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玫瑰》花重九

25、伤痕

　　第25章
　　当然，这些逃离乌托邦的具体细节，谢行并没有一五一十地告诉裴昔，否则只会给裴昔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他把警方的抓捕过程告诉了裴昔，并且对他说道，宋平洲的心理状况不妙，警方会尽快为他安排心理医生诊治，这才有了后面周拾忆的登场，只不过宋平洲并不把自己的病情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就一个人离开了，只给谢行留下了联系方式。
　　这样一来，裴昔就只能通过谢行来得知宋平洲的消息，很快，他就忍不下去了，裴昔向谢行发誓，只要让宋平洲跟自己一起生活，他就一定会照顾好宋平洲，谢行对一个人居住的宋平洲同样恨不放心，也许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住在一起，更有利于宋平洲适应社会，他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裴昔的请求。
　　两人串通之后，谢行便打电话给宋平洲，告知警方为他提供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居所，只需要定期向房东上缴少量租金便可以长期租住，而这座公寓正是裴昔的私人住所，从此，裴昔就变成了宋平洲的房东，而宋平洲则成为了裴昔的租客。
　　两年来，在裴昔润物细无声的照顾下，宋平洲对裴昔的态度慢慢开始转变。
　　从一开始的冷漠、戒备，到偶尔注视裴昔的一举一动，再到产生异于常人的情感。
　　善于观察的裴昔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他几乎是毫无下限地纵容着阿洲，他一边容忍着阿洲对自己的“欺侮”，一边享受着阿洲对自己的占有欲。
　　他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阿洲对自己的感情日复一日的发酵，然后陷入沉醉无法自拔。
　　从前，裴昔的愿望是能够找到他的救命恩人，但现在，裴昔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可以一直陪在阿洲身边。在两人的关系里，裴昔从来不敢发起主动，就像他从来不敢对宋平洲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样，裴昔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一旦阿洲知道了他就是那个说话不算数的裴烦烦，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份始于愧疚的情感本身就是不纯粹的，他又怎么配得到阿洲全心全意的爱呢？
　　更何况，也许阿洲根本就不明白他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习惯了每天跟自己待在一起，等到他治好了病，心境变得开阔以后，他就会想要认识更多的人，见识更宽广的世界，他就不会只把目光投放在自己的身上了。
　　裴昔早已分不清自己的这份感情到现在还掺杂着多少弥补的心态，他越是想对阿洲好，心里就越纠结，也许阿洲根本就不想要他这份掺了杂质的报答。
　　他不过是蒙着报恩的外衣干着欺骗感情的事罢了，等阿洲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很无耻？
　　一定会的吧。
　　裴昔忧心忡忡地伸出手摸了摸宋平洲的额头，总感觉阿洲的身体越来越烫了。
　　于是裴昔端来一盆冷水，沾湿了毛巾想要给阿洲擦一擦身体。他掀开被子，发现阿洲身上的睡衣已经被暗汗湿透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扣子解开，映入眼帘的一幕让裴昔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些被宋平洲拿刀割开的伤口经过汗水的泡发已经变得发白肿胀，令人触目惊心。
　　裴昔使劲攥了攥拳，才找回自己双手的知觉，他把宋平洲的衣襟朝两边扯开，青紫色的刀口遍布全身。
　　怎么会这样？
　　裴昔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死死死地揪住自己胸前的衣服，整个人弓起了背，鼻腔泛起阵阵酸涩。
　　他想起周拾忆曾经态度很严肃地提醒过自己，要他一定警惕有可能会发生在阿洲身上的自残现象，可实际上呢，自己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以为阿洲的精神好了很多。
　　恍然间，裴昔的脑海里浮现起那天阿洲在学校里被罚站在走廊上时的情形，他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阿洲是真的想过要往下跳的。
　　可是为什么？他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依然救不了自己的阿洲哥哥？
　　在裴昔的记忆里，小时候的阿洲哥哥虽然待人冷淡，却仍然善良未泯。他会偷偷给被关起来的孩子送他们喜欢吃的东西，还会告诫他们不要大声哭闹小心惹怒了胡耀，他对自己就更好了，还会像妈妈一样给自己讲睡前故事哄自己睡，对裴烦烦而言，他的阿洲哥哥就像一个不怎么喜欢亲近别人的小哥哥，可是架不住自己有一张可甜可甜的小嘴呀，在裴烦烦那甜蜜的糖衣攻势之下，他总会从阿洲哥哥的唇角处瞥见难以自抑的笑容。
