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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早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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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熹微时,裴昔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他走到厨房围上围裙开始熟练地准备早饭。
宋平洲向来胃口不佳,饭量也少,所以裴昔闲暇无事的时候就喜欢上网搜索一些关于美食的教程,例如哪些食材会让人胃口大开,情绪不佳时吃什么等等,从对厨艺一窍不通到精通国内外十大菜系,天分卓绝的裴昔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就让宋平洲从刚住进来的“绝食”状态恢复到了正常人的饭量,这叫裴昔大有成就感。
可惜今天的裴少爷注定要失望了。
起床后的宋平洲穿着运动服下了楼,他都没往厨房里瞥一眼就径直出门跑步去了——这是宋平洲唯一坚持不辍的习惯。
拿着铲勺的校草急忙追炫耀自己今天的杰作:“今天的早饭是菠萝包和蛋蛋饼!还有你爱喝的莓果酸奶粥!”
宋平洲连头也没回,只给裴昔留下一个背影,说出去大概没人会相信,在学校里极具魅力成熟稳重的校草裴昔同学,在得不到某人搭理的时候,脸上竟会流露出如此可怜巴巴的委屈神情。
早晨的时光就在裴昔望眼欲穿的蹲守中度过,今天宋平洲跑步的时间格外长,等到他跑步回来,裴昔就发现宋平洲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今天的状态并不怎么好,裴昔有些担心,在宋平洲换好校服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上学时间了,裴昔只好把早餐给宋平洲装进饭盒里偷偷塞进对方的书包,目送阿洲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步行上学去了。
为了避人耳目,裴昔向来晚一会儿才出门,他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吃完了饭,然后才拎起书包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
进到教室,正赶上早自习铃响,裴昔先看了看坐在后排的宋平洲,发现他已经开始趴着例行补觉了,再环顾一周,发现自己竟不是来得最晚的,教室里好几个座位居然都空着,同学们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
裴昔不关心他们在聊什么,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在发现何骄也没来后,他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望向了昨天晚上送何骄回家的贺宇言。
贺宇言似乎从裴昔一进教室开始就留心他的神色了,于是带着些许幸灾乐祸一个旋身就从后排来到了何骄的座位上,撑着桌面冲裴昔说道:“猜猜发生了什么?”
“别废话了。”一早就失去好心情的裴昔可没什么猜谜语的兴致。他想,昨天他已经阻止了何骄骑那辆坏了的机车回家,总不至于再出什么其他事故,那也太过凑巧了。
贺宇言挑了挑眉,不再卖关子:“真没想到,阿骄竟然是咱们这几个里头最先分化的。”
“哦?”
“昨天送他回家,那家伙在半路上就开始发烧,刚开始我还寻思是喝了酒风吹受了凉,没想到那家伙竟然在车里就开始散发信息素,整的我整辆车都是大马士革玫瑰味儿,可熏死我了。”贺宇言想到昨晚的情形就开始头疼,“路上我就给他爸妈打了电话,等到了他家,医生恰好赶到,立刻给他上了信息素监护,我没好意思多待,不过临出门的时候听医生说暂时是Alpha信息素标记物占据上风。论起来,玫瑰味儿的Alpha还真不多见,等何骄醒了,可不得把自己臊死。”
的确,一向嚣张跋扈的何骄如果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玫瑰味儿的,恐怕真的钻进地缝儿里的心都有了。
裴昔闻言想象了一下,不禁跟着笑起来。
“倒也没必要把信息素的味道看得太过重要,一张隔离贴就能解决问题。”
“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贺宇言意味深长地说道:“信息素好闻的Alpha自然就会受到更多Omega的欢迎,这是自然界适者生存亘古不变的真理。说不定等何骄回来,他会变得比李清岚还要抢手。”
裴昔颔下浓密的眼帘,摇了摇头:“对我而言,只要是我爱的人,什么味道我都喜欢。”
贺宇言不置可否,他本想继续霸占何骄的位置上课,但不知道怎么,后背忽然感受到一阵寒意,他疾速回头逡巡却什么也没发现,贺宇言转了转眼珠,还是选择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身为班里的纪委,贺宇言的洞察力极为敏锐,虽然他的座位离裴昔比较远,但身处后排更利于他观察整个班级情形,自然而然地就发现了裴昔本学期的种种异常表现,例如上课时他他总是若有若无地朝后瞥一眼,下课后喜欢倚靠着教室前排的窗口,这样大家站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的视野就可以一直面向教室的后半部分。
这些蛛丝马迹在贺宇言看来本来也没什么奇特,哪怕是校草也有情窦初开的一天,这些迹象无非说明有个人博得了裴昔的沉默关注,让裴昔连已经分化成Omega的李清岚也拒之门外,可那个人是谁呢?贺宇言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直到昨天晚上听到了何骄脱口而出的那句“你竟然为了宋平洲怼我”,他才终于茅塞顿开,李清岚告白那会儿的场面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那一刻,裴昔的尴尬抗拒、宋平洲的无礼举动,也就有了合理的理由。
如此一来,方才刺向自己后背的眼刀来自何方已是不言而喻。贺宇言不禁有些好奇,自从宋平洲转学这半年以来,他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极为冷漠,对裴昔也是一样,而裴昔也从来没表现出对宋平洲的另眼相待,那这两个人是怎么互相对上电波的呢?
