:“锦绣在柳州城中见华小姐制香手艺了得,想与小姐谈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