　　可是现在，那些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阿洲似乎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而那些负面的、消极的情绪就像是无法驱散的阴云，沉沉的压在阿洲的心头，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碾碎了他的精神。
　　他一定等了很久，等到最后彻底泯灭希望，所以才会对这世界不抱期望。
　　从裴昔得知阿洲的病情以后，他就读过很多关于心理学的书，他知道面对病情严重的躁郁症患者，任何鼓励都是无效用的，所以他不会对阿洲说那些无用的心灵鸡汤，他只是默默地陪伴着他，每天拉他散心，逗他开心，哪怕只是让他感受到这世界一点点的美好，也许他的病就会渐渐好起来呢？
　　事实上，他的阿洲明明看上去好多了啊。
　　他主动提出去看心理医生，他说他不想做一个异类，他要变成正常人，他说想要永远陪着他，跟他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这一切都让裴昔生出了一丝微渺的错觉，好像自己不遗余力的付出真的赢来了回报，阿洲的病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
　　可惜，裴昔被他的自以为是蒙蔽了，这一刻，那些遍布在阿洲身上的肿胀的难看的伤口彻底粉碎了裴昔盲目的信心。
　　周拾忆早就给出专业的诊断，中重度躁郁症是难以治愈的，需要做好长期奋战，乃至终生服药的准备，决不能掉以轻心。
　　裴昔沉默地取来碘伏，为阿洲处理身上的伤口，但这些伤口已经开始化脓、溃烂了，仅仅凭借消毒根本没办法使伤口愈合，无计可施的裴昔只好又给周拾忆打了个电话。
　　周拾忆这会儿刚到家，接起电话后神情严肃地“嗯嗯”的几声，跟在他身后进屋的谢行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小洲又出事了？”
　　周拾忆点点头，“你跟我一起回去么？”
　　谢行拍了拍周拾忆的肩膀，揽过他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吻，“还是我来开车吧。”
　　周拾忆抛了抛手里的钥匙，露出一丝笑意：“那就麻烦谢大检察官了。”
　　很快，周拾忆赶到临江公寓。
　　他掀开被子，把宋平洲身上的睡衣全都扯了下来，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宋平洲身上的伤势，啧啧叹道：“这小子对自己下手还真不轻。”
　　说罢，他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取出双氧水和手术刀，利落地消毒，切除破溃组织，最后包扎好绑带，回身对满眼红血丝的裴昔道：“发炎而已，没什么大碍，这小子挺得过去。”
　　裴昔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刚要开口，周拾忆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行了，这两天我还是待在这里吧，免得来来回回瞎折腾。”说罢，周拾忆对着裴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站起来，拉着谢行道：“客房在哪里？我们两个睡一间。”
　　此时的裴昔早已没心思关注着两人的事情，他指了指楼上，又坐下来，把全副心思放在宋平洲的身上了。
　　他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地给宋平洲冷敷着，几天后，宋平洲的高烧终于褪去了一些。
　　在此期间，周拾忆每天都过来看望病人，并记录宋平洲血液内信息素的含量波动。
　　分化即将接近尾声，周拾忆给裴昔和谢行两人看这两天的检测报告，“你们看，前几天他体内的Alpha和Omega信息素标记物比例还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但现在，Alpha标记物的比例已经占据了上风，”周拾忆分析道：“看来这家伙潜意识里极度抵触成为omega，要他分化成Omega，这家伙才真的会死。真是可惜了，我记得他母亲的Omega基因特别好，量级S的Omega可谓举世罕见，当初出道的时候还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可惜命途多舛，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了荧屏上。”
　　谢行惋惜道：“怀璧其罪，也许背后另有隐情。”
　　乌托邦被剿灭后，他曾经调查过江别雪过去的遭遇，但一切似乎都被人为抹去了，他什么也没查到。
　　周拾忆把检测报告收了起来，颇有兴味地说道：“这几张单子我就先收起来了，最近我正打算写一篇论文，就叫做《论心理因素对分化方向的影响结果的探索与分析》，这小子的分化过程就很具备典型性，我可能会用到上面的数据。”
　　裴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阿洲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别着急，”周拾忆不紧不慢地把医疗器材收起来，“其实比起躺在床上的这小子，你才是我更担心的那个。”