暗恋可从来没有心有灵犀这个道理。
贺宇言侧目望向睡了一整个早读,刚刚醒过来的宋平洲,几乎是在视线刚落在对方身上的那一刻,宋平洲那毫无情感的视线就射向了贺宇言,贺宇言和善地笑了笑,几秒后,宋平洲一脸冷漠地收回了视线,他望向裴昔的位置,在见到裴昔走出教室之后,才慢蹭蹭地从脚底下拿起书包,拉开拉链翻找起东西,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只铁皮饭盒。
之前贺宇言偶尔也瞥见过宋平洲把早饭带到学校来吃,但他并没有看仔细他吃的到底是什么,这回他定睛一看,整个人都惊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宋平洲拿筷子夹起来的那个可达鸭菠萝包,正是出自裴昔的手笔!
他还记得高一的时候,有一次野炊,裴昔饭盒里装了几只造型独特的菠萝包,玩笑间被几个哥们儿哄抢了去吃,不料吃完后众人纷纷赞不绝口,眼冒贼光,追问是哪家餐厅送的外带,裴昔笑了笑说那是他自己的手艺,众人皆惊诧不已。
直到今天贺宇言还记得那菠萝包惊艳的味道,遗憾当时没多抢一个,至少到今天为止,他都没见裴昔为谁下过厨。
而如今,那令他念念不忘的菠萝包居然会出现在了宋平洲那平平无奇的饭盒里!
贺宇言眯起一双狐狸眼,所以,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一个人才会为另一个人准备早晨吃的便当呢?当初裴昔又为什么没有选择住校,而是选择了住在校外的别墅里?答案匪夷所思却又显而易见,这两个家伙竟然瞒着所有人在同居!
就这样,贺宇言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宋平洲细嚼慢咽地吃着菠萝包,他吃得不快,小巧玲珑的菠萝包居然被他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就在宋平洲要吃另外一种蛋蛋饼的时候,有人在桌椅间的走道上打闹起来,其中一个一边大笑着一边向后退,退到墙角,正挨着宋平洲的角落里,另一个人一把推搡过去,站在宋平洲身边的那个一下子没站稳,脚下踉跄,右手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桌子上扒拉,这一扒拉,一不小心就把宋平洲的整个饭盒给扒拉到了地上,铁皮盒子掉在地上的声响很大,整个教室瞬间寂静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盒子里剩下的几个菠萝包滚落在地上,瞬间就被沾上了灰尘。
宋平洲一动不动地坐着,在苍白的脸色的映衬下,那双漆黑的无神的眼珠缓缓地落在地面上,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臂颤抖起来,于是他死死地掐住手心里那一块斑驳凹凸的皮肤,那是为了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曾经无数次掐在相同的位置,经历破皮、出血、愈合无限循环才形成的瘢痕。
不要突然站起来,不要发脾气。你还需要维持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体面,而不是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宋平洲在心里默念着,可笑的是,他可以冷漠地对待任何人,却只对裴昔一个人发火,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伤害他,又在伤害之后陷入悔恨的境地,如此反反复复。也许裴昔说得对,他是真的该去看看医生了。
天知道宋平洲耗费了多大的意志才把想要见血的念头抑制下来,几个菠萝包而已,裴昔每天都会做给他吃,不是么?
另一边,裴昔早读的时候就收到了周拾忆的短信。
【我已经上班了,有时间打个电话吗?聊聊宋平洲的病情。】
因此一下课,裴昔就带着手机找了个隐蔽的拐角给周拾忆打去了电话,周拾忆接电话接得飞快,给人的感觉就很闲。
“hi~亲爱的裴裴!”周拾忆清朗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我说过别叫我裴裴。”裴昔不客气地说道。
“那好吧,裴昔同学,给我说说洲洲的情况。”周拾忆毫不介意裴昔的态度,继续挑逗道。
“……”裴昔顿了顿,选择直接进入正题,“我发现他最近的情绪很差,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感到烦躁、易怒,最近甚至还有攻击他人的倾向。”
“哦~”周拾忆的语气严肃起来,“激惹是躁郁的典型症状之一,因为一点小事而摔东西发脾气,不依不饶,脾气变得暴躁,但是冷静下来就会感觉特别后悔自责,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常常会导致精神焦虑,继而诱发更严重的后果,例如控制不住内心邪念的出现,对他人造成迫害行为等,患者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正常,但是却不能控制自己,这也是躁郁症进行到中重度的表现。”
“什么?!”裴昔心头涌上一阵惊惧,周拾忆说的这些阿洲的表现好像都很符合!“可是他之前除了失眠并没有其他症状,这些症状都是最近突然出现的。”
“那是他不想让你知道,又或者是你之前没注意,最近才凑巧发现了。”周拾忆道:“我问你,他平时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很好!”裴昔抢答道:“他的成绩比我还好!”
