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曲》戏骨

8、君不悟

　　早在朱砂送方烈回府的当夜，便接到澜沧的紧急传讯，告知凤族即将再度关闭领地，若她不返回，则再无转圜之地。
　　他的传讯断断续续，直至最后杳无音讯，与此同时，玳雅也被紧急召回。
　　朱砂不死心，意图强行突破结界回族时被薄暮阻止。朱砂不得不死心，但凤族惯来如此，领地开闭全凭心意，即便外族也早已见怪不怪。
　　阴影已经越发浓重，得到方氏支持从而得以回族已经迫在眉睫。

　　耳畔绛色花瓣忽地一撞，薄暮阖上手中话本，轻咳一声：“少主。”
　　朱砂乍抬起欲往上探的手顿时僵在了半路，顺势伸了个懒腰，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我们的方小将军似乎有了点小麻烦。”
　　薄暮伸手揉了揉酸涩的脖颈，狐疑地看向书房方向。
　　窗扉半开，从风中隐隐传来交谈声，但由于间隔甚远，内容无法分辨。但从其间依稀可见的人影来看，方狄远远落了下风。
　　“我决不答应！”书房内的声音骤然提高。
　　方烈的声音沉如死水，波澜不惊，轻声几句后只听得方狄话语中不甘愿之色愈重。
　　再过了片刻，方小将军摔门而出，路过湖心亭时狠狠瞪了朱砂一眼，拂袖而去。

　　“父子反目……”薄暮似是想起了什么，满面红晕地捂住唇，“殿下……”
　　朱砂抬手一把抽过薄暮手中的薄薄书册，眨眼间凭空冒出一团火焰便将那本书烧了个干净，“你最近别看这些书了。”
　　薄暮抢救不及，顿时惊叫起来，“殿下可是要生生杀了奴家？”
　　“闭嘴。”朱砂揉了揉发痒的耳根，拍净掌心的余灰，“再让我看见你想这些有的没的，一律烧了。”

　　“殿下，再残忍不过如此……”薄暮假泣般掩住半张脸，下颔尖尖，恰是男人最爱的容色，“奴家若不早做打算，必会早早失宠，落了个下乘。”
　　朱砂懒懒瞥她一眼，薄暮顿时识时务地噤了声。
　　“猜猜这两人谁会先沉不住气？”朱砂满意地移开视线。
　　“当然是我们的方小将军，”薄暮理了理摇摇欲坠的发髻，慢条斯理回答，“方烈堪比修成精的老狐狸，不会那么沉不住气……”
　　话还未说完，声音越来越小，直至面如土色。
　　方烈正闲庭信步朝这里走来，其间还驻足听老管家汇报处理了几桩琐事。
　　“错了。”朱砂笑眯眯抚上属下花容失色的脸，“做为惩罚，处理接下来一个月的情报，把汇总交给我。”

　　“朱砂小姐好兴致。”方烈一袭灰色长袍，行走间恬淡稳重，倒是将那面具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薄暮眼底有分明的促狭笑意，捡起书本，起身告退。
　　“看起来你和方狄似乎并未达成协议。”朱砂随手抓起一把糕点撒下，笑得正端庄慈爱时，一条锦鲤忽然凭空跃起，激起的水花砸了朱砂一脸。
　　朱砂：“……”
　　“年轻人总是有一些不适当的想法，”方烈低声一笑，没有半点尴尬之色，“这种时候自然应当听从父辈的意见。”

　　想必他也已经察觉，将军府和凤族数百年来从未中断过的灵力联络突然中断。凤族领地已经禁止出入，那么处于凡间的将军府将是唯一回上界的通道。
　　与方烈而言，若是联络就此中断，那么衰微的方氏必将泯于凡人，界的护国将军府几乎已被遗忘，对于数百年才能盼得一次机会的方氏而言，这是方烈唯一的机会。
　　朱砂势必不能再在凡间多做拖延，论起底牌充裕而言，方烈比她胜了不止一筹。只是现在来看，谁比谁更稳得住，那么方才占了上风。值得庆幸的则是，朱裘对此目前还一无所知。