　　裴昔把被子给宋平洲盖上，疑惑地抬起头，“？”。
　　“是这样的，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愧疚心理时，就容易发生代偿。这种代偿不同于生理上的代偿（例如盲人能凭借特别发达的听觉、触觉识别各种物体），而是心理上的，以无节制的达成目标诉求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周拾忆道：“亲爱的裴昔，难道你还没意识到吗？你对小洲究竟有多么纵容。你的所作所为就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动物，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你盲目地纵容他，奉献自己，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打算弥补他到什么地步呢？”
　　裴昔蹙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拾忆道：“现在小洲正向着Alpha性别转变，那你呢？你想过自己将要分化成什么性别么？”
　　一直以来，被裴昔刻意忽略的问题终于摆在了眼前。
　　他颔下眼帘，沉默不语。从小到大，父母、亲戚、朋友、同学，无一例外都认为他会分化成Alpha，而他自己也从没质疑过自己会分化成其他性别的可能性，虽然他曾经以此为借口拒绝过李清岚，但那也只是脱口而出的玩笑罢了。
　　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他都已经做好了成为一名Alpha的准备。
　　可是，如果阿洲需要呢？
　　周拾忆叹了一口气，道：“你考虑过两个Alpha要怎么在一起么？Alpha与Alpha之间的信息素可是会互相排斥的。”
　　裴昔淡然道：“这是信息素隔离贴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易感期呢？忍一两次可以，长年累月下来，得不到慰藉的Alpha寿命就会缩短，我想这些知识你在生理课上应该学过。”
　　裴昔沉默了。
　　周拾忆道：“Alpha的本性是难以抑制的，你不要把人的意志想得太强大，如果人类可以那么简单抗衡信息素的力量，历史上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悲剧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裴昔道：“你觉得以我对阿洲的感情，我会为了他而改变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牺牲自我成为一名Omega，对么？既然如此，那我想请教周医生，如果我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我会变成一个Omega，愿望就会真的实现吗？”
　　周拾忆犯了难，他挠了挠头，道：“嗐，心理因素嘛，只是分化结果的一小部分诱因，真正会分化成什么性别还是很难判断的，有时候机器也难免会出错。”
　　“所以，现在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裴昔怼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周拾忆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只想告诉你，结草衔环，报恩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把自己赔进去。唉，算了算了，反正说了你也听不进去，现在的年轻人啊。”
　　说罢，他拉着谢行离开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一周后，宋平洲的分化期终于结束，周拾忆盯着屏幕上的信息素量级数据，站直了身子，兴奋的语气就像接生婆刚从产房里抱出了一名婴儿：“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S级Alpha！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要再写一篇论文，关于遗传基因对分化结果的决定性因素研究！快，隔离贴赶紧给他贴上！不然这味道传出去，路过的Omega都会被强制诱导发-情！”
　　坐在一旁的裴昔赶紧把阿洲扶了起来，揽在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他的衣领，只见阿洲脖颈后一片狼藉，已经看不出腺体原本凸起的模样。周拾忆告诉他，那里曾经刻着两行纹身，被宋平洲用手生生挖掉了，这导致腺体皮层的神经末梢几乎全部坏死，他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忍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对自己下如此狠的手。
　　裴昔闭上眼，低头轻轻地在他腺体上吻了吻，才给阿洲贴上了隔离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