裴昔心想,学习好坏跟阿洲的病情有什么联系吗?成绩好不正说明阿洲很正常吗?
“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周拾忆道:“从宋平洲刚被解救出来那会儿我就给他做过个人认知图示的测试,他对现实世界持有明显的否定、排斥、退缩、回避的态度,但他的个人意识又极为骄傲,不允许他自己成为一个失败品,所以他总是在想着,他必须做好每一件事,必须不能犯任何错误,必须要做一个优秀的正常人。他的确做到了,可这不是一个病人该做到的事,他是在逼迫自己塑造一个虚假的理想自我,这种长期以往内源性的压力就是他失眠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些其他的症状,例如情绪平淡,反应变慢,不愿意跟他人交流,好像周围的事情都跟自己无关,对什么都无所谓等等,这些都是抑郁时的表现,我想,以你的洞察力不可能没有发现。”
裴昔每从周拾忆口中听到一个专业词语,心就猛地一沉。
周拾忆严厉地说道:“如果再不进行干预治疗,那么更严重的状况就会出现,例如出现幻觉、妄想、自残、精神分裂等等,这些都是更加不易观测到的精神病性症状,一旦出现这些症状,再想完全治愈就难了,恐怕要终身服药。我建议你找个机会看一看,宋平洲的身上是不是有类似自残样的伤痕。”
自残?!裴昔难以想象阿洲会在私下里对自己做出那样残忍的事。
“不会的。我一直都有看好他。”裴昔忍不住道。
周拾忆没有反驳裴昔。他见过太多抑郁症患者,他们往往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毫无异样,但每当一个人独处时,却会止不住地流泪,产生悲观想法和自伤观念。周拾忆可没觉得自己恐吓过度,他察觉到了裴昔的沮丧,安慰道:“这是一场长时间的拉锯战,你也别灰心,只要他肯好好配合治疗,病情就会得到逐步缓解,到最后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不同。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监督他吃药。最好找个借口带他来见我,我需要当面为他诊治。”
打完电话后的裴昔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教室。
他低着头,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教室里寂静无声的氛围,只当是马上就要上课了,所以同学们难得自觉地遵守纪律,等待老师的到来。
他不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宋平洲的饭盒被人玩闹间打翻了,而后宋平洲沉默了两秒,弯腰把菠萝包一个一个地捡了起来,旁若无人地塞进嘴里,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刚才那不小心弄掉别人东西连声道歉也没说的男生身旁,一脚踹翻了对方的课桌!
课本、文具撒了一地。那男生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刚要起身,却被宋平洲居高临下的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像在看一个死人。
“对,对不起……”男生哆哆嗦嗦的道歉了。过去宋平洲的存在感不怎么强,所以他总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可没想到对方冷下脸来气势竟然这么恐怖。
攥紧后的指骨发出“咔咔”的声响,宋平洲低着头,爆发过后,他感觉到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喧嚣的大脑里不断向他下达未尽兴的命令。
——快动手啊,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渣滓,还在犹豫什么?这样的事你不是都已经做惯了吗?只有皮开肉绽、尖叫呻吟才能让你感觉到真正的快感啊,难道你忘了吗?
宋平洲紧闭双眼,那些恼人的幻觉灌入脑海,教唆着他犯下难恕的罪。
——不!他早就已经离开了那个吃人的地方,不再受任何人教唆。他是自由的,他必须遵循正常的秩序才能如愿以偿地留在裴昔身边。如果在学校里闹出麻烦,裴昔一定会觉得很头疼的。
宋平洲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可在周围人看来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儿了。
只见宋平洲踢完桌子后,竟然一把掐住了那男生的脖子,生生地把对方的头颅压在后方的桌面上,让他整个身躯都呈现一种扭曲的姿态,而那个男生的脸已经被憋得通红,整个人都快要喘不上气儿来了!
没想到宋平洲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真实战力居然这么高。
这让闲来吃瓜看热闹的贺宇言顿感头大,他可是校学生会的风纪委员,遇到打架斗殴事件不能不管,如今已经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贺宇言立刻冲上前去,想要把宋平洲拉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落在宋平洲衣领上的那一秒,宋平洲自己睁开了眼,把手松开了。
“嗬……嗬……”那男生发出了丧尸般的垂死之息,整个人顺着座椅瘫落在了地上。
宋平洲跟着深喘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男生,又看了看裴昔的座位,那里仍然空无一人,于是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不再说话,宣泄过后的倦怠感、空虚感涌上心头,让他的大脑在随后的时间里变得迟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