　　春日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朱砂随手抓过一把鱼食洒下，红腹锦鲤纷纷冒头争食，一时水花四溅。
　　“恭喜方将军教子有成。”
　　方烈瞥了一眼，命人取来鱼食，整盒整盒倒下。渐渐地，池内翻着肚皮的锦鲤越来越多，在锦鲤尽数死亡后，方烈这才住了手。
　　“争权夺利一事便如这池中鱼争食，须知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吃下多大的饵。”方烈意有所值，话里有话。
　　“若是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我倒是不介意再来一次。”一片白花花的鱼肚看得人甚是恶心，朱砂顿时沉了脸。
　　“并非如此。”方烈笑道，“我不过是以鱼做了个比方，让小姐不悦之处，还请原谅。”
　　朱砂嫌恶地看了死鱼一眼，起身离去。
　　身后方烈忽然淡淡道，“朱砂小姐，敢问你打算何时行动？”
　　“急什么？”朱砂立住脚步，冷冷笑道，“偌大一个将军府连这点容人之量也无，即便上了天也捞不着好处。”
　　“我有什么好急？”方烈忽然笑了起来，缓缓前行几步，在朱砂面前站定，“就怕朱砂小姐你，被他人得了先机。”
　　朱砂瞳孔微微一缩，方烈丝毫不知情，却旁敲侧击到了真相……如若方氏还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上界，一旦被朱裘所知，那么她的这点优势将点滴不剩。

　　“不如……让方狄随行。”朱砂忽地笑靥如花，声音中却带着若有似无的引诱，“如此，不是更能体现你方氏的忠心？”
　　方烈面色微微一变。
　　他之前占尽上风，却忽视了朱砂无论如何乃是上界之主，就算暂时落难，也绝非他能应承。
　　如若朱砂一旦选择那人为方狄……方烈眼中神色急剧变化，面上却依旧是和善。
　　“方将军？”朱砂略微拖长了音调，“你说如何？”
　　“犬子不比朱砂小姐，并无强大灵力护身。”方烈见机极快，立时微微倾身，“请小姐见谅。”
　　朱砂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并不急于回答。
　　方烈略垂了眼，“为表示忠心，我愿意向小姐献上仅记载于族长传承之册上的一些信息。”
　　朱砂做此恶形不过就是为了此事，自然见好就收。
　　“有劳了。”

　　在方烈的带领下，二人缓缓进了书房，一路上下人的目光甚是精彩。
　　众所周知，朱砂进府是方狄亲自接入，而方小将军花名在外，众人也自然默认朱砂为其后院姬妾。但现在这新来的美人却显然和往日里不苟言笑的方烈行于一处，并且后者还对之似是有所忌惮。
　　无论如何，这都足够这些平日无所事事的下人们嚼上许久的舌根子。
　　“就是此物。”方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描金的红匣子，珍而重之的打开。
　　朱砂定神看去，只见到一本破旧泛黄的古籍，纸张极脆，稍用力就有可能碎裂，不由带上了几分好笑之色，“就是此物？”
　　“正是。”方烈将古籍请出放好，神态虔诚。
　　朱砂默然看着他的动作，眷族久居下界，对于亲族之物未必会有多少敬畏，但是倘若别有一些特殊的功效……
　　朱砂心之所至，扬手在指尖凝聚灵力，朝古籍射去，方烈瞳孔骤然一缩，想拦阻已来不及，，“万万不可！”
　　朱砂轻轻“咦”了一声，灵力被古籍弹回，温暖感浸润全身，本族的同源灵力带着博大的包容感，让她不由得舒服得眯起了眼。
　　见古籍无恙，方烈这才收了手，眼神又深了几分。

