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曲》戏骨

89、忆萝月

　　第二日，玳凌一大早便起了身，在犹自熟睡的朱砂唇上偷了一吻，心满意足地出了门。不料还未行几步，便在院门外见到了澜沧。
　　那人无声无息立于门外，外衫已是湿透。
　　天界晨雾甚浓，想必在外听了一夜墙角的感觉并不好过。
　　玳凌微微眯起眼，虽然他并不介意被人在外听墙角，但是这样被朱砂一举两得的算计开来，心中还是隐隐有不快。
　　他也懒得和澜沧打招呼，玳凌也一向并非什么宽宏大量的君子，昨晚朱砂口中提到的几个男人，他还真是一个个记得清楚。
　　不巧，澜沧也在其中。

　　看见玳凌，澜沧用力握紧了拳，面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颓然松开了手。
　　这是朱砂的选择。

　　“好好待她。”澜沧声音艰涩。
　　“那是自然。”
　　玳凌心情极佳，也懒得在此时做挑衅之举，径自离去。
　　他还另有要事要做，后日便是万仙会。
　　无论是相濡以沫还是生死相随，都是迫在眉睫。

　　澜沧所言不错，朱裘一事的确可以直接交由玳凌，他原本便是打的让朱砂看看玳凌在暗中隐瞒了多少实力，谁都知道朱砂最恨欺瞒，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反而促成了她和玳凌。
　　所谓机关算尽，得不偿失。
　　澜沧默默离开院落，直到确定不会打扰朱砂安眠，这才一拳重重砸在墙上，砖石顷刻间迸射而出，血流如注。
　　朱砂在房内缓缓睁开眼，神色清明。
　　结果早就注定，倒还不如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万仙会非但四灵齐集，更令诸仙意外的便是端麒的参与，这只麒麟不问世事已久，从来高风亮节得不似真人，连和他挚交的天帝都对他纵容无比，今日却舍得离开他那神仙洞府，现身这俗世盛会。
　　是否当真说明天帝打算禅让，才让这老友前来见证？
　　在头几日众仙均在观望，好不容易下了决心纷纷打算一试深浅时却接到天帝口谕，禁止任何人不经邀请拜访端麒。
　　没有玳凌的意思，中立众仙也不会轻举妄动，一时间天界原本嚣嚣尘上的传言隐隐有消停之势，凌曦固然松了一口气，但这种压抑之后的反弹才会最是可怕。
　　众仙纷纷扼腕，却为时已晚。
　　而如今，接了端麒邀请帖子的不过寥寥数人，玳凌恰在其中。

　　“先生。”玳凌一进门便恭敬地一揖到地。
　　端麒微微一愕，随即在心底低低一叹。他对这个得意门生知之甚深，在现在这种时候行此大礼绝非是什么好事。
　　“带着朱砂回凤族去，我会尽力保她一命。”
　　玳凌抬头，只见端麒面色疲惫，看起来分明有些心神劳损过度之相。
　　……有人比他似乎更早的打上了主意，只是不知他这一来会是临门一脚，还是釜底抽薪？

　　“恕我无礼，”玳凌摇了摇头，“您所言不过是尽力，但是她成了那个万一，我赔不起，也赌不起。”
　　“这事你不当卷入其中。”端麒的言辞平和，但他从来都是如此，即便心生不满，却也决不令人难堪。
　　“您难道不是为了防止那个万一，当年才做出那个决定？”玳凌声音不大，却终于成功让端麒面色微变。
　　“若没有您的那个点子，恐怕忘忧上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从哪里得知此事？”端麒低声道，并不反驳。

　　“先生，我胆敢问您一句，您当日从诸多幼童中选中我，原因何在？”
　　玳凌并不执着于此，而是换了话题。
　　天界素来最重出身，若非拜在端麒门下，得他青目，玳凌纵使再有才华绝世，又何德何能，能以玳瑁之身修至上仙？
　　从来明珠蒙尘，但若是连拾起的人都无，那么也注定只能是沙砾。

