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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向死而生 ...

  •   时至立春,行近沧州。
      宋都吏部派来特使前来接收我们这些官婢。
      这会儿那些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的宋军得为那死在路上的几十个亡魂编制死亡之因,不能全说病死,也得说有些是因逃跑被打死,这些“死”必须千奇百怪,多种多样,才可证军士的劳苦功高,以便领赏有名。
      想来文章不只文人才懂做,有利益的地方便有欺瞒。反正衙门里的人,出有马车,行有暖靴,不会体会冷冬寒雪的种种可死可伤。
      而姑姑灵机一动,便偷偷使了些好处,让执笔的小吏把其中一个年方十三的死者之名借给了我,而那死去的女子名叫:连翘。
      一段远途,一场大雪终于为我这个亡国的小主漂白了身份。
      连翘!我是连翘。这样也好,这个世上本不该有“李玉安”这号人物。
      而早在长青殿被焚的火光里,姑姑就曾经把我的姓字横腰劈了开:“李是孬姓,它已经被长青殿里的木头烧去了子孙!”
      我知姑姑有恨,所恨旧年,旧事,及不曾旧的人。只是,话若说,很长,伤一提,如剜。
      姑姑与我同被编为医女,可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是,我们未经修整,当日又将被派往云城,因是那里刚爆发了瘟疫,我们需去增援。
      嗬,云城?瘟疫?我们才经历一场耗去一个冬季且不断以失去的方式获得新生的苦行,才立在冷春的盼头里,却又一次将以赴险的方式求安。
      嗬,活在乱世,本就是向死而生。
      在沧州府的驿馆里我们领得了干粮和一些所需衣物,并被令火速出城,而这次人员有所精简,除了我们这些低等医女,再连算医官武侍也不足百人。
      途中,姑姑说起原来那名叫“连翘”的姑娘,其父亲也是医官,而她本在东宫太子殿当药女,我苦笑道:“我该叫连累,被这连翘之名连累。”
      姑姑随我苦中作乐,凑到我身边道:“我该叫连忙,前头的马车该叫连载,后头的兵士该叫连排,这风雪该叫连绵,这兵荒该叫连年。”
      我紧紧握住姑姑的手,道:“我们叫连手。”
      姑姑泪盈于睫,“我们更要叫连心。”
      快至云城时,姑姑给我派强心丸:“我询过医官,这里许是鼠疫,传染发病极速,一经染身,□□得死,而且死状很惊人,你得稳住,勿怕勿逃。医者,需是父母心!”
      我笃定地点点头。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心里撰好了云城城里的凄凉,可是现实入眼,却超乎我之所想,乍看城内空然,再细看,胡同小巷,乃至半开的百姓家门里头,都可见死状凄惨的尸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牲口。这里是主城,少数侥幸还活着的百姓已经逃到近郊的村庄。
      “姑姑,我怕!”我拉着姑姑的衣角,我们一行医女穿戴这用特制棉布缝成的套头医袍,连手都被套在其内。
      姑姑安抚过我,找了一具尸体细看,其皮肤显出黑点。
      “鼠疫!”姑姑自语确认。
      领头的医官号令道:“先将尸体处理掉,以防尸体再成新的祸端!”
      “如何处置?”我轻声地问姑姑。
      “烧!”姑姑答,姑姑用引火石点燃火把,再将火把递给我。
      我无力地摇摇头,道:“姑姑,我不能,我不敢!”
      “尸体腐烂之毒可以气扬伤人,后患无穷,勿再矫情,烧!”姑姑大声地呵斥我。
      我内心告饶无门,姑姑啊姑姑,我带来的是医者父母心,不是烧尸的冷心肠!
      我烧不下手,饮泣不止,顿在原地。
      “你!过来!”我听到身后有人唤我,我执火把回头,那头站在一个同是手持火把的少年。
      “不烧,滚!”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火把,疾步窜进了胡同。
      这个时节的云城还是融雪之地,烧起尸体很是不易,医官带来了一些助燃的药粉,一名留着胡子的刘医官许是得见了我的胆怯,给我派了一包药粉,令我去撒。
      我拼命想象,这些黄色的粉末,是送别死者的纸钱,那样我会心安些。
      然,尸体太多,烧了一日,仍然不得眼净。
      天黑之后,胡子医官下令先回城外营地休整,到了营地,火头军已经烧好了一桶桶的滚水,供我们清洗。
      姑姑她们脱下的医袍由我负责焚烧,我整理完毕才进营房清洗身子,我宽衣解带,刚舀水上身,突然听到营外有人在言语:
      “刘大人,我们必要先派人手去近郊,那里百姓恐已经被波及,如果不加管制,流至外乡,小则毁城,大则祸国!”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我再倾耳细听。
      “我自是明白,可是现在新的增援未到,派些没有丁点医理的兵士乃是添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被唤作刘大人的人道。
      “迂腐!调些附近营房的兵士,稍加训练,先去阻隔病患,好过坐以待毙!”
      “放肆!”刘大人一声怒喝,又道:“瞧你娘从小把你惯得这般没大没小,哎,真是慈母多败儿!”
      “刘大人,请先顾百姓,先顾江山,属下的家事或家母,还有昨天欠的二十杖,您回头再办!属下恳求借你手谕,去兵营借人!”
      哦,我听明白了!这两人是上下属,还是父子,这儿子下属还欠这父亲大人二十杖?嗬,这父亲带些迂腐,这儿子必带些瘀伤!
      过了一阵,外头突然没了声响,我便开始仔细的清洗自个的身子,待我欲穿衣时,布营门突然洞开。
      “啊!”我回头惊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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