　　“这里便是有关那尸蜡的……”方烈话尚未说完，朱砂勾了勾手指，那本书便自前者手中脱手飞出，温顺无比的落进她手里。
　　“我自己会看。”带着些许恶意地试探，朱砂果然从方烈眼中捕捉到了不悦。
　　对于灵力憎恶却渴望，无法满足的权势和长生，这些眷族怕也早已被腐蚀的淋漓尽致。

　　事实上对于此物，在古籍上所提到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朱砂翻遍全书，除了知道此物对于回归上界至关重要之外，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方烈在一旁闲适地品着茶。
　　那本书连篇累牍提及的不过是身为眷族应该对亲族所有的忠诚，在此情此景下看来，即便方烈面厚如城墙，也不由得微赧。
　　只是此人脸皮甚厚……朱砂不动声色打量着他，只觉叹为观止。
　　“我会在三日内动身……”朱砂阖上书，将其丢回木盒内，“把风物图志拿来。”
　　方烈不紧不慢地细致将书收好。
　　朱砂所不知的是，这本书不但是方氏现今仅存的检测子孙灵力的测具，同时也是激发灵力的唯一法宝。
　　在不知不觉中让方烈吃了个瘪，也暂且算是了了帐。

　　深夜，朱砂正翻看着白日送来的图志，院中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果然来了，她微眯起眼。
　　方狄年少轻狂，即便历练再多，却依旧被年龄所局限，被她欺瞒在先，白日又平白被方烈教训一番自然心有不甘，深夜前来讨回场子理所当然。
　　方狄带着醺醺醉意，径直踢开了朱砂的房门，在看清端坐在桌后的朱砂时神色一苦，但架起的势已不好更改，只得按照原定台词喊道，“你这恶妇！”
　　“别装醉了。”朱砂懒懒瞥他一眼，“坐下，要不要听随你。”
　　方狄丝毫不觉尴尬，抬起的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分毫醉过的痕迹，“我倒是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你倒是和那老东西打的火热。”
　　“又不是初次相见，偶尔来个相见恨晚也是理所当然。”朱砂笑眯眯倒上一杯茶，“方小将军，来，消个气。”
　　方狄狐疑地看她一眼，“你又打的什么算盘？”
　　“狗咬吕洞宾，”朱砂顿时连天叫屈，“这种时候身为孝子的你，难道不是应该感谢我对你父亲的救命之恩？”
　　脱下盔甲之后的方小将军其实并未有多年长，但衬在了戎马气势之下，别有一番桀骜野性。
　　“谁知是不是你派人动的手，”方狄揉了揉鼻子，狐疑之色又深了几分，“从京城到云州何止千里之遥，若没一点神神怪怪的事情，怎么可能说回就回。”
　　朱砂反而乐了，戳了戳方狄的额头，“说到底你不过是嫌弃我把方烈弄回来太早而已。”
　　“那个老东西祸害活千年，”方狄恨恨瞪她一眼，又不好和女人动手，只得闷闷灌了一大口酒，“你又不会伤他性命，我担心作甚？”
　　哎呀呀，朱砂不由笑靥如花，方小将军对父倒是孝顺，只是不知道方烈那只老狐狸是怎么想的。
　　只怕到时一颗真心全得付了流水。

　　“我不追求长生，也不追求封侯拜相……”方狄单手撑住桌面，惫懒的笑容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若是你们那里真有这么好，你为何会流连云州不愿返？”
　　一只手摸上方小将军的脸蛋，后者激灵灵抖了抖，忙不迭避开。
　　朱砂满脸伤怀之色，“郎君这般无情，妾身可是为了你才流连人间……”
　　方狄顿时头大如斗，“闭嘴！”

　　临了走时，方狄忽然开口，“若是我族内有其他族人不愿长生，放他们一马。”
　　朱砂打了个呵欠，单手支颔看着他，“别妄替他人决定命运，你方狄不喜欢的，说不定是他人心心念念的东西。”
　　“也罢……”方狄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整个人顿时洒脱了许多，之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各人自有因缘。”