　　端麒微微一愕，忆起旧日之事，神情平和了几分。
　　他当年过于遁世，凌严唯恐他哪日羽化了都无人知道，特意为他找了一些资质上佳的幼童聊以度日。端麒迫于无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如临大敌般战战兢兢的一干幼童，一时心起，索性便问了诸童一个堪称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们为何要来这里？”
　　答案莫衷一是，表情也莫衷一是。
　　惟独尚且年幼的玳凌饶有介事般摇头。端麒看了有趣，招他过来，当面问道，“你为何不回答？”
　　小玳凌反问道，“你为何如此问？”
　　看似机锋，不过都是各有各的心思，一个无奈，一个有心而已。

　　凌严难得抽空亲自陪着端麒挑学生，不料还没问得几句，端麒便已定下了他先前最不看好的小玳瑁。
　　见惯大风大浪的天帝不过淡淡一句，“心机深沉。”
　　便再也没有了旁的。

　　“如今看来，当日天帝所言倒是甚是，”端麒摇摇头道，“罢了，也是我自作自受。”
　　“先生何必回避，此时对您也并非半点好处也无。”玳凌躬身为自己的师长倒满一杯茶，置于托盘之上，起身双膝跪地高高奉于头顶。
　　“你就不怕逼我得不了你的好？”端麒声音中并不见多大怒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但玳凌却分明知道，端麒动怒了。
　　这么多年来，能让端麒动怒者寥寥可数，看来这次他还真是触了端麒的逆鳞。
　　只是没想到，那个逆鳞竟然是天帝。

　　“您也不想天帝陛下一直困于旧人当中吧。”玳凌平静反问，“忘忧……”
　　玳凌敏锐地察觉到，当他提及此人之时，端麒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不敬，但此时也只能趁热打铁，“即便是天人，寿命也并非无穷无尽，天界结界还能支撑多久……而陛下的灵力，又能再支撑多久？”
　　“这捅下的弥天大漏，究竟打算如何弥补？”
　　玳凌步步紧逼，一句接一句，端麒先是愣忡片刻，随后轻轻摇了摇头，“你这样做无用，逝去之人不会再归来，而生人却依旧还需苟延残喘。”
　　“朱雀陛下并非这么想，”玳凌垂下眼，“我只是希望先生能为这摇摇欲坠的天界，尽上些微之力。”
　　端麒看了他一眼，“你并非当真对天界如此有归属感之人，如今却为了一个人，如此孤注一掷，却不怕她日后令你失望？”
　　“既然信了她，自然便是真心以对，”玳凌莞尔，“哪怕日后有所失望，岂能因噎废食？”
　　“有所察觉也不肯信？”端麒似乎在透着他问别的东西，玳凌固然察觉，却也不会点破。
　　“为何不防范于未然？若能给她想要的，为她除去前路阻碍，说到底日后失望不过是因为期望太大，而又并不知道对方所想罢了。”
　　所幸朱砂所求从来不多，她要的不过最简单的罢了。

　　“你和他……当真是不同的。”端麒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没想到竟然能够如此容易地说服端麒，玳凌一诧，随即大喜，“放出朱裘。”
　　“那个凤族小姑娘……你回去等消息便是。”端麒单手揉了揉额角，说了这一席话，那股疲倦感愈发浓重起来。
　　想是大限将至。

　　玳凌方才走，一个身影便从屋内拐角处转了出来。
　　赫然竟是方才提到的天帝。
　　端麒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低声道，“你都听见了？”
　　“你倒是越发大胆了，”天帝微微皱眉，挑起端麒的下颔细细端详了片刻，“不必为他费太大的力气。”
　　端麒侧头避开天帝的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外袍，似是在拂去什么污物，“那是我欠他的。”
　　“不过一只小玳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天帝冷淡道，“我当年选了他给你解闷，不是现在来烦心的。”
　　他这话听来平淡，但是入了端麒耳中却是分明凌严起了杀心。
　　玳凌还是太过于小看天帝，当年能以那般铁血杀伐手段平定天界的，岂会是易与之辈？

　　“他说的没错，”端麒声音中倦怠之意更浓，“等你这次彻底了了此事，就放我走罢。”
　　“想都别想。”

　　凌严面上冷意愈重。
　　端麒，当年之人所剩不过寥寥，若你们都离开了，谁来见证我这一番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